作者:稼禾
“许久不见,舒哥儿又漂亮了。”
叶以舒挡开她伸来的手,干笑两声。
他小姑也就三十出头,嫁人之后日子又过得舒坦,瞧着还比以前丰腴些,脸也细白。
自己小时候叶小如喜欢带着他玩儿,他俩自然熟悉。
坐下也没一会儿,叶小如看着自己相公在堂屋不怎么自在地应付他奶跟他爷,又从衣服里掏出几两银子递出去。
她瘪了瘪嘴,虽说给银子是夫妻俩在家就商量好的,但老太太对自己跟对相公区别太大,她瞧着也不是滋味儿。
他们老叶家,也就老幺能跟这个有点银子的女婿能得到她老娘的笑脸。
看得心里发堵,叶小如收回视线。又起身去灶屋跟他大哥大嫂说了会儿话。
他们要赶着回去,一家人挨个问候遍了,就转到叶以舒身前问:“诶,舒哥儿,你小叔呢?”
“去他岳家了。”叶以舒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叶正松带着媳妇儿子进院子。他扬了扬下巴,道:“呐,回来了。”
“二姐。”叶正松跟金兰同时道。
“小姑!”叶金宝欢欢喜喜叫人。
叶小如站起来先抱了抱叶金宝,然后才跟他弟弟弟媳寒暄。
叶以舒见状,琢磨着小姑要在家里吃饭,就带上他弟豆苗去灶屋里帮忙。
“娘,要做什么?”
施蒲柳擦了擦额角忙出来的汗水,有些着急将泡好的黄豆拎了出来。“哥儿去帮娘把豆子磨上。”
“豆苗,拿盆跟上。”叶以舒说着就拎了木桶出去。
叶家有石磨,就放在后院里。不过许久没用,得先打了清水好好搓洗干净。
他跟豆苗拿上东西往后院去,还没踏进门口就听里面有人在说悄悄话。
豆苗抬头,刚要张嘴。
叶以舒听是他小叔跟小姑,轻轻冲着他摇了摇头。
“二姐,我、我想跟你打听打听,五……五娘她回来了没有?”
“你问什么?!”
“嘘!嘘——二姐你小声点。”
“那女人你就那么惦记,谁知道她房里来来往往多少个男人,你也不怕得病!”
“可是二姐,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抛下我说走就走了。”
叶以舒无语,院儿里也传来了她小姑气笑了的声音。
叶以舒垂眸见豆苗端着水盆不稳,帮他扶了一把,清了清嗓子道:“豆苗,水别洒了。”
后院里顿时一阵慌乱脚步声,他俩进去,就只有叶小如还站在原地。
“小姑,我小叔呢?”叶以舒笑眯眯问。
叶小如哼笑,下巴往对面墙角抬了抬下巴。“那边跑出去了,孬种!”
“这是做什么?”叶小如帮豆苗端着水放下。
叶以舒扯开石磨上的布,道:“我娘想磨点豆子,今年新收上来的黄豆,小姑也留下吃点儿?”
叶小如摇头,顺了顺豆苗脑袋毛道:“我们就不吃了,还得回家准备晚上的宴席呢。”
叶以舒没多言,只细细洗干净石磨,开始磨豆子。
“小姑走了啊,有空上镇来家里玩儿。”叶小如拍了下叶以舒肩膀,然后就出了后院。
叶以舒跟豆苗跟出去送一送,只听驴蹄响,人便走没影儿了。
叶小如夫妻俩总是这样,年节时候来,送了东西走。老太太得了东西得了银子,便也不去镇上搅和他们的日子。
老头老太太偏宠,小姑也跟他们爹一样被数不清的活儿堆着长大,对两个老的说孝顺也谈不上,说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只是有些不甘心和难过罢了。
都是一母同胞,为何要如此区别对待。
叶以舒心情沉落,勾着自个儿小弟,继续推磨。
吸满了水的黄豆饱胀,连着水一起舀起来倒入石磨中间的磨眼,推着磨盘上的把手转动,上下两块磨盘磨碎磨膛里的黄豆,豆浆便顺着磨盘下的石槽流出来。
带着些白色泡泡,注入槽口下放着的木桶中。
片刻,豆腥味儿弥漫后院。
这边磨了没多久,叶正坤过来接替叶以舒。叶以舒便去前院帮他娘的忙。
饭做好了,叶家人吃过上午这一顿,就等着晚上那顿更加丰盛的。
吃过饭后,叶正坤也不拘着小孩。豆苗赶在他奶安排活儿之前飞快从家中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儿。
叶以舒拎了鱼竿,干脆去河边钓鱼去。
走到一半,想起他给师父买的东西还没有送过去,又倒回去放了鱼竿去送礼。
……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今儿晚上的也不赖。
天黑了,叶家还没开饭。但桌上又是猪肉又是鱼肉的已经摆上了,还放着切了一半倒扣着的南瓜,南瓜上插着三根香。
他奶又对着堂屋的香火左右两边点着蜡烛,又撕了纸钱,一边烧着一边喃喃说着话。
无非就是就是今日过节,请叶家列祖列宗还有奶她爹娘过来吃个饭。再求仙人保佑家人平安,子弟出息,来钱来财。
也就这时候,他奶不会嘴里念着不切实际的大富大贵,状元大官的。
香火前,那贴着的红纸上写着天地君亲师,摆放着菩萨像。跟后世也没差。
那烧得旺盛的纸钱光芒映亮了整个堂屋,碎末纷飞,飘散着对已逝亲人的惦念。
那边烧完,奶就叫他们去磕头。
叶以舒起身,跟着豆苗去给他老叶家的祖宗磕了磕头。
上辈子叫叶以舒,这辈子还叫叶以舒。说他不是老叶家的子孙他都不信。
磕头完,她奶又开始拜月神。
那月亮澄黄,颇为明亮。
鼻尖嗅着那香火味儿,眼睛看着那明月轮,一时心绪竟然有些怅惘。
无怪乎那些文人墨客都要在这一日写诗写词,连他望着那不知是不是同一片的天空,都有点想他上辈子的爷奶了。
老两口虽然不怎么管他,但也在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希望他们不至于被自己的死亡打击太大,他爹那边老当力壮……儿子还能一个接着一个生。
“大哥,大哥哥?”
叶以舒垂眸,对上豆苗拧紧的两根儿眉毛。他弯唇,手指搓了上去。
“叫我干什么?”
豆苗摇摇头,抱住叶以舒胳膊道:“没什么,就想叫你一下。”
他觉得刚刚的大哥哥看着有些不高兴,也不知道今晚有那么多好吃的,大哥在不高兴什么?
那边老太太拜月结束,家里的女眷也跟去拜了拜。
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奶先说让先祖散了席,然后那些碗里冷却的一点米饭全倒进一个碗中放着,大家伙儿再去锅里盛热乎的吃。
筷子磕磕碰碰,饭桌热热闹闹。你说一句,我骂一句,又磕磕绊绊吃完了这一顿。
秋收后日子就过得快了,黄豆收完,地里除了种些菜就没活儿了。
里正那边又开始挨家挨户让出人服徭役。
叶开粮从前一直没服过徭役,分家之后也从没让小儿子去过。
叶以舒十五岁前他爹年年去,每次去了之后回来人都会瘦上一大圈。有时甚至直接一病半个月,吃药的钱都比免徭役给的钱多。
之后叶以舒便宁愿给钱就不再让他爹去了。
里正通知完这事儿后,叶以舒半分不耽搁,拿了银子就给了里正让他划去自己爹的名字。
这事儿没起波澜,中秋也就这么过了。
农家人到这儿,也算一年忙到了头。
天气冷得快,这一下闲下来,叶正坤在家也没事儿做,便上镇上找活儿去了。
叶正松在家安分呆了几日,又开始不见人影。说是跟他大哥一样去镇上找活儿做,但多半也就说说而已。
天冷起来,地上开始结霜,早上起来那草被打蔫儿了。
他们这儿地处南方,是不常下雪的。隔几年能见着一次,自叶以舒有记忆以来,可能见过五六次积雪。
天气冷,动物也不爱出来。叶以舒最近打猎挣的银子没攒下,全给他娘买了药。
好在中秋后又去宋大夫那里看过,换了药方,一副药三钱变成了二钱。这般有进有出,现在他存银在十二两多。
能保持这样,还是成日里进山,加上不往公中交银子。
秋季贴秋膘,冬季好过冬。叶以舒秋日里可劲儿地给家中人补身体,但他爹却在镇上可劲儿地干活。
那累着的程度,跟在家里农忙的时候有得比。
入夜,已经刺骨的风顺着门缝里钻进来。叶以舒裹着被子,熄了灯坐在只有一米五不到的床上。
隔壁灯还没熄,他就闻着那浓烈的药酒味儿,听他爹跟娘呼痛。
“轻点儿,哎哟……”
“轻点儿哪能行,不好好揉,明儿你腰都别想直起来。”
“你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要是我会绣活儿就好了,在家里坐着没事缝些东西也能帮帮忙。”
“你已经够累了,我就是、就是腰弯久了而已,没事儿。”
叶以舒下巴往被子上一埋,轻轻叹了口气。
下力气的活儿哪有那么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