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57章

作者:猛猪出闸 标签: 强强 甜宠 轻松 先婚后爱 古代架空

之后,他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他取出那一缕被手帕包裹的青丝,拈在指间,手臂探出船舱。像在配合他的心境,江风陡然猛烈。他松了手,看发丝倏忽散开,转瞬飘散。

随着浮沉不定的江浪,他幽幽一笑,解开发冠。用小刀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包入手帕。

**

最近,顺都城最得意的男人,有四个。

恩科殿试一甲三名,以及将迎娶王妃的宁王。民间管洞房花烛叫“小登科”,是与金榜题名并列的大喜。

楚翊办了很多白喜事,自己终于办了回红喜事。他将双方生辰八字送去太庙合婚时,发现不算般配。不过,八字是真公主的,他才不管合不合。他还叫精打细算的管家打开库房,取出布料,给阖府上下每人做了两身新衣。

十月初八,宜嫁娶。

寅时正刻,夜色未尽,全城人还沉在梦乡,祥宁街已苏醒躁动。整条街披红结彩,家家户户红灯高挑,喜字贴遍。宁王府的楠木匾额红绸垂绕,被人摸得发黑的一对石狮,也洗了澡、戴着花。

附近几间酒楼两天前就歇业了,合力筹办宴席。

头一天吊好的高汤鲜香透亮,光老母鸡就用了几百只。厨子们也都起了,磨刀霍霍,为食材改刀,耗火候的牛羊肉早早下锅。五肥五瘦的猪前腿肉,切条切臊子,团成大狮子头,小火慢炖。晨迎昏行,待王爷迎亲回府,黄昏礼毕,刚好出锅。

霞光如丝,刺透轻纱般的晨霭。

楚翊在太庙告祖时,叶星辞正端坐绣榻,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紧绷绷。

心里紧绷绷,穿着新鞋的双脚紧绷绷,戴着金项圈的脖颈紧绷绷,带妆的脸紧绷绷。发髻高挽,簪满金饰又佩戴金丝点翠凤冠的脑袋也紧绷绷,一个变两个大。

“原来,成亲是这么累的事,我的头好沉哦。”他动了动头,往边上一歪,脑袋瞬间失去平衡,脖子嘎嘣一声差点断了,“啊,我的头要掉了!”

子苓慌忙帮他扶正脑袋。她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似乎有点落寞。

叶星辞以为她羡慕这套华美的头面,撇撇嘴道:“看着好看,实际累得要死,还好我自幼习武。”

大半年前,护送公主离开兆安时,他还是那个意气飞扬的叶小将军。就连最可怕的噩梦里,也没有“假扮女人步入婚姻”这样的情景。然而,它正在发生,确切无比。

他不知楚翊何时会来,又盼,又怕。他妄想楚翊发现真相后,可以继续疼爱他,就像现在一样。又仿佛目睹,一段刚开始的姻缘,在对方的尖叫中烟消云散:“啊——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我的一样——”

他该怎么应对?难道说:“呀哈,真是缘分,你有我有全都有。”

四个属下在楼下呆着,不时说笑。

他们懂叶星辞的纠结,但无法感同身受。他们这样轻松,是因为拿准了楚翊是仁厚之人(俗称欺负老实人),就算发现真相,也不会为难他们。叶星辞说,自己会割破手指伪造落红,能瞒一天是一天。当时,唯一有经验的司贤震惊道:“我的天,原来你这么懂!那我就没必要传授你相关技法了。”

叶星辞思绪如潮涌,冲荡在沉重的脑袋四周,浑浑噩噩的。忽听伏在窗口的云苓叫了声:“来了!”

叶星辞扶着脑袋,也凑近偷望,果见一队高擎仪仗的人马沿湖畔逶迤而来。皇叔大婚,小皇帝特准楚翊用亲王仪仗。红色喜幛招摇在初冬的永固园,似乎将凛冽朔风都点燃了。

鼓乐渐近,叶星辞心跳如乱鼓。视野中,接亲的红色长龙,游走于枯枝的缝隙间。他看见了八人抬的大红轿,怀抱一对雁鸭的罗雨,以及领头的新婿。

跨高骏黑马,着皇家庆典上才穿的绛红色吉服,比常服华美得多。游龙攀缠,云纹繁复。嵌有金龙和两颗北珠的翼善冠下,是令他倾心的俊美脸庞。太远了,轮廓模糊,但那昂扬的喜悦,却无比清晰地传递而来。

我也许会毁灭逸之哥哥人生中最快活的一天,叶星辞苦涩地想,眼看接亲队伍渐行渐近。这哪里是情人,仇人还差不多。

定下婚约后,他常与楚翊出游,俨然一对眷侣。

纵马,登山,游湖。在市井间吃杂碎面,看老伯伯吹糖人……他有很多次机会坦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婚前,他不能冒险,他肩上还担着十条性命。而且,他也有私心——相处越久,感情越深,当面对真实的他时,楚翊就会越包容。或者说,不得不妥协。

近了,更近了,鼓乐声就响在脚下。叶星辞慌忙合窗,坐回床边,十根手指拧麻花似的绞在一起,忐忑极了。

他双腕是老太后的红宝石金镯,按理说都跟瑞王退亲了,该还回去。楚翊说,那无异于又在老人家心头捅一刀,就留着吧。她心如死灰,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只要公主不嫁庆王,她就支持。

鼓乐声弱了几分,楼前响起新婿清朗的声音:“花开有主福双至,门开有喜禄位升。小婿楚翊前来拜阁,亲迎玉川公主出阁。”

“恭喜宁王爷。”齐帝的兄弟,公主的二叔顺王迎出门。

皓王也住在永固园,但没露面。几天前,他刚抵达就起了满脸疹子,疑似染上传人恶疾,和近侍们隔绝在园子东南角。不是啥大病,被楚翊下药了而已。因为叶星辞说,自己不能与皓王碰面,一旦被对方发现公主逃婚,他和同伴都会遭殃。楚翊便说,那就让他见不得人。

第106章 双喜临门

“奠雁。”礼官唱道。

楚翊从罗雨手中接过一对雁鸭,作为贽礼。雁鸭寄托着家庭与婚姻的愿景:长幼有序,来去有时。一生一偶,忠贞不渝。

又献其他贽礼,如几匹云锦,节生小枝、盘根相错的莲藕,各式成双成对的点心,以及六斤猪肉。这是北方的婚俗,叫“离娘肉”。婴孩出生时六斤左右,娶走了岳丈家的心头肉,相应也得还一块肉。

楚翊进门,朝顺王从齐国请来的尹家先祖神位郑重叩拜,算是禀明对方:看看我嘿,以后我就是你家女婿了。

公主的二叔歪头斜睨着他,泪光闪动,喜悦的笑意盈满嘴角。倒不是二叔瞧不起人,而是天生斜视。若以正脸相对,则看的是房梁。几天前初会,楚翊见二叔不正眼相看,还以为人家觉得自己配不上侄女呢。

至此,新妇可以出阁了。

气氛活络起来,叶星辞听见伙伴们开始刁难楚翊,时而猜谜,时而找东西。南北婚俗,娘家均以杖打新婿为戏乐,但楚翊是皇叔,自然无人敢打。罗雨还放话:谁敢打王爷,别怪我反手一棒把他敲晕。

见新妇迟迟不露面,一向处变不惊的罗雨朝楼上喊:“公主,你快下来啊。接亲不能走重道,回去得绕到东门进城,小心错过吉时!”

叶星辞抿嘴一笑,对子苓耳语几句,后者清脆地高喊:“叫你家王爷作催妆诗!大家都说好,才让公主下楼。”

“我也会,我来暖个场。”罗雨张口就来,“公主快出来,路远轿难抬。随便画一画,反正都得擦。”

众人大笑。笑声弱下,楚翊朗声开口:“剑影照水惊碧漪,花飞寒枪映千里。”

“九爷偷懒!这两句分明是旧作,不算数。”云苓嗔道。

“还没说完呢。”楚翊的话语如一道清泉,悠悠逆流至楼上局促不安的“新妇”耳中,在心湖漾开涟漪,“玉容何须铅华覆,剑气画眉枪点唇。”

叶星辞又笑了,不禁妄想:楚翊既然喜欢他素面朝天、舞枪弄剑的飒爽模样,也许会接受他的男儿身?以及裤子里的“兵器”?

听了催妆诗,叶星辞不再迟疑。执金丝刺绣的团扇障面,款步降阶,迎着“夫君”欣喜的凝视,在对方面前站定。

楚翊耳廓泛红,朝扇后窥视,他也跟着轻轻转动,不叫对方看。红袖素手,皓腕胜过象牙扇柄。正红大衫,重工刺绣四季花草和凤羽。墨绿霞帔,坠着凤纹桃心金坠。霜颈亭亭玉立,如红锦裹新雪。

叶星辞静立堂前,聆听顺王的教诲。

顺王侧着头,郑重注视他扇后半露的双眼,谆谆叮咛他谨守妇德,相夫教子,敦睦邦仪。最后哽咽道:“二叔祝你们,永结同心,瓜瓞绵绵。”

拜别长辈,叶星辞随楚翊出门,轻巧地跨过横在地面的马鞍。这表示他去宁王府的路上一路平安,顺利抵达。

阳光正盛,但抵不过天冷,轿夫扬起的嘴角飘着白气。他们都是宁王府的家丁,为主人而高兴。

叶星辞坐进大红软轿,楚翊递进来一个黄铜手炉,小巧温暖,盈盈可握。他腿后也暖烘烘的,轿座下藏着暖炉。

起轿了,轻轻颠簸,一如他忐忑的心。

此刻,他忽然理解了一个人。一个他称作母亲,却不甚了解的严肃古板的女人——文茹郡主。

她也曾是少女,盛妆嫁给父亲。她之所以不喜欢娘,是因为她深爱父亲。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狂热的占有,不许外人涉足。而非一个妻子,对丈夫充满妇德的爱:为他贤惠持家,包容妾室,平等教养庶出子女。

小时候,郡主曾冷冷地告诉他:“你的生日是二月,而你娘是前一年八月过门的。”当时,他掰着指头算了算:“哦,原来我是未足月的早产儿。”

后来他才听说,他不但足月出生,且足有七斤,白白胖胖,哭声嘹亮。父亲在外珠胎暗结,始终是深埋在郡主心中的一根刺。

叶星辞的心绪随轿起伏,想道:假如楚翊也这样,老子非掐死他不可。而且,楚翊少给了一斤“离娘肉”,哼。

黄昏时分,花轿停落王府正门。落日熔金,铺满轿顶,一片岩浆般的金红。乐人鼓瑟吹笙,奶娘桂嬷嬷掀开轿帘,叶星辞徐徐下轿,周围瞬间腾起山呼海啸的欢声。

“公主来了,这就是齐国的公主!”“是真的公主!”“废话,还能是假的?”正门附近人头攒动,挤满看热闹的百姓,每个人都脚底起火般跳个不停。许多人让孩子骑在肩上,一睹金枝玉叶的风华,沾沾贵气。

叶星辞双手执扇遮面,不过可以用余光轻松瞄见四周。一道艳丽红毡,如映着晚霞的河流,漫过石阶,直通王府洞开的大门和仪门,径直通往中路正殿博宇殿。

王府左右,祥宁街上,居然摆了几十桌流水席。百姓携家带口随坐随吃,酒菜不断。传菜的步履生风,托着热气腾腾的菜肴穿梭于席间。万岁御批,今夜顺都不宵禁。哪怕后半夜入席,也有热饭菜。

“王爷,快把王妃领进门!”新婚三日无大小,百姓纷纷起哄。

礼官送来结成同心结的红牵,新人各牵一端。

叶星辞一手执扇,一手牵红。他落后楚翊半步,拾级而上,任由对方将自己领进门,嫁衣的拖尾拂过台阶,如红霞流云。他步态端庄,脖颈立得直直的,否则华丽沉重的脑袋将不可控地失去平衡。

好多人,好多道目光。

仪门内外,直到大殿,酒席遍布。宾客满座,显贵云集。摩肩接踵,如过江之鲫。

叶星辞一路用余光观察,似乎足有上千人。

他常因楚翊的平易近人,而忽略了对方此时的地位。这可是当今唯二的皇叔,主理恩科、出题阅卷、为国取士的贤王能臣,瑞王曾经的拥趸也在设法攀附。

宾客中,有新科状元和三甲进士,也有逗留顺都的落榜举子。他们身处喜气盈天的王府,怔怔望着一对璧人经过眼前,这一幕带给他们极大的冲击。

读书人无不赞颂太平,如今楚尹两姓联姻,若九王爷做了摄政王,岂非从此止戈?毕竟,女婿怎么可能跟岳丈动手呢?就算纷争再起,公主也会从中调停。筵席散后,这些书生会用生花妙笔,迫不及待地散播他们的期冀。而这种期冀,终将化作滔滔民意。

这是楚翊步步为营的回报,亦是太子乐见的结果。

遗憾的是,楚翊的二位母妃不在场,因为法理上的母亲太皇太后没来,所以她们不能僭越。庆王早就称病,还送了一盆名贵兰花作为贺礼,但已微微枯萎。君子如兰,这在讽刺楚翊是个伪君子。

一射之地,他们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楚翊步履沉稳而缓慢,几乎是蜗行牛步。叶星辞明白,这不仅是照顾自己衣饰繁重,也是尽量将万众瞩目的快意时光延长,再延长,以供余生回味。

想到自己或许即将扼杀这份快乐,叶星辞觉得脑袋更大更沉了,像个大冬瓜。

“凤翥龙翔,鸿案相庄。新婿,昌国皇九叔宁郡王楚翊。新妇,齐国皇嫡长女玉川公主尹月芙。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良辰吉时已至,请执礼者暖堂。”主婚人开口,是位历经三朝的老翰林。

执礼者持熏香炉暖堂,大殿清香萦绕,宾朋击掌相贺,王府众人开心得直蹦高。

二人正要步入大殿,被高亢的通报阻断脚步:“圣旨到——”

笙箫鼓乐骤停,红牵连结的一对璧人转身接旨,众宾客也连忙跪拜。一时间,偌大的王府充斥着衣料的摩擦声,继而一片沉寂。

身着红色通袖襕袍的传旨太监阔步而至,身后是高擎帝王仪仗的护旨宫人。太监环视一周,展开金龙云纹黄缎为封皮的圣旨,朗声宣读:“应天顺时皇帝,诏曰:皇九叔大婚嘉礼,朕未能亲临,特赐玉如意一对以代心意,贺新人合卺嘉盟缔百年。宁郡王楚翊,人品贵重,行孝有嘉,着加封亲王。”

最后一字落下,叶星辞听见众宾客齐齐吸了一口气,惊羡宁王气运之昌顺。他暗自猜测,这是小皇帝和吴正英为了让他有能力抗衡庆王。

“恭喜啊,宁亲王,双喜临门。”传旨太监笑道。

楚翊领旨谢恩,将圣旨交予管家王喜。王喜出身内廷,通晓世故,立即将传旨太监请到一旁打赏、入席。

你小子好运气,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叶星辞稍稍移扇,露出半只眼偷瞥“夫君”,接着与对方步入大殿。只见红帐重重,红灯叠叠,宛若打铁时溅起了漫天火花,而后就此时光停滞,凝在半空。

入洞房前的仪式很简洁,可叶星辞还是觉得头要掉了,因为一直在拜:拜天地,三回。拜高堂,三回,上座的是楚翊的四舅,和唯一在世的皇室父辈六叔。夫妻对拜,又三回。

三拜之礼,礼成。而后夫妻告天,谢天赐良缘。告地,谢地造连理。又告谢四方来宾,前来观礼祝贺。

第107章 王爷他身体好吗?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偕老百年,卜昌五世。月迎星拥,壁舍珠联。三星在户,百辆盈门……”

声声礼赞中,楚翊去应酬宾朋,脖颈酸痛的叶星辞则由王府的婢女仆妇们簇拥着前往洞房,即正殿后一进的宁远堂,这才是日常起居之所。正殿只在婚礼、冠礼这样的嘉礼,节日及圣驾亲临时才启用。

叶星辞仍以团扇遮面,随众人走过穿山游廊和外厅,迈进内仪门。天已黑透,面前的宁远堂灯火通明,回廊坠满红灯,辣椒大丰收似的。

庭前有几点山石,四周竟繁花烂漫,绿叶点点,桃李盛放于凛风。经过时凑近了看,原来是将通草花点缀于枯枝。这是用通草纸染色,捻、捏、揉、搓制成的精巧假花,耗时耗力。

“这么多通草花,费了不少银子吧?”叶星辞问道。

“可不,几十匠人做了一个月。管钱的王公公都要哭了,哈哈!”周围的丫头们开心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