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寒城
裴珩蹙眉看了一眼,掩住鼻子问:“所以,查出来源了吗?”
早就听闻有死士会在牙上藏药,以便随时赴死,不足为奇,关键还得看这毒药是从哪来的。
不等耿磐回答,裴珩就直白揣测:“是相府么?”
裴珩也一度怀疑审刑院大火就是司徒钊的手笔。
为阻止谢云翻案,放火烧楼,毁尸灭迹……每一件都像是司徒钊干出来的事,且合情合理。
若非事发当晚,裴珩自己身在相府当中,亲眼见到他还在与南党官员商讨对策,也不会起了别的疑心。
怀疑这放火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耿磐正经认真了几分:“皇上莫急,微臣特地询问了江湖中制毒的高手,说此毒是世间罕见的剧毒,药材珍贵且工序复杂考究,不易炼制成,还需要耗费颇多原材料。顺着这条线索,微臣便命手下去建康城中各大药铺问询查档,发现有一家当铺大量购入了制毒的几味关键药材。而后,又派人盯了那当铺一段时日,查到大火前后,确有一人十分可疑,常于夜半时分出入此间做买卖——”
“谁?”裴珩一凛。
耿磐犹豫了下,说道:“是,康府的管家。”
裴珩一震:“康府?”
康怀寿?
康怀寿是最早在朝堂上提出要为谢云翻案的人。
且他和谢瑾师生情厚,凡事皆为他着想筹谋,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上心,怎么可能放火烧审刑院?
这逆行倒施之举,太不合常理。
裴珩指尖摩挲,面色凝重:“耿磐,你有几分把握?”
耿磐面露难色,也不敢打包票,如实道:“不瞒皇上,确实还有疑点。可根据如今的线索指向,也就只能往这个方向查。这案子现已超出了原本的预期,所以微臣今日才急着想向皇上禀明。还望皇上明示,是否要继续往下查?”
裴珩思量权衡之间,忽想通了什么。
他蓦的冷笑一声,目光忽渐渐变得玩味起来:“查啊,为什么不查?”
耿磐也没意料他会是这反应。
裴珩:“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必惧怕真相,大不了朕给你兜着。”
裴珩自知自己不是百官心中合格的皇帝,故而从不奢求得到身边人的忠心和真心,早也都习惯了。
可设若审刑院这把火真是康怀寿让人放的——
那么谢瑾到头来就会发现,自己所敬仰爱戴的老师,也是个草菅人命、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该多有意思。
要是谢瑾今后真没了康怀寿作依仗,从此之后,只需将他困在深宫,那么他在这世上能依靠之人,便也剩下自己了。
那就更有意思了……
“是,微臣领命!”
裴珩目光一深,又叮嘱道:“不过你谨慎些,切莫走漏风声。别让康怀寿察觉,更别让谢瑾知道。”
第31章 剥蟹
翌日, 碧空天晴如洗。
建康城仿佛一夜之间入了夏,满城绿意盎然,连前两日城中动乱肃杀的气氛, 转眼都被江南的旖旎之景给粉饰了。
相府向来门庭若市, 今日又是司徒钊五十大寿, 府中往来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镀金宝盖马车还未停下,裴珩先挑帘往街上看了眼,幽幽感慨道:“朕这相父是有几分能耐的,南党近来被抓了那么多人, 竟还能这么热闹。”
谢瑾坐在旁边, 淡淡道:“风声越紧, 他越得大操大办,才好掩人耳目。”
裴珩瞥了眼他尚有几分虚浮的脸色, 不由勾唇一笑:“皇兄不妨先想想, 等会儿到了相府见那么多人,自己要怎么掩人耳目。”
谢瑾眉心一低,闷声没理他的挑逗。
不多时,裴珩就先跳下了车, 一排太监各抱着一摞贺礼紧随其后, 给足了他的相父排面。
一开口,他又是春风满面:“相父大寿,福寿康宁啊。”
司徒钊正在门前忙着迎八方宾客, 见是裴珩,立马热情上前, 感激涕零起来:“老臣多谢皇上!”
见他要跪,裴珩也装模作样,露出几分惶恐的笑来:“相父快快请起, 今日是相父寿宴,不必多礼,朕就是来蹭酒凑热闹的,哦对,还带了个人来——”
正说着,就有一人从那御驾上走了下来。
众人皆愕,司徒钊见是谢瑾,脸色微妙地一变,随即开怀畅笑:“瑾殿下,稀客啊!”
谢瑾与司徒钊没有私交,他这也是头一回来相府。
他余光暗打量了眼气派富丽的相府大门,而后不动声色走了上前,朝司徒钊温声作揖:“见过司徒丞相,在下今日不请自来,还望丞相莫怪。”
他面色从容不迫,言谈亦如清风几许。
除了脚下行动变缓,腰僵直了几许,旁人或许根本察觉不出他有何异样。
只有裴珩细细留意着谢瑾的一举一动,人群之中,窥出一些只有他们彼此间知道的破绽来。
心照不宣。
司徒钊捋胡大度笑道:“瑾殿下这是哪的话,殿下能来,相府自是蓬荜生辉,快快请进——”
……
相府正厅。
还未开宴,谢瑾自觉选了一旁靠后的位置,刚一坐下,他的后颈就被裴珩藏在袖中的手狠捏了下:“谁让你坐这了?”
谢瑾一个激灵,还有些痒。
可他生怕被人发现,也忍耐着没动弹,轻呼出口气道:“以我今时的身份,上座实为逾矩。”
他不喜出风头。
今日随裴珩来相府,本是为了打探消息,也不想太引人瞩目。
可裴珩站在他身后,手中揉捏的力道愈发没轻重:“朕在相府从来没有过规矩二字,今日你是朕带来的人,理应一道没规矩才是。”
很快就将他颈后的皮肤捏得又软又红……
谢瑾不知裴珩正如恶狼盯肉般,正着自己的后颈。
听他这么说,只是忽思量起司徒钊之于裴珩、康怀寿之于自己的不同。
康怀寿对自己关怀备至,亦师亦父,可从小但凡自己言行上有分毫过失,他也从不顾及自己太子的身份,规训起来反而比较寻常学生更为严厉,绝不心慈手软。
反观司徒钊,无论裴珩说什么过分的言论,行多么荒唐的事,他这个相父从来只是在父皇面前当和事佬、搅屎棍,一味迎合讨好裴珩的欢心。
以至于裴珩在司徒钊面前,总是一副顽劣不上道的纨绔模样,在相府更是不讲究什么规矩。
不过谢瑾不知,裴珩现今是真能如此放松恣意地面对司徒钊,还只是在人前逢场作戏。
“皇兄,你再不动,朕可就要动了。”裴珩忽压低声,不耐中透着一丝玩味。
谢瑾对这口吻再熟悉不过,还没反应过来,两根修长的手指就从他的后领探了进去。
他身子一颤。
还是禁不住将脖子缩紧了半分。
周围有宾客已看过了过来,当那么多人的面,谢瑾唯恐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无奈只得负气起身,跟着他到了上座。
不一会儿,宾客皆齐。
司徒钊最后到时,就见谢瑾坐在裴珩身侧,两人共用一案。他眼角的褶子一深,又装作不在意,惯常与座上宾客饮酒寒暄。
丝竹奏起,一簇簇细腰迷人眼,这美酒佳肴看起来比宫里还要奢靡上一些。
谢瑾没看舞女,此时望着盘中的螃蟹,问:“这个时节,已有蟹了吗?”
听他发问,座下一身型偏胖的年轻男子阴阳道:“瑾殿下看来是没尝过,此蟹名为四月鲜,正是暮春初夏所产,专程从惠州运过来的活蟹,是顶好的东西!”
谢瑾闻声看去,认得那人是建康出了名的真纨绔,亦是司徒钊的长子,司徒烁。
谢瑾从蟹腿上的剔了一条肉,入口细细品尝后,道:“司徒公子说的不错,从惠州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肉质还能如此鲜嫩可口,的确是好东西。”
他这话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司徒钊先是暗瞪了司徒烁一眼,一时胸中不快,正要说什么。
裴珩就忽将自己的那只四月鲜扔进了谢瑾的碗里,没好气地说:“都说是好东西,朕从来不爱吃这些,就因嫌麻烦,既如此,你先替朕把蟹肉都剔出来——”
谢瑾蹙眉看他。
哪知裴珩要求更甚:“不得用蟹八件,就用手剥,不然剔干净。”
谢瑾心绪稍不平,也只得放下吃蟹用的工具,徒手去剥他的那只螃蟹。
司徒钊见他这般刁难谢瑾,也一阵快意,便没再盯着那蟹发作,又闲话跟裴珩说道:“皇上,说起来,臣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裴珩一笑:“今日是相父大寿,什么事犯得上求?”
司徒钊:“皇上可还记得秦焦?”
裴珩一顿,“记得,他是个聪明人。”
也是狠人。
裴珩留了情面,没将这后半句跟上。
“此人现今在文澜阁就职,文澜阁嘛,整日就是抄书校对,按资排辈的风气又重,年轻官员要冒头,难如登天啊。臣爱惜他是个人才,一想到把他放在文澜阁做文吏,实属是委屈了。”
裴珩知道他在给自己下套,余光不觉往谢瑾身上瞟。
谢瑾似是生了闷气,只专心剥蟹,并不掺和他们的商谈,也没有要为裴珩支招的意思。
司徒钊就继续说:“听耿磐总抱怨刑部缺少人手,不如就将秦焦调入刑部就职。”
“刑部啊……”
如今刑部是朝中重镇,几个案子也正值关键时候,放一粒老鼠屎进去搅合,太容易坏事。
司徒钊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
裴珩假意思量了会儿,委婉笑说:“相父,这刑部怕不是——”
“秦焦,”司徒钊没等裴珩把话说完,就高声将人唤出席:“还不快向皇上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