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弗
而后就低眉顺眼地立到了叶质安身侧,等着听候吩咐。
习惯了在医馆里头事事躬亲,在江南的时候甚至经常还得充当小厮的角色,叶质安也就没打算留着个他伺候什么, 便想把人直接打发走。
刚要开口, 就被杜幸川给留了留, 道是:“质安且慢, 还是留着人伺候, 等我走了再令他离开也不迟。”
打从进了门开始,其表现便一直透着股子熟稔意味, 这会儿更是一点不见外。
手中已经端起来茶盏, 一举一动都带着些矜贵气息,同酒楼里范愚从声音中得出的轻浮印象判若两人。
说完话后还环视了一圈医馆, 评价道:“宅子的陈设倒是同宋神医还在京都的时候一般无二, 质安也不做个改动么?”
说是同叶质堂是好友, 实际上两家差不多能称得上世交。
只是因为杜幸川的年纪同叶家次子相仿, 又脾性相投,关系才逐渐好起来。
叶质安则是从第一次被带着见到宋临开始, 便对药草和医术一见钟情,而后父亲忙于商事,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就只好缠着最小的兄长,把被长辈托付了看顾任务的叶质堂带成了医馆的常客,最后连带着他也常往着这宅子里跑。
比起那时懵懵懂懂, 尚且不怎么记事的叶质安,两人之间,兴许还是杜幸川更熟悉悬济堂早先的陈设也说不准。
“单说这套桌椅,质安你学步时候可还曾撞上过几回呢。”
两两之间都相熟,杜幸川提及旧事时候也就不需要顾及什么,这话一出,反倒还拉近了点范愚同他之间的距离。
就连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周浦深,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点笑意。
范愚也是顾及了兄长面子,才将险些出口的笑声吞咽下去,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为人虽轻浮,对待真正划入了自己结交范围里头的人,杜幸川还是懂得体贴的,见好便收,没再继续往下说些什么。
话题一转,带到了周浦深身上。
“浦深一直教周伯伯拘在家中读书,甚少同人往来。加上科考得回去宗族,稍一懂事便赴了开封。后来又被周伯伯压着不让过早下场,是以今年方才中了解元回来京都。质安你又常年在外,应当还是头一回见?”
话中主角照旧少言寡语,却不至于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这会儿的坐姿上,甚至还比在太学时候来得放松一些。
“父亲是担心太早下场,养的骄纵了。”
听见父亲被好友提及,周浦深还是操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同时目光还往杜幸川身上扫了一圈,动作足够明显到让所有人注意到。
杜幸川:“?”
“我怎么觉着,浦深你这句骄纵是在说我呢?”
素日的沉默形象正好能被拿来挡枪,周浦深于是也跟着捧起来茶盏,轻抿了一口,权当作未曾听见好友的质问。
“将茶水满上。”
眼看着在好友身上得不到答复,杜幸川扬了扬下巴,吩咐了方才留下来的小厮一句,连伸手去提茶壶的动作都懒得做。
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表现,正好能同令他炸了毛的形容相贴切。
“幸川下场得早,早几年便已经中了举人,是以在内舍。”放下茶盏的人,开口补充了句对杜幸川的介绍。
却也正好作为了骄纵二字的回应。
两人的形象更是始终有着鲜明的对比。
若不是范愚自己也早早下场参与科考,又在系统的助力之下一帆风顺,怕是就能在这差别的佐证之下,相信了早下场导致骄纵的说法。
在对小厮的指使当中泄了点愤,杜幸川捧着刚被续上的茶水,轻叹了口气道:“倒也没说错。当年童试太过顺利,年纪又小,以至于院试没多准备便下了场,堪堪卡在了最后几名得录,也能算是个教训。”
没想着遮掩,即便是有刚认识的范愚在场,杜幸川也还是展现出来了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
“当年放了榜,我可是羡慕了浦深你许久。远在开封,长辈往来只能写封家书而已。祖父却拘着我许久,至今都还时常提起来这事儿。”
而后话题便被转到了他最为陌生的范愚身上。
“看允中年纪,应当下场也很早才是。可有同我一般险些失手过?”
年纪比范愚和叶质安都要长上好几岁的人,反倒成了四人当中最为活跃的那个。
带着点好奇的杜幸川,问话间还下意识往范愚坐的位置处倾过身,靠近了不少。
结果在被周浦深伸手拽回自己位置上的同时,还听见了他的回答:“那可得失望了,允中不止摘了江南解元入囊中,当年还是小三元。”
“那岂不是离着连中六元,也只差了会试同殿试两关而已。”
刚刚还因为坐姿被管束而生出来些许恼意,脱口而出这话的同时,杜幸川已经主动坐得端正起来。
口中却依旧没个正形:“当着未来六元的面,可不能失礼,浦深你也不早些提醒一番。”
猜出来好友会有什么反应的人没觉着恼,只当作是未听见这声抱怨,而后很满意地注意到了他态度的转变。
比起只往范愚身上贴了一个江南省解元标签的时候,小三元的名头,令杜幸川又重视了不少。
后边的交谈于是直接变作了一时兴起的学问探讨,被冷落了的叶质安则是索性取了册还未读完的医书到手中,悠悠哉哉地在一边研读。
才翻了没几页,便注意到了周浦深的打断。
按理该已经投入到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才对,还是周浦深越发沙哑的嗓音,把被忽视了片刻的人给唤回。
杜幸川则是刚意识到,连忙告罪了一声,面上的兴奋却还没退。
想着时间不早,又还得回去太学,于是告辞,走前还不忘邀上一邀范愚。
道是:“允中回了太学,记得来据德斋寻我,莫要学浦深,在学见不着面也就算了,旬假都得指望我那不成器的表弟背下来书。”
走在前边的周浦深停下脚步来等他,却又听见了句抱怨,索性摇了摇头便提步,等着好友察觉了再追上前。
小厮也跟着告退,医馆里又一次只剩下了两人。
杜幸川最后又提起表弟,才让范愚想起来今日刚发现周浦深同几个官员子弟坐在一桌上时候的震惊。
再回想交谈过程中,叶质安与杜幸川的熟稔,不由便好奇询问了一番。
“杜幸川祖父曾任吏部尚书,家中一脉单传,杜伯伯病重早逝,只留祖孙二人。老人宠他,但于课业上的要求也颇高。院试名次的事儿倒还是杜兄头一次提起来。”
“至于表兄,应当是他母亲的侄儿。听闻杜伯伯当年是一见倾心,对象门第不高,父辈只是普通京官而已。”
豪富之家,这句而已还是当得。
有世交的关系在,即便是多年游历在外,叶质安对杜家的了解还是很清楚。
后边提起周浦深时,话里才带上了点不确定的意味。
“杜兄方才唤得亲密,又是姓周,看这性子,多半是周成甫之子。其官任都御史,为人最是古板守旧,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单从杜兄所说的压着人不让下场的描述来看,应当便是了。”
话未说完,叶质安停顿了片刻,抿了茶水之后才继续。
“说起来,杜兄的祖父似乎还是这位周伯伯的座师?太久远了些,记不大清楚了。”
比起周浦深与几人同桌而食,反而是叶质安这会儿的表现,更让范愚来得惊讶。
看惯了他醉心医术的模样,此时兄长对于京都各家关系间的了解,令范愚在出乎意料之余,感到了些陌生。
问出问题的时候,他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详尽的回答。
面前只有叶质安一人,他也就没去管理面上表情,由着自己变作一副陷入了震惊的傻样。
“再怎么说,叶家也是一朝豪富,顶多是教些个自恃清贵的文人瞧不太起罢了。这些个关系,两位兄长都该比我清楚得多。”
言下之意,这已经是醉心医术,又为之远离京都的结果了。
科举目标已经从秀才换做了六元及第的人,不由思考起来最终的出路。
若要他走仕途,光是弯弯绕绕的关系网,就够他头疼上几年了吧?
除却经营的时候,已经许久没有存在感的系统忽然冒出了头,机械音再次主动响起:“宿主请注意,最终目标在于建立书院,与仕途无关,与仕途无关。”
这是生怕好不容易拿书库所有书籍作为交换,掰正了的宿主再次走上弯路。
被提醒了的范愚思绪却没停在这个问题上,想起太学,忽而恍然大悟——
先前一直想不通的事儿,因为今日的一场巧遇,寻到了答案。
几个官员子弟对于周浦深的言听计从,原因既在杜幸川委托了好友帮忙管教不成器的表弟,而被管教对象又在几个兄弟当中占着领头位置,应当也有都御史之子这个因素在。
普通京官对上执掌着都察院的“周伯伯”,怎么也不会有丝毫优势可言。
这点震慑挪到子一辈身上,自然造就了一连串当着周浦深的面时乖巧若鹌鹑的纨绔。
思绪乱跑的同时,机械音连着强调了三四遍要建立书院,才算消停下来。
第119章
旬假拢共也就一天时间, 闲谈过后便差不多到了该回去太学的时间。
范愚迈入存心斋时,周浦深已经在捧着册书苦读,陆展宣则是还在苦哈哈地煎药, 没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当中。
炉亭间的人不多,都在安安静静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显然,那几个吵闹的源头还尚未回来。
知晓了周浦深的背景过后,再去对比几个不求上进者,范愚先前对于为官者都对后辈过于纵容的疑惑总算是消失。
只能说是目光浅显者与有长远计的差别, 两方长辈在仕途一道上走出的距离, 也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
一边想着, 范愚也取了册书, 走到周浦深边上的空位处坐下。
还没翻开, 方才想法中的主角们便嘻嘻哈哈地推门而入,还是副勾肩搭背的动作。
直到有个先瞧见了兀自垂着头读书的周浦深, 几人像是猛地失语, 又从潇洒自在的公子哥变回来乖巧模样。
杜幸川分别时候的警告犹在耳畔,于是不得已, 人手一册《孟子》, 窝进近来常驻的角落, 开始了苦苦背诵。
若说旁的事情, 还能回家中诉苦,可被压着进行学业, 却正是各自长辈所喜闻乐见的事儿。
几人当中领头的那位半点也不怀疑,倘若真将近来发生的事儿说出口,自己父亲能对他表兄和周浦深感恩戴德,顺便还会请表兄将要求再提高些。
再怎么纵容或是忽视子孙教育,望子成龙之心可一点不会少, 无非是有没有意识到的区别而已。
只是真要效率够高地把书给背下来,光靠老实努力,并不足以做到。
领头者只是不好学,却不是愚蠢。
察觉到了自己死记硬背的效果并不好之后,眼珠一转,脑中已经想到了个妙招。
放下来架子之后,主动捧着书,小心翼翼地挨蹭到了炉亭间的正中,也是范愚和周浦深位置的所在。
原本是落座在了周浦深的一侧,被留给还在煎药的陆展宣的位置,却在开口前忽而改了主意。
像是位置上有火焰在燃似的,他猛地跃起,挪到了范愚面前,直接不顾形象地蹲了下来,带着讨好的笑容仰头看向斋中的另一位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