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和他最习惯的十数人一间课室不同,陆陆续续到来的学生加起来得有数百,远不是一间普通的课室所能够容纳下的。
只有早些到场,占到的位置才能勉强算是避风,剩下的则都得顶着寒风听讲。
即便如此,众人求学的热情也没被消磨丝毫,望向先生的目光可谓炽烈。
而范愚,听讲的时候是聚精会神,没受到温度的影响,结束之后要从人群中走出来,倒不是很容易。
脑中还在盘旋着个因为今日听讲场所而冒出来的念头。
既然有足够宽广的位置能用以授课,系统空间里边,射御二者怎么也不该被安排在个对比之下可谓狭小的课室才对。
于是对二者的好奇越发升腾起来,正打算着等回了存心斋就试试全新的经营内容,肩上便被拍了一下。
拍他的手力道不轻,成功让压根没在注意脚下的范愚踉跄了一下。
再然后,颈后的衣领就被提住,像是生怕他跌倒,结果却是导致了咳嗽。
范愚手上动作因此在空中扑腾了一下才停下,转过头,瞧见的就是叶质堂那张带着匪气的脸,这会儿正有些心虚地跟着咳嗽,只不过是假咳。
“咳,允中,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走走走,一道去你斋中。”
拍肩的手没放下来,而是换作了揽着,力道倒是收敛了一半,轻推着人往前走。
“是叫,存心斋来着?应当还有个名唤周浦深的书生?”
前几日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升了学谕,有麻烦只管找他就行的叶质堂,此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靠谱。
甚至让范愚觉得,二人之间,分明是叶质安更有兄长模样些。
周浦深一直走在边上,闻言也跟着咳了一声。
瞧见了叶质堂把范愚拍得踉跄又去提衣领的动作,已经把人划拉进可以一交的友人范围里的周浦深,假咳里边可没有多少善意。
本来是想让人把还搭在范愚肩上的手放下来,效果却并不好。
一直沙哑的声音来咳,只让叶质堂当了真,扫了眼周浦深身上象征着外舍生的衣袍后道:“怎的受了凉还来听讲,走快些走快些,可别越发严重了。”
显然把人当成了个该被照顾的后辈,引得范愚抿了抿嘴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
“浦深不曾受凉,不知方才所说的好消息是?”
话里帮着道出来了周浦深的身份,范愚略略朝身侧仰起来头,试图从叶质堂口中问出来好消息。
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倒是守口如瓶,非得等到了存心斋中,见着所有人之后才肯说明。
脚下步子一点没放慢,还保持着方才以为周浦深着凉之后的速度。
再加上个头上的差异,等走到存心斋时,叶质堂才发现自己揽了一路的小弟的好友有些轻喘,而后露出来个憨笑,试图蒙混过去。
手上则是分别轻推了周浦深和范愚一下,只道:“快些进去暖和暖和,外边太凉了些。”
年纪比周浦深还小上一岁的新任学谕,端的架子像极了个长辈。
第103章
路上的交谈让两人成了最晚到的, 叶质堂跟在后边进去时,不算大的屋子里边已经聚了整斋的人。
开口之前他就先倚着木门数清楚了人数,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来吸引众人的注意。
“存心斋先前一直人数不足, 故而只择了人暂时打理,而今既然已经齐活,斋长斋谕的位置也该定下来了。”
声音没多响,不过内容足够让屋里保持安静。
先前一直试图挑衅经乡试入学者的两人也没吱声,看向叶质堂的目光里边带着点期待。
像是觉得父辈有官职在身, 自己也能够在捞着个位置似的, 神情当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来看, 显然是已经幻想出了担任斋长斋谕之后的风光。
而后就被叶质堂的话给打破了妄想。
“斋长定作周浦深, 至于斋谕则是范愚。”
新入学的两位解元, 人都还未走到炉火前,便听见了道“任命”。
范愚甚至还在低着头解身上外袍的系扣, 动作专注, 闻言抬首时面上带着惊讶。
既是因为年纪还小,他没把叶质堂所说的好消息与这位置相联系起来, 也有不知道斋长斋谕的身份为何意的因素在。
能听出来是个有些小小权力的位置, 还是因为想起来叶质堂任的是学谕, 称谓上多少有些相似。
趁着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范愚的功夫, 叶质堂继续解释了一番两人往后的职责。
“斋长斋谕皆由学生充任,为本斋学生之表率。前者可依规给以处罚, 每月还需记录本斋学生的品行与课业,委送学谕考核。后者则须协助执行。”
依规处罚几个字过后,不学无术的几个官员子弟面色都有了变化,汇聚在周浦深身上的视线里,羡慕与不甘相混杂。
这人进存心斋的时间要比范愚早许多, 众人对他的了解也就还算深。
比起时不时带着笑意,稚气未脱的江南解元,周浦深一直以来的呆板和沉默表现早已为他贴上了个会严格执行规则的标签,还得是不近人情的那种。
等叶质堂转身出门,范愚循着他的示意一道走出时,还是听见了身后几人的哼声。
“虽说是好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些。”
叶质堂这回拍下来的手收了力道,倒是没有再让范愚踉跄一回:“允中年纪还是小了点,是以只定了斋谕,而将斋长位置给以了周浦深。”
毕竟是有个惩处的权力在,交给还未加冠的范愚,不免就会让人担心他不能服众。
好在同样是今年一省解元的周浦深,光看模样就算合适。
依着平日里话都很少、脊背笔挺的形象来看,不论是记录品行课业,还是惩处学生,应当都会一丝不苟地对待。
只说了没几句话,讲清了二人位置安排的缘由之后,叶质堂就又没了正形。
道是:“已有几日未饮酒,读书都没什么兴致。这会儿正好空闲,允中可要与我一道饮上一壶?”
口中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往前走出了存心斋的范围,朝着身后动作潇洒地挥了挥手。
他是知道范愚酒量的,只当个玩笑,并没打算等回复。
脚下离开的步子都有加急,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自己屋中,饮着美酒再读书。
留下范愚失笑,紧了紧身上一直还没解开的外袍,没回炉亭间,转而走去了休憩用的屋中。
好奇过的好消息既已知晓,今日剩下的时间,他想安排给系统空间。
屋里没点炭盆,温度也就和外边没什么区别。
顶多就是门窗掩住了风雪,让人呆起来没那么难捱罢了。
范愚于是也就没能直接让意识离开现实,不得不先将自己塞进了被褥之间,等把方才身上的外袍也压到被子上边之后,才舒适地叹了口气,躺着作出来发呆模样。
进系统空间之前,还得提醒自己一句不要真的入睡,免得平白多出个一个时辰的时间限制。
这回不必范愚认路,虚拟身体成型的位置,便是在几间课室外边。
在射御之间犹豫过后,还是选了场面应当会更大些的御,抬脚迈入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狭小课室当中。
脚步刚跨过门槛,范愚便为看见的一切而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系统空间里边又起了一片白雾,散去之后,课室的墙面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片一望无际的平原。
和府学时期,在尊经阁使用体验时长之后的系统变化都差不多,虽说已经很熟悉,但范愚并没意料到这场景的出现。
等他放下手,身前几步的位置上,就有无数光粒飞舞起来,凝聚出来车马与人形。
四匹挽马立在单辕战车前边,威风凛凛,御者暂且没有什么动作,连带着挽马也都安静不动。
可能是因为范愚在现实当中没有机会瞧见人学习五御,连战车也不再常见,系统难得体贴,给了他靠近仔细打量的机会。
甚至还能伸出手去摸一摸挽马的鬃毛,感受一下系统模拟出来的触感。
车轼与横木上都挂了铃铛,正是五御当中第一项所要用到的器具,这会儿被范愚好奇地拨动,正摇晃着发出来声响。
虽没见过人学习五御,却曾在书中读到过,对范愚而言其实倒也不能算是陌生。
起码能准确地报出来各项称谓与内容,只是可惜没能瞧见过真实场景,光靠想象有些难。
想到这里,范愚退开了几步,开始静候在府学尝试新的经营内容时,系统会做的展示。
虽然不确定到了太学之后,这个惯例有没有被保持下来。
好在这回系统也没让他失望,等他退开足够的距离,战车上一直没有动作的御者终于有了反应。
缰绳的抖动示意了雁行的挽马开始动作,方才被范愚拨动过的两个铃铛也随之响动。声音舒缓,节奏也一点都不凌乱。
规律的铃铛声音与御者的从容动作,都很好地展现出来了“礼乐”观念下的仪式感。
正是五御里边排在最前作为入门的“鸣和鸾”。
铃声响动没过多久,战车前边的地面上就凭空多出来了道曲折的水沟,提醒着范愚即将转入“逐水曲”。
水沟细窄,要在战车与四匹挽马的遮挡之下看清楚每一个曲折就已经不太容易,还得靠着手中的缰绳来提示挽马动作,不仅得完美地避开水沟,还得沿着其方向前行。
范愚光是注视,就已经在感叹其中难度了。
而立于战车上的御者依然是一副从容姿态,如臂使指般,指挥着挽马完成了第二项。
战车才到水沟尽头,平原又生出来了些变化,交叉口悄悄出现在了挽马跟前,水沟则是凭空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范愚已经习惯了系统空间的变幻莫测,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御者技艺精湛的展示上边,口中悄悄念出来了“舞交衢”。
有个舞字在其中,这一项的要求自然不会是简单地通过路口即可。
旋转适度的战车契合了乐舞的节拍,御者此时像极了是个成熟的舞者在炫耀技艺,操纵着战车于交叉口舞动。
“舞交衢”过后,该到“过君表”。
范愚的视线移动,便瞧见了适时出现的君王表位。
御者显然也有一直在注意,缰绳抖动过后战车便停下来舞步,车过表位而御者致意。
即便人立于战车之上,手中也还执着缰绳,表现出来的也还是完美的礼仪,半点不失气度。
相比前边三项,“过君表”的观赏性于看客而言便少了一些,范愚心中已然期待起来了排在最末,也是他认为最难的“逐禽左”。
君王表位消失在原处,平原上边已经浮起来烟尘,待驱逐的禽兽出现。
已经结束了大半展示的御者并没有放松,对待最后一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松弛。
缰绳的控制下,挽马带动着战车,将猎物悉数驱赶到了左前方,为的是便于君王射猎。
虽没君王在场,“逐禽左”依旧完成得很完美。
等到禽兽也化为光粒消散,挽马才停下脚步,和才献上一场极致展示的御者一道,又恢复到了静止不动的状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