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孤生
可看着福王的眼睛,她忽而想到了更多,她想到了皇后去世的那一天。
皇后其实对她们这些妃嫔不错,从没有过分刻薄,逢年过节都有赠礼,是个难得大度公正的人。
可哪怕这般,在她去世的时候,皇贵妃心中滋生的却是喜悦。
她清楚地意识到,在皇后去世后,后宫能一家独大的,唯有她。
而事实证明一切正如她所想。
她成为了皇贵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后宫掌权人,唯一意外的就是天启帝不肯再立皇后,所以她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
权力的味道真的很美味呀。
倘若太子登基,入住后宫的自会是太子妃,她手中的权力必须全部交出去,毕竟谁会供养庶母呢?
一想到要成为太妃,与那些整日争斗的人挤在一起生活,皇贵妃就不寒而栗。
她不愿意失去这些。
皇贵妃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你打算怎么做?”
福王露出喜色。
母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要是她愿意出手相助,肯定比福王自己一个人要来得容易。
…
崇德殿内,尽是药味。
时不时还有尖锐的咳嗽声,透着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
“陛下,您该吃药了。”王章苦口婆心地劝着,可天启帝却是摆了摆手,执意不肯吃。
王章知道,天启帝并非不清楚自己身体的衰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明明之前还健康的身体却骤然由此转变,不论天启帝之前心气再高,都无法容忍这种衰老的痛苦。
“咳咳咳……”
埋头干活的天启帝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越来越大,竟是无法压抑。
“噗——”
天启帝吐出一大口血。
王章慌忙极了,与其他几个宫人一起冲了过去,扶住了软倒在椅背上的天启帝。
王章眼中带泪,急忙劝说:“陛下,陛下,您切莫操劳,龙体要紧啊!”
天启帝紧握着拳头,满脸铁青。
他撑着扶手坐正了些,无力地挥手,让其他人下去。
只留下了王章。
这几年,王章算得上天启帝身旁最器重的人。
“王章啊,你去把几个……”天启帝喘着气,“几个尚书都叫来……”
“陛下,有再要紧的事情,就等两日再说罢。御医都说了,您现在不可以操心劳累。”王章苦口劝说,“您瞧,要是待会在诸位大臣面前晕倒……”
天启帝看着衣襟上的猩红,到底不甘地闭上眼。
他深知王章说得不错,也清楚这一幕要是被文武大臣得知,肯定会惹得大乱。
“王章,太子如何?”天启帝没再坚持之前的话,反倒问起了东宫,那语气再没有之前的宠爱,只余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昨儿说是醒来了,可现在又昏迷许久,太医试过针灸……没用。”王章吞吞|吐吐地说,似乎是害怕天启帝不高兴。
天启帝撑着额头,幽冷地说道:“治什么治,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王章吓得跪倒在地,扶着天启帝的胳膊说道:“陛下,那到底是您的儿子,要是传了出去……”
“他将寡人的身体气成这样,难道还要寡人兴高采烈吗?”天启帝愤怒地说,“寡人没下令杀了他,就已经足够宽容!”
他自是宠爱太子的,可是有再多的宠爱,都比不上自己。
天启帝自问对太子足够好,可他却根本不懂为父的痛苦,竟觉得他的行为灭绝人性?
荒唐!可笑!
再一想到而今衰败的身体,天启帝的宠爱立刻消失殆尽,只恨当时下手为什么不再狠一些,要是能真的把太子砸死就好了。
越想越气,天启帝的胸口上下起伏,捂着心口说:“撤走太医,让太子自生自灭罢。”
这言外之意带着赤|裸的恶意。
天启帝的确不想背负杀子的罪名,可也不愿意叫他再活下去。只要想到自己的身体,他就恨得牙痒痒的。
就那么顺其自然死去,是最好的结局。
王章眼神微动,朝着天启帝一拜:“唯。”
昨儿皇帝就已经发过一场火,那时候甚至问起王章关于这些皇子王孙的看法,可王章到底只是个太监,哪敢在这种事情上出头。
天启帝将自己的这些皇子扒拉了半天,只觉得其余人都比不上太子。
可太子到底是要死的。
那就只能矮个里拔高个,勉强挑拣出来一个福王。
要说这福王的野心也是有的。
天启帝并不排斥年轻人有野心,只是野心不能动摇到朝政。而今除了太子,也就只有福王勉强能看。
天启帝捏着鼻骨,只感到深深的疲倦。
这种无名的倦怠在近日一直缠绕着他,叫他连起床都感到艰难。
他,真的老了。
天启帝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
…
天启帝病了。
前一天还好好的,甚至还坚持着上朝,可回到崇德殿的时候,他再一次吐血。
之后,天启帝就再也站不起来。
他试过,可他做不到。
天启帝开始感到惶恐,他有想过自己或许老了,却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面临这种绝境。
两日后,天启帝连话都说不出来。
能传递命令,全都依赖于熟悉他的王章在旁伺候,方才勉强能维持。
又一日,天启帝昏迷不醒。
得知消息赶来的福王看着躺倒在床榻上的天启帝,目光自皇帝扫过,落在王章的身上,很快又掠过其他,回到了天启帝的身上。
就连太后得知此事,都特地赶了过来。彼时这崇德殿可热闹得很,不光后宫妃嫔在,就连数位朝廷大臣也在。
天启帝的病太急太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寿数已经要到尽头,可太子……
直到这个时候,几个朝廷重臣方才知道,太子并不是被禁足,实际上,太子是被皇帝失手重伤,迄今都还没醒来。
这话,是皇太后说的。
自太后嘴里出来的消息,当然千真万确。
守在边上的福王握紧了拳头,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他会将这件事渲染得更加厉害些。
譬如太子是如何顶撞皇帝,皇帝又是怎么被气成这样……在福王的计划里,就连这场“急病”,他都打算推到太子的头上。
可现在皇太后点破了太子的重伤,甚至明确了他是为了劝阻皇帝方才如此的,就将福王所有的理由都按捺了下去。
反倒让皇帝落了些不慈的名声。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娘娘,陛下重病不起,太子又重伤昏迷,而今这般,可该如何……”
皇太后苍老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只平静地说道:“且看这几日皇帝的身体如何,若是真无力回天……”她的目光落在福王的身上,“也的确是该选个人出来暂摄朝纲。”
那一瞬,福王的心口狂跳。
却是从未有过的狂喜。
连着三日,天启帝都没有醒来,加之东宫太子也是昏迷不醒的情况下,福王“不得已“顺从了朝臣的意见,暂代君父处理朝事。
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大权落在他的手中,福王岂不快哉?
可这种快乐维持不到半个月。
二月十八,祁东反了。
楚王起兵,以福王谋害天子,谋朝篡位为名,打出了清君侧的名义。
消息刚传回京城时,文武百官震惊之余,只觉得荒谬,以祁东的兵力……那顶天了破千的亲兵,还试图造反?
哪怕是被点名的福王都不怎么担心楚王能成功,他害怕的是另一桩事。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福王自诩将事情都做得周全,人也是皇贵妃千挑万选的,事后直接就灭了口,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知道这个秘密。
……可的确存在一个问题。
那药本来不该发作这么快。
许是天启帝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在过多的负面影响下,他以一种本不该有的快速衰败下去,直到现在长时间的昏迷。
这种快速的发展的确令人生疑。
福王偶尔能觉察到那些隐秘、窥探的视线,像是在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些大臣并不信任他,也的确存有某种顾虑,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怀疑福王在这其中的角色……
不论如何,他们没有证据,也就只能安静蛰伏。
可现在楚王打出了这样的旗号,那旗帜鲜明的质疑,便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了福王的身上。
这让福王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并不足以让福王掌握所有的权势,而今仍是处于平衡的状态。
早知如此,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送上路,等盖棺后,何需理会这些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