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寒城
裴珩冷冷嗤道:“少跟朕扯什么忠心。十年前谢瑾拿剑捅死了我养的狗,父皇作主,让他把他最亲近的侍卫赔给我当狗,也就是你。谢瑾舍不得你,为了你在父皇面前跪了一天一夜,结果还是没能把你留下。你从此是对他感激涕零死心塌地了,然后,心里头一直记恨着朕吧?”
听到往事,齐光目光暗淡,皱眉道:“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卑职不敢……”
裴珩沉肩呼出一口冷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罢了,左右是朕多管闲事。”
齐光又走了几步,这才想起了什么:“对了,殿下还让卑职转达一句。”
“什么?”裴珩不耐斜睨他。
“殿下说,要谢谢皇上。”
裴珩一愣,面上愠色转而变成一阵无所适从,早吸进去好一会的黑烟,忽然呛了两声出来。
他一把放下车帘子,也没再和齐光说什么。
……
人在火场时浑身灼痛,轻易察觉不出哪里受了伤。待回到陵阳殿,裴珩才发现自己的背部与大臂都被烫伤了一块。
御医连忙过来诊治,为他开了内服外敷的药,还特意叮嘱这两日伤处都不好碰水。
裴珩身上脏得很,眼下也没法沐浴,只能暂时用帕子擦拭。
这会,他从姚贵手里接过拧干的热帕子,对着镜子试着擦起自己的后背。
可一不注意,就扯到了另一头手臂上的伤,他皱眉“嘶”的一声,又将帕子扔回到脸盆内。
姚贵瞧着也于心不忍,在旁劝道:“皇上,要不还是等伤好全了再说罢,这两日脏就脏些,下次您可千万要顾及龙体,万不可再冲动犯险咯。”
裴珩心烦气躁,瞪了他一眼:“有这功夫说废话,怎么就不想着找个人来帮帮朕?”
这可把姚贵整糊涂了。
他们皇上从小什么苦没吃过,何曾烫了两块皮,就变得这么娇气易怒?
前些年他跟先帝出征,淬了毒火的箭羽直接刺穿了他的肩胛骨,整只手臂半个月都动弹不了,他都不肯让别人碰他一下。
再说找谁来帮?
到时候还没将他的身子擦干净,那人的脑袋就得先喀嚓落地了。
姚贵为难笑了笑:“皇上可莫要跟奴才打趣了,您这还都伤着呢,得赶紧上药养足精神才是。”
裴珩:“谁有心思跟你打趣?朕身上脏得难受,不弄干净上不了药。”
姚贵贱兮兮地笑说:“皇上,奴才愚钝,要不您给亲自指个人?”
“让朕指人?”裴珩也给气笑了,咧着嘴骂:“姚贵,朕看你这心眼子耍得益发厉害了,找不到人,不如你自己来?”
“哎唷,皇上可饶过奴才,奴才这条狗命还留着将来给您出气呢,哪能这么轻易就折了——”
姚贵面上叫苦不迭,可他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此时也将圣意揣度了个八九不离十。
如今宫里头碰过裴珩还没死的,也就只剩那一位。
估计是主子拉不下脸来,就等着自己这个做奴才的替他开这个口。
于是姚贵放低了声,眯眼试探着问:“皇上您看,这两日要不让瑾殿下过来,伺候您擦身上药,如何?”
裴珩听言,目光的燥郁变淡了些许,仍一副勉为其难:“嗯,那就他吧。”
第17章 擦身
皇帝等着伺候,不能不急。
不多时,人就被领过来了。
“皇上,谢瑾到了。”
裴珩正光着膀子无趣地搅着膏药,抬眸看他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谢瑾从前只穿月白、竹绿、银蓝之类的素色衣裳,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抹鲜亮。
裴珩一直觉得太寡淡。
而今他有这个资格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谢瑾,前几日便让司衣局按照谢瑾的身量,连夜赶制了春夏秋冬各五十件弄臣新衣,颜色不是红就是紫。
谢瑾今日穿的这身红点缀了几朵白梅,已算是那两百件中较为雅致的了。
“哟,还挺合身啊。”
裴珩要去把玩他的袖子,狎昵的视线沿着衣领一路往下,又“啧”了声,挑剔说:“就是梅花不好,下次让司衣局都换成桃花。”
“是,皇上。”姚贵笑着记下了。
周围的太监宫女听了,也忍不住偷笑打量谢瑾。
众目睽睽之下,谢瑾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微紧绷着下颚,不动声色地欲扯回自己的袖子。
哪知裴珩愈发不知收敛,缠袖子的手也暗暗使上了劲。
一番拉扯较劲,袖子两端的力道猝不妨失衡——
两人的距离被猛然间拉近,裴珩的鼻尖就贴在了谢瑾柔软的唇珠上。
抬眸四目一对,彼此呼吸皆是一滞。
姚贵见状,吓得忙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谢瑾先直起了腰,裴珩这才也渐渐松开了他的袖。
这番较量虎头蛇尾的,两人此刻皆有些尴尬无所适从,却又强行镇定着面色。
谢瑾清楚自己来陵阳殿是做什么的,没说二话,走到了铜盆旁,用热水去浸湿了帕子。
裴珩望了眼他的背影,嗤道:“皇兄,朕不过玩了下你袖子,何必如此较真。有人可是毁了你翻案所必要的证据,怎么不见你这般计较?”
谢瑾没有回头,只说:“为谢云将军平冤昭雪,注定困难重重,这条道行不通总还有别的路。”
“朕就料到你留了后手。”
裴珩扯嘴忽觉得哪不对劲,盯着谢瑾削瘦的腰背,压低眉框道:“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刑部翻案的规矩走?”
谢瑾拧帕子的动作顿了下,并不否认:“意欲阻拦翻案之人,定是当年落井下石,构陷谢云之人。刑部能立案重审自然更好,审不下去,康太师在朝上公然提及旧案,也能给一个下马威,逼他们心虚露出马脚。不过我也有疏忽,没料到他们居然会肆意妄为到放火烧楼,无辜害死了几条人命……”
裴珩不关心那几条人命,只好奇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这世上敢站出来为谢云鸣不平的人早被杀光了,你不按刑部的规矩走,又没外力推动,这案子要怎么翻?总不能指望朕哪天心血来潮,大发慈悲为旧臣伸冤吧?”
“这还真说不准。”
谢瑾已握着帕子走到了裴珩身边,淡淡命令道:“先转过去。”
裴珩深觉冒犯,气息一重:“什么?”
“皇上传我过来,不是为了擦身子上药吗?”谢瑾说得合情合理。
裴珩无话可说,这才勉强忍下,转过去将胳膊搭在了椅背上,不大情愿地将后背完整地露给了谢瑾。
两次他们都是穿着完整的衣服做的。
这也是谢瑾第一次看他的身体,暗自一阵心惊。
裴珩的背部线条挺拔而宽阔,可比起他的脸,实属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
各种密密麻麻的伤疤交错,几乎不剩一块完整的皮肤,触目惊心,连那新烫的伤疤比起他的旧伤来,都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他稍稍屏住呼吸,用帕子擦拭起上面的灰垢,一边问:“这是怎么伤的?”
“热油烫的。”
裴珩稀松平常地说:“那毒妇常在家中接客,吵得很,朕有次故意扫了他们的兴,坏了她的生意。她事后气不过,就想拿热油想泼朕的脸,还好躲的快,只伤到了背。”
他话间甚至有几分得意之色。
“那,这是刀伤?”谢瑾的擦拭动作渐渐轻了。
“十一二岁在赌场帮人催债,被刀砍的,不算深了。”裴珩说。
谢瑾往下,又注意到一片近似溃烂的褶皱疤痕,相当奇怪,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创口,蹙眉问:“这又是什么……”
被人触碰到那个疤,裴珩的身体微不可察得颤了下,而后呼出一口气,故作无谓说:“江湖上的换皮之术而已,不过没换成,才留下了这么个丑印子。”
谢瑾不解:“作什么要让你换皮?”
他也曾有耳闻,这种江湖秘术是用剧毒的药先将人皮腐蚀,再催逼生出新的皮肉,过程极为痛苦,没几个人能经受得住。
“不作什么,大概就是有人嫌朕丑。”
裴珩面色稍暗,一想到自己崎岖丑陋的后背此刻也被谢瑾看了遍,顿时有些后悔,就不该让他来伺候。
他不觉有些烦躁地抬起眼皮,正对上谢瑾自然垂落的视线,便无意捕捉到他宛如神祗的眸中,一缕转瞬即逝的怜悯。
他这是在可怜自己?
还是……心疼自己?
裴珩心绪微动,敏感多疑地要问他一句:“朕,丑吗?”
帕子干了。
谢瑾又去重新换了一块新帕子,淡淡说:“你可知我第一眼见你时,想到的词是什么吗?”
“朕那时抢了你的太子之位,你心里定没有什么好话吧。”裴珩于是思索了下自己十年前的鬼样,随意猜测道:“粗俗?卑怯?还是无耻下流?”
“是漂亮。”
“漂亮……?”裴珩一愣,耳根瞬间发烫,却不甚满意道:“这不是个形容女子的词吗?”
“恕我冒犯,”谢瑾轻拭他的背,说:“不过当时见你,的确只想到这个,而且是扎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漂亮。”
他想说明的是,裴珩与丑没有半点关系。
裴珩还好背对着谢瑾,他这会儿彻底说不出话了,全身都要被这方热帕子擦得通红。
漂亮一词虽然简单直白,但谢瑾形容得恰到好处,没有说谎。
裴珩的五官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使得他恣睢乖张的面孔中常带着三分妖冶,尤其是那双宛如宝石的狐狸眼,比袁太后年轻时的眼睛还要更加摄人心魄。
谢瑾不知裴珩此刻在心惊肉跳,尽量将他擦拭干净,又去取过那碗调配好的膏药,蘸取了一些均匀涂在裴珩伤处。
那药膏清凉彻骨,与烫伤的皮肤一接触,犹如冰火交融。
裴珩蹙眉轻“嘶”了声。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