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昵昵儿女
府城的宵禁比凤阳镇严苛不少,当府衙浮沉漏刻散尽之时,官差会在城门前擂闭门鼓六百整下,鼓声停,城门大关,任何人也不得进入府城。
“快,后面的兄弟跟上!”
马蹄声起,鼓声烈烈,魏承兄弟俩离着老远便见着幽州城门极其高阔巍峨,城门两边的青墙飞扩千里,好似寒光静垂夜,皓彩满重城。
幽州城便是如此,那爷爷口中的一只珍珠鸡就要三十多两的应天府和权贵万千的皇城京都又该是何等风光?
魏渝眼底有火光闪过,胸中微微鼓动,那颗稚嫩坚韧的野心好似要从薄薄胸口跳动出来。
赵重跳下马先一步来到城门前,掏出税银和路引给把守城门的官差察看,边说话边偷偷将袖口的钱袋子“神不知鬼不觉”滑进那官差的袖口里,官差三白眼往下一瞥,微抬袖口好似在掂掂重量,又抬头与大师兄对视一笑,为难训斥的话便没说出口,见着旁的官差搜查完马车上的粮货,他大手一挥:“开城门!”
“城中不准骑马,尔等莫要在街上闲逛,速速寻摸店家留宿!”
两扇城门缓缓打开,魏家兄弟也跟着众人往里走,府城便是府城,只见道路两旁楼阁高耸,青瓦长墙,错落有致,还未到年底那模样精致小巧的灯笼的便高高挂起,形状百样,虾灯、鱼灯、仙鹤灯……
且那灯笼还不是凤阳镇那般纸糊的,瞧着像是什么玩意儿烧制而成的!
赵重道:“眼下天黑宵禁看不出什么玩意儿来,等到明儿早起来你们再看看,这条街来往人多,很是热闹!”
“大师兄,我们今夜要宿在哪儿?”罐罐好奇。
“因着从凤阳镇到幽州城是咱们镖局常走的镖路,师父便在这赁了个宅院。”
罐罐有些惊讶:“咱们人多粮货也多,想来那宅子应当大得很,这儿又是府城,赁钱定是少不了,平常日子又没人去住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银钱?”
“有些客栈觉得咱们走镖汉子脏乱,不愿招待,有的招待也是狮子开口,漫天要价,所以师父为了能让弟兄们舒坦些就常年赁了个宅子。”
赵重道:“亏是亏些,可能让弟兄们好生歇息也算是值得。”
这话不止魏家兄弟听到了,后面的镖局叔伯师兄也附和道:“罐罐你可不知道,你师父向来是一心为弟兄们着想!”
“他为俺们做了太多,让俺们住得好,吃得也好,家里家外也给俺们照顾着。”
“我记得我老娘有一遭……”
罐罐听到这些汉子的话却很是受教,怪不得这一路上不曾有刺头挑事,也没人顶撞年岁不大的大师兄,想来在佟钊常年的恩威并重下,镖局的人早就上下一条心。
一行人浩浩汤汤去到城西的大宅院,汉子们先将粮货垒剁齐整,见着时辰不早了,有人抱柴烧火,有人拾掇肉粮准备做晚食,众人忙活好一阵又将自个儿拾掇利索了,这偌大宅子才重归安静。
魏家兄弟洗漱过后也早早歇下,罐罐却有些难以安眠,这是他第一遭睡板子床,有些新奇也有些不舒坦,觉得硬邦邦的床板子没有火炕暖和。
他在被窝里翘小脚:“哥哥,你说,茂溪村和凤阳镇都睡火炕,府城的人为什么不睡呢?”
“乖点,莫要踢被。”
魏承给他掖好被角,轻笑道:“凤阳镇三面环山,山顶又常年积雪,咱们那儿可比山水稀少的幽州城冷着呢。”
罐罐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我说怎么进来幽州城就不觉得冷了。”
魏承说着要起身:“床板子睡不舒坦?哥哥去给你再寻摸两床被子?”
“都这样晚了,莫要折腾了。”
罐罐乖乖蹭到魏承胸前,又抬起哥哥的手臂搭在自个儿身上,紧紧闭上眼睛:“哥哥抱着睡就好啦!”
“睡吧。”
魏承将床头的油灯拨灭,轻声道:“明儿咱们还要起早去肉市。”
灯熄了一会儿,魏承就听到自个儿胸前传来小娃的声音:“哥哥。”
“嗯?”
罐罐轻轻打个哈欠,声音有点闷:“今日见着夜色中的幽州城,罐罐觉得自个儿的见识还是好少。”
“你我生于乡野茅屋,见识浅薄是常事。”
魏承轻轻拍小娃脊背:“日后兄长读万卷书,你行万里路,你我兄弟终有一日会赏遍这大好山河。”
罐罐揪玩着眼前的里衣一角,有些高兴:“以后罐罐要赚好多银子,罐罐去哪儿都买个宅院等着哥哥,到时候哥哥不做官了,咱们想去哪儿住就去哪儿,普天之下,哪里都有我们的小家。”
“等罐罐和哥哥发财了,要买十只珍珠海参鸡,炖五只炒五只!”
“还要给哥哥寻来最为珍贵笔墨纸砚……”
魏承也笑了:“成,都听你的。”
这一说到赚银子买宅子,兄弟俩都少了些困意,罐罐掐着小手大胆肆意的畅想着日后的富贵日子,魏承一边附和一边说些罐崽的童年趣事。
一夜/欢/笑畅谈,也叫魏承难得懒了个被窝。
“魏学子?魏学子?可起了?”
魏承觉得胸口一窒,猛然惊醒,就见着自个儿胸膛上躺着个呼呼大睡的罐罐。
十来岁的魏渝可比六岁的小罐崽重多了。
他见着外头渗进来的明亮阳光,忙道:“醒了。”
“莫急,半大小子睡个懒觉不碍事。”
外头说话的人是此趟押镖的二把手海叔:“你们大师兄先行一步带着孙少东家和粮庄管事去了,眼下时辰还早,等会儿咱们就去早市卖羊和皮子货!”
魏家兄弟拾掇齐全就赶着驴车随海叔等人一道去了早市。
早市极为繁华,街上货物吃食琳琅满目,有些识得,但不少都是他们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瞧着就十分新奇,两条长街的铺子好似看不到尽头。
这幽州城的早市都快比整个凤阳镇宽阔热闹了。
罐罐牵着羊奶羹高兴道:“哥哥,等咱们卖完羊,罐罐想买些玩意儿给家里人带回去玩。”
“可以,给师娘买块布,给夫子买块砚台,还有陈爷爷,等会儿咱们好好逛一逛。”
海叔要帮着他们交市钱,魏承不仅拦着他还将镖局几人的市钱都给交了,海叔忙道:“不行不行,魏学子怎能叫你破费。”
他们活物和皮子山货赚得多,市钱也比寻常菜摊小玩意儿摊贵上一半,总共六个摊子就花了近百文。
魏承笑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们来得晚些,没寻摸到什么好地方,但到底六个摊子摆在一处也算是有个照应。
从家里总共带来十头两岁多的公羊,两头活蹦乱跳的小公羊崽,还有五头老母羊,其中有两头因着三个月前刚下完小羊羔子,眼下还能产|奶。
罐罐抱着雪白的小公羊羔在前头大大方方叫卖,魏承在后头拴羊,这里人来人往,若是羊群受惊跑了去,怕是找都找不回来。
羊肉在哪儿都是稀罕物,没一会儿兄弟俩的摊子就被不少人围了起来。
“公羊怎么买?”
“大公羊五两一只,小公羊崽二两五,老母羊五两五,下奶的母羊六两!”
其中有一戴着毡帽的夫郎尤为奇怪,揣着袖口上下打量魏家兄弟:“小兄弟,你们不是幽州城的人吧?”
魏渝笑眯眯道:“阿叔您是想买羊吗?”
“谁敢买外来客的羊?”
那夫郎掩掩鼻子:“这要是把人吃坏了,你拍拍屁股跑没影儿了,我们去哪儿找你啊?”
刚刚还询价的人都暗自哎呀一声,好像是觉得这夫郎说得在理儿。
一旁的海叔虎着脸想上去帮忙,魏承却拦住他,安静道:“海叔,莫急,罐罐自个儿能解决。”
第109章
那夫郎就这么守在兄弟俩的摊子跟前儿。
他左右瞥过, 见着询价的人都讪讪起身,他又故作无意道:“我听说前头老鑫肉铺的羊肉可新鲜了,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幽州人, 这肉吃起来也教人安心不是?”
“老鑫肉铺?那家铺子的羊肉太瘦, 又忒贵……”
那夫郎忙道:“瘦也有瘦的滋味,再者贵虽贵, 吃着安心不比什么都强?他这肉比老鑫家能便宜多少?!”
有些人犹犹豫豫走开了, 还有两三个人没走, 不过都面露难色, 翻来覆去摆弄询问羊羔和母羊斤数和吃粮与否。
魏承一一作答,只招呼着他们看羊。
魏渝圆眼带笑看着那夫郎:“您这身湛蓝棉袍, 瞧着精神又厚实合体儿,这衣料么,是不是江陵马砖所产的小绣纹罗布?”
那夫郎上下打量魏渝一眼, 呵了声:“乡野小子倒是识货。”
魏渝哪里见过江陵的罗布,不过是幼时听闻爷爷巨细靡遗讲过南北两地多种布料。
这马砖纹罗布其实也说不上特贵,只比棉布贵上六七文。
他笑着点点头,又道:“小子又瞧着夫郎十指纤白,俊面红润多肉, 家中定是极为富裕,油水甚多, 您养得这样富态照人, 不知平日多吃高粱苞谷,还是精稻细面?”
夫郎抬高下颌,哼笑道:“当然是精稻细面,高粱苞谷那等玩意儿我们家可是少吃的。”
魏渝用力拍拍手掌:“大家伙可都听见了!”
夫郎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
魏渝道:“你这夫郎能穿南边来的纹罗布, 能吃南面来的精稻细面,却偏偏难为北地所养的牲口?这又是何道理?你吃用南地的粮货时可曾担忧那布是不是被南人挑剩下的残布旧布,可曾担忧那精细米面里有没有掺和老鼠屎?要知道这南地离着咱们幽州城十万八千里,您这时候倒不怕他们拍拍屁股跑没影儿?夫郎对待北地人如此苛刻谨慎,想来应该碰都不碰那远在南边的一点玩意儿才对!”
“夫郎言行不一,是不是故意欺凌我们兄弟年纪小?”
那夫郎眼珠一瞪,没想到这小子在这儿等他呢!
旁边人揣揣袖子窃窃私语:“是这么个理儿,都是北地人,何必为难俩孩子呢?”
“这小子的羊还在吃干草呢,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俩兄弟长得这样好,说话也在理儿,应当是本分人……”
“我们兄弟的确来自幽州城下头的凤阳镇,来时满心欢喜,却不成想刚摆摊子,这十来只肥硕康健的好羊就被这夫郎带头挑三捡四,极尽污蔑,咱们同为北地人,往上数数老祖宗定是出自一脉,说起来打着骨头连着筋,这辈分论起来,小侄儿还要唤各位一声亲阿叔亲阿婶!”
魏渝摇摇头,叹道:“咱们百年前都为一家,这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魏承听到这句话,欣慰地看一眼自家罐罐。
这孩子真是大了,给人挖坑都会背诗了。
“哎呦,什么幽州城凤阳镇的,北地人的老祖宗可都是一个!”
有个娘子道:“小娃子莫哭,阿婶信你们兄弟!”
见着不少人应和,那夫郎真气个倒仰:“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谁是你阿叔阿婶!”
“阿叔莫恼!”
魏渝上前扯住那夫郎的手腕:“咱们都是实在亲戚,来来……”
见着后头人看不到他们,罐罐回手将板车上一白布口袋塞到夫郎手中:“这是侄儿这些日子挑拣的好的细羊毛,您生得白净丰腴,若是蓝袍外头再添一件雪白的羊毛小肩坎,那就更为俊美显脸嫩了!马上就是年儿,到时您穿着这小羊坎走亲戚,家中姑子舅子谁能比得过阿叔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