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266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琳儿望向宫城的方向,那里的夜空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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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映红的夜空下,尹北望正擎着火把,在宫里的大坪焚毁各部文牍。

夏小满陪在一旁,顺便取暖,不时将掌心朝向火光。

火舌窜起丈高,舔舐着一个百年王朝的痕迹。户部的田册账簿,兵部的调令部署,五军都督府的军籍……化为灰烬。

“宁王得到的够多了,朕什么也不给他留。”烈焰映着尹北望的脸,无法将那苍白融化。

他亲自烧了很久,实在累了,才让侍卫们动手,将一箱箱文卷倾入烈火,火星四溅。旁观片刻,他转身离去,淡淡道:“小满,让御膳房弄点夜宵。”

片刻,夏小满端来小米粥,炒鸡蛋,醋溜白菜,以及中午剩的红烧仙鹤。味道像鸭子,有点腥气。新米也早就见底,开始吃陈米了。

困守孤城第七个月,牲畜吃光了,宫里开始吃珍禽异兽。也许,某天松鼠小满也难逃一烹。皇后身边的胖宫女,日渐轻盈,几乎掉了一半的份量。

“你也坐下,一起吃。”尹北望微笑招呼,“放心,有朕一口,就有你的半口。”

夏小满盯着红烧仙鹤,不敢去想城里的情形。七个月,他没离过皇宫半步,但他隔着宫墙嗅到了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

风和园的山石、湖石搬空了,砸在了昌军头上。现在,正拆殿宇楼阁。好在,湖里还能捕到鱼。

叶皇后留下了几只猫儿,不肯吃。她对尹北望说,等夏公公开始吃他的松鼠,臣妾就炖猫。

“军队、官吏一天一顿,还能挺两个月。”夏小满慢慢嚼着仙鹤那又瘦又柴的胸脯,“可是,百姓怎么办?我听说,前天起全城停止配给口粮了。难道,就这么过年?”

尹北望神色复杂,咬了咬嘴唇,旋即恢复冷漠:“对啊。”

“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了。”夏小满越想越怕,喘不过气,“近百万生民啊。锦绣江南,繁华胜地,若发生这样的人伦惨剧——”

“滚。”尹北望把筷子拍在桌面,抬手一指殿门。

夏小满吞回劝降的话,哽咽着离去。

“回来!”男人厉声冷喝,“去床上等朕。”

夏小满刹住脚步,慢慢退回去。心想,睡前再劝,委婉一点。可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他一说话,男人就用各种方式堵住他的嘴。

“皇上,皇上!”清晨,夏辉狂奔而来,叫醒同枕共眠的二人。对于这种亲密,他已视若无睹。

尹北望起身,合着眼张开双臂。衣服经由夏小满的手,轻柔地套在他身上。

“皇上,公主回来了!”夏辉缓了口气,瞪着眼睛,“玉川公主,回来了!”

第411章 谁能力挽狂澜?

尹北望睡意顿消,陡然睁眼,迅速拢起衣服。又胡乱裹了两件,就要出宫。

夏小满也难以置信,怔了一下才跟上,臂弯挎着貂裘斗篷,急道:“当心冻着。”

“皇上,公主不在宫里!”夏辉追上来,“在城外,南边的凤仪门,孤身一人!”

尹北望脚步一顿,旋即更急:“她被昌军擒住了?难道,要杀她祭旗?”

夏小满小跑着跟随,心中浮起希冀。也许,为了妹妹,尹北望会放弃顽抗?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眼下油尽灯枯,正好有个台阶下。

主仆俩携数百御前侍卫、禁卫军出宫,瘦马拉着宝辇往城南飞驶。

尹北望说,别往外看。可夏小满还是将车窗的帘布掀开一角。这一角,直通地狱,令他心口骤缩。

他看见有个老翁匍匐在地,用指甲刮蹭石隙里的碎屑,脊梁凸起如峭壁。

炊烟绝迹的屋檐下,蜷着无数饥民,都在无意识地啃指甲。一双双眼睛如同干涸的井,看见拉车的瘦马,才泛起一丝光。有两个人,在喝什么肉汤,碗里飘着黄澄澄的油脂。

车轮滚滚,兆安城繁华落尽,地狱图景徐徐展开。

夏小满呕吐起来。尹北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轻抚他的背。

凛风湿冷,尹北望下了车匆匆而行,大步登上南城墙。在盾阵的掩护下,急切地从垛口巴望,不禁一阵狂喜。

妹妹身骑黑马,独立一片狼藉的护城河岸,扬着那张神似自己的脸。远处,敌营连绵,炊烟弥漫。

她穿着四年前离家时的那件衣裳,云锦大袖流淌着熔金般的华彩,牡丹绽于肩头,鸾鸟逐月而飞。发髻高挽,凤冠衔着明珠流苏,缀在眉间。

风华绝代,天地失色。

“月芙,月芙!”尹北望推开周围的盾牌,大笑起来,孩子般朝妹妹挥手,“你别动,朕派人出城救你!”

“皇兄,归顺吧!”妹妹一开口,就封死了他的笑,“我很好,这几年我在大昌为官,也成了家。你打开城门,走出来,我把这些经历细细说予你!”

尹北望死盯着妹妹,浑身发抖,指甲抠进掌心。

“你是坚强的人,我了解你,也知道你的部署。只要还能撑下去,就绝不会服输。我怕过早激起你的恨意,所以现在才露面。”妹妹策马徘徊,朗声高呼,“城里就要山穷水尽了,我知道你想治理好国家,绝不会坐视黎民受苦。至此,该做的抗争,已经做过了。未来应有的尊严,都会有。大齐气数已尽,归降吧——”

尹北望终于猜到,北昌的造船技艺是从哪学的。妹妹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还临摹过。

他双眸赤红几欲滴血,嘶吼一声,夺过身旁士卒的长弓和箭袋。挽弓搭箭,毫不犹豫急射而出,正中黑马的胸口。

坐骑吃痛受惊,尥了蹶子。尹月芙坠马,又立即起身,继续喊话:“皇兄,一切都来得及,别让局面无可挽回!”

“那就让昌军退兵!”

嗖,又是一箭,斜扎在尹月芙脚边。她惊愕于兄长的疯狂,喘着气朝后退了几步,含泪相望。

第三箭袭来。她双手拖着沉重的华服,快步走远,途中不住回头。一阵悲愤欲绝的长啸,追在她身后。

回到军营,尹月芙对等候多时的叶星辞和楚翊轻轻摇头,发饰叮铃作响。她掸去身上的尘土,说马受惊跑了,胸口还插着箭。

“我看见,他朝你放箭了。”叶星辞平静道。

七个月的时光,他又长个子了,愈发英武。这期间,他荡平了兆安以南的所有州府,断绝了外援的可能,兆安彻底沦为一座孤岛。

“我一个人去劝降是对的。”尹月芙拔下珠钗,松了松紧绷的发髻,黯然叹息,“我哥好像疯了。我本想把娘子介绍给他,顺便坦诚相见。还好没带在身边,否则肯定被他一箭射死了。”

叶星辞和楚翊对视一眼,各自沉思。

“这衣裳和首饰,保管得真好。”尹月芙摊开手臂打量自己,“还和新的一样。”

“嗯,毕竟我自己偶尔也得用一用。”叶星辞淡淡一笑,“你身上这件,我似乎穿过两回。”

楚翊来了兴趣,细看刺绣花纹,点头道:“嗯,穿过,晃得我直迷糊。”

“这是皇兄送我的。”尹月芙眼眶泛红,“本指望能勾起些温情的回忆,谁知连话都没说几句。”

话音刚落,只听传令兵喊了声“主帅军帐不能乱闯”,紧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扑进厚重的挡风帘。那扭曲的面孔,仿佛揉皱的纸。

“娘子……”尹月芙像被无形的脚踹了一下,蓦地从椅子弹了起来,张皇失措。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那妇人捂着心口,不可思议道,“相公,你、你是齐国的皇子?”

尹月芙扯了扯嘴角,终于从牙缝挤出真相,声音娇柔:“我是公主来着,呵呵。”

那妇人怔怔的,一步步挪向华服旖旎、倾国倾城的“丈夫”,周身腾起杀气。叶星辞和楚翊微微后仰,避其锋芒,紧张地交换眼色。

楚翊甚至屏住了呼吸。

“大骗子!”

啪,一个大耳光,糊在了公主脸上,几乎把她抽得原地转圈。之后,那妇人嘤咛一声,哭着跑开了。

“娘子,我还是我啊!做姐妹就好了嘛,我有好多漂亮衣服存在叶将军那,我们一起穿——”公主一手提裙裾,一手擦鼻血,追了出去。

“我就知道,他不是正经人!”那妇人对叶星辞颇有怨言。

“我是说,和你一起穿!”

二人的吵闹消散在风里。

一片沉寂过后,叶星辞用选材的眼光感叹:“公主的夫人手劲不小。假如,她是我这样的身高和臂展,玉川公主就变陀螺公主了。”

他看向楚翊,只见对方咬着嘴唇,表情复杂,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我知道不该笑,可是……刚才那场面……”楚翊用手指压了压嘴角,语不成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公主这回有得忙了。”叶星辞走出军帐,对传令兵道:“将我父兄都请来,有要事相商。”

父亲、二哥和四哥先后赶到。

叶星辞将尹北望坚决拒降一事说明,父兄并不惊讶。对此,每个人都有预判。

叶星辞没废话,取出一张满是褶皱的字条,“昨夜,一名已在城里潜伏一年的我方眼线,通过弹弓传递消息,说城里已停发口粮。”

楚翊环顾几人,凝重地叹道:“目前人伦尚未崩坏,若不能尽快破城,最骇人的事就要发生了。”

不必多言,谁都清楚,兆安已濒临深渊炼狱的边缘。叶四一拳砸在圈椅的扶手,又用仅剩的右手捂住额头,许久不语。

“是得尽快。”叶二侧身对父亲嘀咕,“咱家的府邸,不一定叫饥民祸害成什么样了。”

叶霖蹙眉瞪他一眼,看向叶星辞:“近几月,王爷回了顺都,你率军南攻。我们能用的攻城招数,都用了。”

叶星辞翻看近期的战报和战损情况,目光在帅案游移,拿起一张空白信笺,若有所思。

“堆土山,挖地道,凿城墙。”四哥细数已经采用的攻城手段,“兆安城墙外壁是岩石,填了无数人命,只凿出个小坑。夏、秋借洪峰引水灌,乘风纵火,动摇军心,都不顶用。十二道外城门,都是尹北望最忠心狂热的拥趸在坚守,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相对的每个瓮城里,都有四道券门,全有千斤闸。”

“大家都不惜余力,辛苦了。”说着,叶星辞竟翻出一把剪子,又将手里的信笺叠了叠,仔细裁剪。

“皇上重气节,可也不必如此固执。”二哥无奈道,“有公主殿下在,他会体面的。”

“这不叫气节,这叫癫狂。”四哥冷冷地反驳,“真有气节,就放了全城百姓,自己找个地方死去。”

“不然,想办法联系齐帝的叔叔顺王,就是有眼疾的那位。”楚翊给出可行的方案,“我在和小五成亲时见过他,是个忠厚之人。或者,联系小五的姑姑,让她劝一劝。记得你们说过,叶太妃和齐帝关系亲近。”

“是要联络一个人。”叶星辞干脆地下了决定,“不是顺王和我小姑,而是夏公公。”

“夏总管吗?”二哥不以为意地笑了,“嗐,他怎会劝降呢,他们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何况,他的名声可不好,身上一堆烂账。”

叶星辞手里仍在剪纸,坚持己见:“他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气概。他能放我一条生路,就能放全城百姓一条生路。”

“试试吧。”楚翊率先赞同,“我相信小五的判断。也许,此人真能力挽狂澜。只是,很难传话。他在宫里,我们的人进不去。”

“我有办法。”叶星辞放下剪子,展开叠起的信笺。经过裁剪,竟变作精巧的窗花。

他又拿起案头的一册书,随意翻开一页,“这是兆安围城前,新出的一部杂剧,风靡全城。只有这一个版本,宫里一定也有。我们剪出一些与书页一般大、特定图案的窗花,用来暗示其中某一章节。然后,将窗花射到城里去。守军以为城内外在密谋什么,会呈到宫中。小满拿到窗花,与指定的书页重叠。镂空的部分,就是我想对他说的话。”

说着,他将随手剪的窗花,和书页重叠。

第412章 愿君心系苍生重

“未免太迂回。”楚翊觉得,像自己这么爱绕弯的人都想不到这些,“谁能想到,把窗花叠在书上呢?”

“夏小满能想到。”叶星辞口吻笃定,又歉然一笑,“我说实话,你别生气。从前,我用过类似的方法,给他写信讲述近况。在一张纸戳眼,另一张纸写字,叠一起才能看见重要的信息。”

楚翊愣了一下,无所谓地摊摊手:“我不生气。我的王妃这么聪明,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