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铺子没地方供客人换装,掌柜的热情正好发挥了作用。
早就把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修炼得炉火纯青,掌柜从两人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范愚身上并不合身的衣袍,自然能猜出来进铺子不过是为了应急而已。
若非如此,从他最熟悉的布料上就能看出来家境绝不普通的神医弟子,怎么也不会光顾他的小店才对。
是以等两人选好了衣裳,掌柜便抬手引着范愚往门帘后边走,笑容可掬道:“郎君随我来,后边有屋子能更衣。”
而后便颇为体贴地守着门,直到范愚捧着换下的衣物走出来,才露出一副眼前一亮的模样,张口便是听着格外真诚的恭维。
倒是确实相衬。
月白色的衣袍配上白皙清俊的模样,赫然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正是令人倾心的年纪。
布料虽说不及叶质安的新衣来得舒适,却也要比穿惯了的外舍衣裳好上一些。
最重要的还是尺寸正好,衣摆不会拖地,也无需再挽着袖子。
穿了小半日偏大的衣裳之后乍然换上这身,范愚一时间轻快不少,带着笑意出现在了还在铺子里等候的叶质安眼中。
而后便瞧见了兄长面上一瞬即逝的惊艳之色。
从幼时的粗布衣衫到秀才衣冠,再到外舍学生的定制,范愚虽喜,却还没穿过几回浅色的衣裳。
循着他喜好来挑拣的叶质安,更没瞧见过他着月白色,能选中也是因为觉得应该会适合。
惊艳到也是正常。
第117章
范愚掀开门帘走出来时, 掌柜还在后边关屋门,没能立即跟上。
惊艳只是一瞬,叶质安回过神后, 便趁着掌柜还未出来的机会,取了银钱放在柜台上边,还拿块边角料略略遮盖了大半。
铺子里头悬挂着的成衣都有明码标价,范愚身上的自然也不例外。
照着掌柜方才的推辞态度,若是等他出来了再付账, 显然还得花心思劝人收下, 倒不如直接留下足够的银钱来得方便些。
等候范愚更衣的时间里, 叶质安正好瞧了价格, 默记下来。
掀开门帘出来的掌柜没立即回去柜台后边, 也就没能在两人离开之前,发现只露了个边缘的银钱。
直到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他才微躬着身体蜷回到炭盆边上, 坐下来的动作间,视线正好对着先前随手放置的那块布料。
一番折腾过后, 在云层后边隐了半日的太阳, 刚出现就已经挂在了天空正中, 将要西行。
午间该用饭的时候, 被购置衣物的事儿给误去了小半个时辰。
于是只就近寻了家酒楼,而没打算直接回去医馆。
酒楼不大, 陈设也简朴,却足够热闹。大堂几乎坐满,来客正在即将酒足饭饱,闲谈兴致甚高的状态之下,满室喧嚷。
侍者在忙碌过后勉强得了空, 也因此才能抽出来功夫招呼刚迈进门的范愚同叶质安。
“郎君往里来,正好还剩下最后一桌位置,就是挨挤些,还得二位担待着点。”
这话一点没夸张,空位左右都有客人挡住,只够新的来客正对着落座。
两人甚至还得从不同的方向往里绕进去,跟在边上伺候的侍者,还是在同旁的客人连声告罪过后方才找见了落脚的地儿。
难得在一家酒楼碰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即便是科举时候一间空房没剩的客栈,其大堂都不会有如此景象。
侍者倒是一脸自豪道:“来客皆是奔的咱家主厨的手艺。瞧二位郎君面生,想来是头一回光顾,不若听我荐上几道招牌菜,点了尝上一尝?”
腔调夸张,若是不听内容,像极了是在饱含感情地吟诵诗篇。
推荐的菜肴与主厨的手艺,完全配得上侍者这股子自豪。
头一筷便征服了范愚,原本在他心目中排在最前的状元楼的厨子,地位被这家不知名小酒楼的主厨给取代了个彻底。
即便是早就不习惯北方菜色的叶质安,也难得在叶宅之外尝到了顿还算满意的饭食。
再次动筷之前,还先在脑中估计了一回医馆离酒楼的距离,为得到的结论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方才继续他的品尝。
也不知是在饥饿感和美味的双重影响之下不自觉地加快了用饭的速度,还是边上几桌的兴致太高,直到范愚停下来手中筷著,也没听出来酒楼中的热闹场景有丝毫消减。
于是有些好奇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却意外地扫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离得远些的一张大桌边上,离了椅子歪歪斜斜地站立着,手中举着个酒壶就要往口中直接倾倒的人,正是存心斋里头,令他头疼过些许功夫的官员子弟之一。
而得益于他足够响亮的嗓门,一片喧嚷当中,其话语还是穿透力极强地递到了范愚耳中。
“你们不知道,要约周兄出来,可,可不是件易事儿,费了,费了我们兄弟几个好,好大力气!”
有些醉醺醺,逻辑还算清晰,话里停顿却多了不少。
说到费了好大力气时,还摇晃着脑袋,挥了挥手中的酒壶,得亏已经饮尽,才没酒液飞溅到周遭。
“哟,说说,怎么做到的,居然能让我们浦深点头?”
响起来的另一道声音有些轻浮,话里却提及了个范愚近来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周兄答应出来的条件只,只一个。”
醉意上头的人还记得设个悬念,下一刻便被方才轻浮的声音给斥了一声:“卖什么关子,快些直说。”
话里可没有对着周浦深时候的轻浮意味,反而带上了点威严,再转个对象,便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里边,活脱脱像是换了个人在说话一般。
“我可还指望着,学了这法子,下回拉浦深你出来寻欢作乐呢。”
“周兄说,说是我们兄弟几个何时能将《论语》给,给背下来,他方才会答应出,出来一回。”
轻浮的声音这回直接笑出了声,半点没顾及方才说话人的颜面:“嗤,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求呢。这样,浦深我们商量一番,哪天我倒着给你背一遍《论语》,你便陪我出来一回可好?若是嫌不够,你随便指了书也成,正背倒背也随你喜欢。”
“倒是你们几个,多大人了,连个《论语》还读不通,倒也不觉着羞。”
“表兄,我,我这不是不乐意读书吗?”
一直立着的人这回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伸手摸了摸脑袋,奇迹般让人看出来了点忠厚老实的意味。
范愚不由抬手去揉了揉眼睛,一副诧异模样。
招来了刚停下筷的叶质安的疑问:“阿愚?”
“我好似瞧见了斋中旁的学生,只是这模样差别有些大,一时不大敢认。”
正说着,边上终于传来了道他更为熟悉些的声音:“莫要胡闹。被授了斋长,不得不管教罢了。”
周浦深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很,话也简短。
其间的亲近意思,却连范愚都从未听见过哪怕一次,不论是对着他自己,还是对着能让这人格外纵容一点的陆展宣。
醉醺醺的人终于坐了下来,被旁的来客遮掩了身形,消失在范愚视线当中。
声音却还是响亮,足够让他听清。
“周兄这话,好,好生无情。我们兄弟几个可,可是不学无术好些年了,为,为了邀你来尝尝这,这家主厨的手艺,可是连《论语》都,都给一字不落背下来了。”
被提及了好几次的兄弟几个难得出声,声音清明,大抵是因为没有喝醉,也就不太敢在周浦深面前太过放肆。
“《论语》这——么长,要背下来可太不容易了,我等可是连着几晚都没能睡好,梦里头全是夫子教导弟子的场面。”开口附和这个胆子还算大,话也有些耍宝意思。
周浦深却不为所动,反而接了句“下回背《孟子》”。
有些功夫没响起来的轻浮声音随着再度转到严厉,对着自家表弟开口便是威胁:“可听清楚了?下回旬假我若是没法在这儿瞧见你们周兄,可就拿你是问了。”
紧接着,被威胁的对象就嚎了一嗓子,却也知道没法求情,只能认命给自己添了个新目标。
单是背书,而没求通晓文义,其实并不能算是为难。只是几人不求上进惯了,乍然被人挥着鞭子催促前行,一时半会儿没法习惯而已。
“行了,散了罢。剩下半日功夫还能够你们几个戏耍,浦深定然是想直接回去太学的。”
从头到尾都是作陪的几个站起身时明显松了口气,嗓音最响的醉鬼倒像是还未尽兴。离桌之前,还壮着胆子嚷嚷了一声:“表兄,周兄,等我们背,背完了《孟子》,去行猎可,可好?”
他向来不通文墨而更好武艺。即便是被家中长辈强行塞进了太学,满心满眼也只有骑射。
“旬假不过一日功夫,行什么猎,还未拉开弓便得返程了。”
被他唤作表兄的青年跟着站起身,伸手拍了下人脑袋,而后便没再搭理他,同周浦深一道绕过几人往外走。
范愚正好面朝着他们这桌,终于看清了轻浮声音的主人。
青年正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挂在周浦深肩上,借着他的支撑作力。衣着鲜艳,束着长发的头冠还嵌着宝石,同华丽长相相得益彰。
周浦深由着人挂在自己身上,没有出声,面上的嫌弃表情却证明了这纵容多半是反抗失败的结果。
目光没落在青年身上,也就瞧见了范愚。
“允中?”
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点惊讶,主动开口唤人名字的周浦深则是令还没个正形的青年站直了身体。
正好也已经走到了范愚和叶质安的桌旁,没等范愚回应,青年先出了声:“质安?何时回的京,怎么澄弘都未同我说一声。”
出乎意料,双双是熟人。
先前看范愚好奇,便一直没提议离开的叶质安,这会儿正端着茶水要饮,闻言停滞了动作,偏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杜兄?”话里同样带着惊讶,“回京不久,兄长兴许是忘了提起。”
“阿愚,这位是兄长的好友,杜幸川,也在太学,是内舍学生。”
边上周浦深便是再不喜欢说长句子,也还是出声道:“范愚,表字允中,江南省今年乡试的解元,与我一斋且为斋谕。”
对比平时,介绍显得冗长了些,只是显然是出于对好友的了解。
江南省解元几个字过后,范愚明显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变得友善许多。
大概是划入了可结识的范围当中,青年再开口时,语气只是轻快,却带着十足的尊重。
性格使然,话还是有些夸张:“允中看着同质安年岁相仿,竟然已经中了解元,了不起,可比我和浦深强多了。”
提及叶质安,杜幸川抬手拍了拍头,拽起周浦深的手臂便道:“忘了同浦深你介绍。叶质安,澄弘的弟弟,随着宋神医在外游历,你们应当还未见过罢?”
这般跳脱,却没招来古板的周浦深厌恶,倒也是个奇迹了。
第118章
酒楼离得医馆不远, 大堂里头客人又都差不多要散,几人于是直接转向了悬济堂。
小厮手脚还算麻利,正好铲净积雪, 一瞧见门被推开,便主动去备了茶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