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稼禾
堂屋里,叶以舒到宋家快凑满一个月了,这一家子才头一次聚齐。
一张八人方桌上,宋仲河一方,周艾带着小孩一方,他跟宋枕锦再一人一方。
桌上只有肉粥,一碟腌酸萝卜,一点清炒的白菜。
动筷后,各人吃着各自碗里的。没人说话,只有筷子落在粗瓷碗上的声音。
宋仲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枕锦跟叶以舒,瞧他夫夫两个一人一方,期间没有任何眼神或动作的交流,他不禁着急。
明明看着还挺恩爱的,单瞧着也相配,怎么就没个人话说呢?
看得久了,叶以舒斜过去一眼。
宋枕锦道:“爹,吃饭。”
“好好好,爹吃,爹吃……”宋仲河飞快低下头,只敢在心里琢磨。
周艾捏着筷子,瞧宋仲河那样子心里堵得慌。
成日里都是看这个大儿子,也没关心过她们娘儿俩。
虽说起初闹得不愉快,但他都到这家里快一年了,也没见宋仲河给过她好脸色。
本就是个当家的,却窝囊得也要看儿子的脸色。她还想着过好日子呢,男人靠不住,她好日子怎么来。
周艾幽怨地看了宋仲河一眼。
正巧被叶以舒不经意捕捉,吓得他肩膀一抖,手臂上立马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宋枕锦察觉道,轻声问:“怎么了?”
叶以舒善摇摇头,敛下眸子再不乱看。
他怕他瞎了眼!
下了饭桌,宋枕锦拿上药篓背上。叶以舒跟着他,沿着小山往山中走。
阿黄一会儿跟在两人身后,一会儿跑到两人前面。
“我先回家看看,你在山中小心一点儿。”
宋枕锦点头应下,目送哥儿飞奔下山。
山间雾气重,家里几味药材没了,宋枕锦便上山采药。
叶以舒飞奔到了下林村,见地里有人戴着草帽正在翻地,招呼了声:“二叔公。”
“诶!舒哥儿回来了。”叶开仓杵着锄头停下,手扶了扶草帽,对他道,“你快回去看看,你家里又闹起来了。”
叶以舒眉头一皱,道:“二叔公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你二叔一家造的孽,你家那生意兴许……”
叶以舒明了,匆匆告别了叶开仓往叶家赶去。
一路上遇到好些因为下雨待在家中的村人,见了他就扬声招呼一句“舒哥儿”,又说起让他快回家看看,这都闹了好几天了,吵得他们睡觉都不安生。
叶以舒越听越担心,裹着一腿的泥点子到叶家的时候,家里还在闹。
“叶正坤,你给老娘出来!老娘生你养你,你这个不孝子还敢提分家。你当你老子娘死了,当你爹不在了!”
“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这么……嗝!”
叶以舒一脸黑气地立在篱笆边,老太太瞥眼一瞧,吓得直接打了个嗝。
也不敢骂了,跟后头有鬼撵着似地摆着手往屋里躲。
叶以舒一把推开院门,鞋底沉重,挂着泥泞乱草。
他在外面的石头上刮了刮,进院子后就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霎时,东厢房的门被拉开。
豆苗先急匆匆跑出来,肿着一张脸往叶以舒身上一扑。叶以舒把住小孩肩膀,抬起他脸瞧。
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印,五个手指根根分明。
“谁打的?”他气息一沉。
“哥,奶要打娘,还要打爹……”小孩挂着他胳膊,哭得好不伤心。
叶以舒安抚地揉了揉豆苗脑袋,再拉着他那藏在他爹身后的娘看。嘴角都破了,脸上还有划痕。
叶正坤夫妻俩哪里想到哥儿会回来,这会儿急匆匆出来,又忽然发现身上的伤瞒不住,忙避开哥儿视线。
叶以舒阴沉沉地看了一眼正屋,拉着一家子进屋里说。
他爹娘坐在床上,他跟豆苗坐在床前凳子上。
叶以舒压下心中怒意,问道:“爹、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叶正坤只恨自己无能,手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床道:“是你小叔小婶,他们偷了方子,又打着跟咱们一家的名号卖那变了质的东西,差点闹出人命。”
“现在生意做不下去了,我气不过,找了族叔过来分家。你爷奶死活不肯,又知道你不在,便闹起来了。”
“所以就动了手?”叶以舒咬牙问。
“动了。”叶正坤佝偻着身子道,“不过咱也没吃亏,我把你小叔给打了。”
叶以舒一听,笑也笑不出来。
不过也不错,总算能付出点实际行动反抗了。
“那小叔呢?”
“跑了,你小婶也带着金宝回娘家,好几日都没回来了。”
还知道跑,上次没吓够。
叶以舒又问:“那这差点吃出人命的事儿是怎么解决的?”
叶正坤想起这事儿就脸色难看,瓮声瓮气道:“是请了几个里正,事情也查明了,是你小叔赚黑心钱。跟咱家没关系。”
“但我们跟你小叔都姓叶,一个娘生的,他弄坏了这名声,咱的东西也没人敢买了。”
叶以舒听完,起身道:“我去跟我奶聊聊。”
说着,人就开门出去。
豆苗脸肿得不舒服,起身倚靠在施蒲柳身上,直将脸往她手臂上蹭。
叶以舒走到院中忽然想起这事儿,顿步道:“爹,你还是带豆苗跟娘去拿点药好。”
“爹这就去。”叶正坤说着就带着娘儿俩出门。
之前他也想去,但出不来门。李四娘守在门口,就防着他们出去找族长。
屋里一下就剩叶以舒跟老两口。
叶以舒走到正屋,抬手敲门。
“爷奶,几日没见我看你们是想我了,不然也不会对我爹娘动手。”
屋里,李四娘跟叶开粮坐在一起,她咽了咽口水,抓紧了叶开粮的衣服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小杂种不是吃住都在县里,怎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叶开粮见门上投下的影子,推开李四娘的手不耐烦道:“怕什么,他还敢动手了。”
“他怎么不敢!”李四娘声音尖利。
叶开粮道:“那不是你自己非要动手。”
“好啊,你现在又来怪我了!是你说的好不容易送走族长,不能让老大一家再出去叫人我才那样……”
“行了,别吵了。”叶以舒又拍了两下门道,“奶,快开门。”
“再不开,门被我卸了可不要让我赔。”
里边老两口噤声,挤在一起警惕地看着门口。
“成,不开是吧,那我就……”
叶开粮喝道:“叶以舒!”
叶以舒掏掏耳朵,道:“爷啊,声音吼得再大我也不怕。”
“你别动!我开,开就是!”李四娘喊道。
叶以舒收回抬起的腿,听里面蜗牛一般的挪步声,好一会儿,门开来一道缝。
叶以舒扯着嘴皮,笑不达眼底。
“怕什么啊,我瞧着奶刚刚挺神气的啊。”
“你!”李四娘哑口无言。
“我什么?奶,我记得我之前说过,不能动我爹娘来着?您二位年纪大了,我不动手,但你们最好祈祷小叔不要回这个家。”
“一旦回来……”叶以舒唇微张,话说得极低极低,“我必带他去县衙的。”
“要知道,商贩故意售卖变质食物且导致客人出问题的,还差点丢了性命,是要砍头的。”
叶以舒看老太太惊惧地眼皮直颤,唇角掀了掀。
“要不信,找个读书人问问。”
“正好,我也回来了。我就在这叶家守着,只要他敢回来……”
“你敢!叶以舒,你敢!”门忽然被拉开,叶开粮气得犯晕,手撑着门框摇摇欲坠。
叶以舒道:“爷奶可得稳住,要是被气死了,那也是你们自己寿数到了,与我可无关。”
叶开粮跟李四娘清楚地看到哥儿眼中的寒芒,他语气淡然,却笃定不已。
若真的告官,若真的……
他们是私了的,但要是哥儿撺掇!
“舒哥儿,算奶求你……”李四娘惶恐,忙变了脸色哀求。
叶以舒冷笑一声,抬手道:“可别,我怕折寿。”
“你到底要怎么样!”叶开粮拉开李四娘,自以为看穿了他的想法,喝道。
叶以舒扫过他一眼,道:“不怎么样,让我小叔也试试牢饭的滋味儿而已。”
“我答应你,我答应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