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病中
公孙螯只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柳天骄恨不得把头低到地板里去。
好在公孙螯没再苛责,只是道:“再看一遍。”说着又动手雕起一朵玉兰,速度比上一回慢了不少。
柳天骄这回再不敢错眼,认认真真地看完后,依照公孙螯的吩咐自己上手雕了一个。成品只能说有个花样子,但也足够柳天骄开心了。
公孙螯把自己雕的两朵玉兰递给柳天骄,“对照着看差别,自个儿练,那一筐萝卜都是你的,有什么不会的随时问我。”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接着从身后端出一碟点心,“我手艺不太好,师父您喝茶的时候将就吃。”
公孙螯瞥了眼点心,说了句:“样子太丑了。”但到底接了过去,柳天骄后头去收碟子的时候,发现已经空了大半。
接下来柳天骄完全沉迷于雕萝卜当中,一日三餐都是简单的面条和抄手,抄手皮还是从外面买的。但公孙螯并未说什么,只在看书看累了的时候过来指点几句。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柳天骄拿出了两朵还算看得过去的成品,摆在他顺手做的凉拌三丝旁。
公孙螯对照着阳光看了看,然后道:“线条不够利落,还需多练。”
柳天骄有些丧气,“我明日再去买框萝卜来。”
公孙螯看了看他的手,上面不可避免地多了些伤痕。“雕花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你如今也算是入了门,也不必太心急,每日练一个时辰即可。”
柳天骄道:“那其他时间做什么?”
公孙螯夹了一筷子他做的凉拌三丝,细细嚼了几下,然后道:“味儿太重了,浓油赤酱虽是好吃,却也失了食物本味。”
柳天骄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做的再好吃也不过是家常菜,高端的菜肴都是清淡而不失美味。“还请师父赐教。”
公孙螯抬眉,“真心想学?”
柳天骄一个劲儿地点头,“想学。”
公孙螯温声道:“今日开始,菜肴里不准加辣椒、花椒,葱姜蒜可以适量加,但不能叫人尝出它们的味道来。”
柳天骄苦了脸,却是一点不敢反驳。
公孙螯见他还算乖,接着道:“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不可重样。我不吃难吃的东西,若是哪道菜味道不好,就自己趁早重做。”
柳天骄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师父看不到的地方叹气了。
“醇儿,去买菜啊?”
孙醇看着身上写满了热情的柳天骄,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男人哥儿授受不亲。“嗯,柳师兄也去买菜?”
柳天骄那双利眼自然是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他看到了也当没看到,照样笑嘻嘻地说道:“可不是,一起去吧。”
孙醇不太想一起去,又不好明说,只能暗暗在心底叹气。也不知道犟厨子怎么想的,收了个哥儿当徒弟,多不方便。
柳天骄还在那一个劲儿地说:“你买什么菜?我师父让我一餐做五道菜,连做五日,食材还不能重样,我如今都做了三日了,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菜可以买。”
孙醇还是忍不住接了话茬,“五道菜,犟厨子与你一起吃吗?”
“是啊,吃完还要考校我每种食材的味道,说哪里料理得不对。”
孙醇羡慕坏了,“犟厨子待你可真用心,我爷爷那时每日里让我只让我吃生的,说那样才能尝出食材的本味和新鲜度来。”
“是吗?那你待会儿帮我掌掌眼,看看哪些菜新鲜。”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因着今日买的东西有些多,孙醇正说去劳力市场雇个劳力,柳天骄轻轻松松就将他买的几大袋子菜蔬往肩上一扛,然后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道:“还要买些什么不,我顺手就帮你弄回去。”
孙醇怀疑今日摊主是不是给自己算错了称,悄悄提了提摊子上另外一袋子土豆,发现自己压根就提不起来,而面前这个小哥儿轻松扛起一袋土豆不说,还扛了好几袋子差不多重的其他菜蔬。“柳师兄,你是天生神力吗?”
柳天骄笑道:“算不上,天生力气大些,又习过几年武?”
什么东西最能吸引少年人?除了金榜题名自然就是独步武林啊。孙醇完全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你居然习过武,可以教我几招吗?”
柳天骄好脾气地笑了笑,“自然是没问题。”
午食,公孙螯看着面前的两大摞馒头,很是意外,“你去孙家打劫了啊?”
柳天骄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可是再老实不过的好人。”
公孙螯:“别卖关子。”
柳天骄乖乖交代,“醇儿特地请他爷爷帮我蒸的,还说日后我想吃了说一声就成,馒头管够。”
公孙螯险些把手中的筷子掰断,“你给他下迷药了啊?”
柳天骄再也忍不住满脸的得瑟,“师父,这就是您不懂了,少年人的情怀比什么都诚啊。”
公孙螯:“……说人话。”
柳天骄:“我今日买菜时露了一手,他觉得我是武林高手,当场就拜师学艺了。”
公孙螯静默了一阵,然后道:“你争取把师徒名分落实,然后尽快到他家学一下做馒头的秘诀。”
柳天骄:“……”恕他直言,师父比他更无耻。
比起做菜忽悠小弟,读书简直就是要柳天骄的命了。
公孙螯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宣纸扔成了一团,然后随手扔到垃圾筐里,“重写。”
柳天骄“啊”了一声,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气息,“师父,都已经第十遍了,我手都要废了。”
公孙螯薄唇微启,声音平淡,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扎心,“第十遍还缺胳膊少腿的,柳天骄,你眼睛是拿来当摆设,脑袋是拿来当挂件的吗?”
柳天骄抱着头,痛苦道:“师父,我也没法子啊,看到那些字我就头疼。到底是谁发明的啊,怎么笔画那么多,显出他记性好来是不是?”
公孙螯都要叫他气笑了,“自己不努力,理由还那么多,以为糊弄过去就算了?从今日开始,除了练字,你什么都不用做了。”
“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家里那么多家务总要人操持,一日三餐也要人做。”
“不劳你操心,反正饿不死你。”公孙螯冷笑,“我意已决,对照着字帖,一笔一划给我看清楚再写,明日我检查,若有一处错漏……”
柳天骄试图挣扎,“那么多笔画,怎么可能一点错处都没有。师父,我知道您是好意,只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本事那也是一天天慢慢长进的。就像雕花一样,三天还弄不出一朵像样的呢……”
公孙螯只拿着他那双清冷漂亮的凤眼看他。
柳天骄将将还理直气壮的声音一下子萎了下去,“师父,我错了。”
公孙螯甩下一句“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后,大步离去,生怕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自己这个徒弟气死。
柳天骄一屁股跌坐到凳子上,看着桌子上那一大张密密麻麻的鬼东西,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到底是哪个弄出来这种鬼东西害人的,活该人家秀才公待遇好,能天天跟这玩意儿作伴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越是学不好的东西越难学得进去,公孙螯到底没克扣柳天骄的饭食,毕竟那个厚脸皮的为了一口吃的是真豁得出去,到了饭店就凑到公孙螯面前唉声叹气。但他也没能从知识的海洋中爬出来,每日沉溺在其中要死不活。
好在公孙螯作为江东州最富盛名的大厨之一,并没有那么闲,三日后便有人上门邀请公孙螯去府上主厨。柳天骄作为公孙螯唯一的徒弟,在端茶倒水后并没有被撵出去,而是把事情听了个完全。
第162章 刺史府
“尹管家既是诚心相邀, 想必也事先打听过我的厨艺为人,知晓我的规矩。”
尹管家话说得客气,“在下自然是知道公孙大厨的规矩的,只是我家小姐大婚, 来往的贵客不知凡几, 一旦出了差池, 谁都担待不起。我家夫人仁厚, 又是难得的大喜事,除了工钱外, 还会再奉上一个丰厚的红包。钱多事少,何乐而不为呢?”
公孙螯不为所动,“尹管家有所不知,每个厨子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勉强凑一块,只会相互拖后腿。就像做菜,要么是甜口的, 要么是咸口的, 又甜又咸就入不了口了。”
“欸, 又不是同做一道菜, 诸位净可以发挥自己所长。”
“尹管家去过孙大厨家没有?”
“还没有, 头一个就来了您家。”
公孙螯也不计较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笑道:“想必待会儿还是要去的吧?不瞒您说, 我们虽住在一条街, 但理念不合,见面非打即骂,别说同做一场宴席,就是我做菜时他在我面前站一站, 我都要怀疑他往我锅里投毒。您说,这样的情况我敢答应吗?”
尹管家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公孙大厨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夸张吗?”公孙螯转头问柳天骄。
柳天骄笑得很是尴尬,“其实也还好,孙大厨是个有数的,必不敢在刺史府动手。”
知道这人脾气臭,没想到竟是臭成了这样。尹管家在心里计较一番,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待回去禀了夫人再说吧。”
公孙螯笑道:“多谢尹管家体恤,若有机会,也劳烦帮我向夫人告个罪。往日里怎么着都行,既是小姐的大喜事,可不敢昧着良心贪图银钱。”
尹管家跟着客气了两句,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是一下子就垮了。
柳天骄把人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很是忐忑,“师父,该不会把人得罪了吧?”
公孙螯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已经把人得罪了。”
“啊,那可是刺史府,日后若是来寻麻烦……”
“去了更麻烦。”
柳天骄也不是傻的,“他家有什么问题,尹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
公孙螯道:“他没说谎,尹夫人确实是个仁厚的,但他家老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柳天骄来了兴趣,“师父你继续说啊,他家老夫人怎么了?”
“他家老夫人出生显赫,是徽州王家现任家主的亲姐姐,一辈子就专注于所谓的世家体面,挑剔的功夫十成十。”
“贵人都挑剔,她出身世家,又极重体面,面子功夫应当还是过得去的塞?”
“面子功夫当然过得去,尤其现在夫家有落寞之势,他家老夫人为了帮着儿子重振家业,很是舍得下功夫,与世家权贵们来往密切。刺史家小姐和姓袁的那小子的亲事,就是这个老太太一力促成的。”
公孙螯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来,“可我们是什么,一个厨子罢了,在她那等尊贵人的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奴仆,自然就不需要以礼相待了。”
柳天骄听着就来气,“奴仆怎么不是人了,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她这辈子运气好投胎到富贵人家,下辈子可能连个奴仆都混不上呢。”
公孙螯没想到自己这个徒弟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若失了贵贱体统,天下也是要乱的。”
柳天骄总觉得这话不对,可要想不出怎么反驳来。就像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陛下,生来就是九五之尊,天下都是他的,天底下的人也是他的,别说他瞧不上这些小老百姓,就是要了他们的命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对。可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呢?
凭他血脉高贵,祖宗积德吗?若是哪日天下大乱,换了主子,这血脉还高贵吗,祖宗还积德吗?柳天骄可是听说书的讲过,大乾朝立国后,前朝那些王室子弟个个下场凄惨,男的为奴,女的为娼,比一般的老百姓还下贱。
公孙螯见自己这个徒弟恍惚的样子,问道:“骄哥儿,你想什么呢?”
柳天骄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贵贱与否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
公孙螯扑哧一声笑开,如寒冰中突然绽放的腊梅,漂亮得让人有些恍惚,“有意思,有意思,这话居然被一个没念过书的人问出来了。”
柳天骄一脸懵逼,他师父这么好看的吗?
如公孙螯所料,尹管家转头就去了孙大厨家,对方比公孙螯好打整得多,一听是刺史府相邀,二话不说就应了。
孙醇跟柳天骄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还有些高兴,刺史可是江东州的最高官吏,能到刺史府做宴席,也算是一个厨师的荣耀了。
人各有志,柳天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叫他们行事多加小心,贵人家规矩多。
孙醇应了,还说若是得了什么新奇东西,回来与他分。这也算是行规,厨子宴席办得好,主人家除了说好的东西外,大多会另外给些奖赏。反正大户人家不差这些东西,乐意搏一个宽厚的名声,顺带展示一下家中的富贵。
除了孙大厨家,柳天骄还听说巷子里还有几位大厨也接到了邀约,一时间热闹非凡。话说江东州州城刚建立的时候,好些人都是外地逃难过来的,为了生计,一些厨子便聚集在这一处,有人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知道来什么地方寻。
后来天下太平,州城官员显贵多了起来,这些厨子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家家户户都攒了些银子,照理说能换个更好的住处。但哪怕在别处置了家业,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提搬家的茬,为的就是来活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