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昵昵儿女
“内外轻重,由大及小,邺城被当地豪绅把持财权,赵知府这是也想效仿秦魏集中自己的权力了。”
魏渝听懂了,叹气道:“当官可真不容易,要跪皇上,要跪大官,若遇意外还要跪地方豪绅。日后若是有人敢这般欺负哥哥,我就是倾家荡产,拼了这条小命,也要为你争一口气!”
“你才十六,莫要张口闭口和人拼命。”
魏承坐在榻前给他掖好被角,轻声道:“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哥哥。”
魏渝用脸颊蹭了蹭兄长的手,有些凉,有些舒服,却察觉到兄长的手指一颤。
他并未多想,只抬着莹亮的眼珠,闷闷道:“秋季出海,你是不是不能与我同去了?”
这是魏承这段日子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
秋闱在即,来年二月份又要进京春闱。
他不能动随罐罐出海的心思,也不能让魏家商船等着他。
等又能等到何时呢?二月春闱,四月殿试,若取得进士,还不知晓会被派去哪里做官……
见着兄长沉默,魏渝鼻头微酸,可还扬唇笑道:“是我不懂事,我们都长大了,一个要四处行商,一个要做朝廷大官,终究是要过上聚少离多的日子。不过凭借哥哥的才学,大有可能最后在京城做官,到时我就将魏家商行迁至京都,寒来暑往总能团圆在一处几天。”
“让你说得好生可怜。”
魏承忽然低笑道:“过了科举这两年,只要你不嫌我,你去哪儿我就随你去哪儿。”
魏渝猛地瞪圆眼睛,惊喜道:“真的?”
魏承笑道:“你信我。”
到那时他自信会为自己谋算个有权又能随着罐罐四处走的官。
“这些事还远着呢,睡吧。”
魏渝高兴坏了,难得躺得板板正正,闭着眼睛道:“我先睡一会儿,待到卯时哥哥可要唤醒我。”
“好。”
魏承起身熄灭床头的蜡烛,只留着一盏微弱烛火。
他和衣躺在离床较远的窄小硬榻上,眸中清醒,并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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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有疏星,寂静山路只有细微的脚步声。
“杏儿。”
魏渝轻轻摸了把黑狼的耳朵:“去看看山下的义庄有无埋伏。”
黑狼轻甩尾巴,胖乎乎的灰崽忙亦步亦趋的跟上。
魏渝以手挡唇,轻声对哥哥道:“许是常喝小野参洗澡水的原因,杏儿越来越壮,灰崽好像更圆润了几分。”
魏承瞧他一眼,同样低声道:“补大了。”
魏渝忍住笑声。
怕打草惊蛇,他们只带了两头狼偷偷出行并未带上镖局的汉子。
没过一会儿,两头公狼悄无声息地跑了回来。
见着灰崽那悠闲小胖样就知道前方并无危险,如此兄弟俩便大胆从山坡下来,直奔亮着两盏灯笼的义庄。
一到义庄还应景的刮起阵阴嗖凉风,卷起几张沾染泥土的黄纸钱。
魏渝轻扣三声门环,里头传来缓慢的动静,破旧的木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谁?”
魏渝张了张嘴,就听兄长淡声道:“幽州官学魏承。”
老者看魏承一眼,沙哑道:“进来吧。”
义庄果然不负魏渝的想象,一进院子就停放着数十口棺材,四处漏风的堂屋中摆着数不清的牌位。
那牌位前正站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儒雅清俊的脸。
魏家兄弟拱手道:“赵知府。”
赵知府打量他们好一会儿,半晌才道:“颜公想必安康如常?”
“承蒙大人挂心,师父一切安好。”
“看到你的字我忽然想起当年在京城杏林诗会有幸一览颜公墨宝风采。”
赵知府负手而立,似感慨似轻笑:“颜公选中的徒儿到底不是凡人。”
他忽然转头道:“若你是邺城新上任的知府,农家子出身,一无背景家财,二无恩师提携,如何破局?”
魏承眸色清冽,并未思虑直接道:“隐忍蓄势,逐一瓦解,革新震慑。”
赵知府笑出了声:“何不激进?”
“大康四十八年内阁大学士杨硕任螺州巡抚,因着激进退田致使当地豪绅报复,最终被弹劾罢官,后妻子子嗣受其牵连死在归乡路上,落了个晚年凄惨的下场。”
魏承沉声道:“单兵突进不是良策。”
“那何不随波逐流?”
魏承默了默,只道:“大人是好官。”
赵知府冷笑两声:“你我不过说过寥寥几语,何以见得本官是好官?”
“宋子明能顺利得以入幽州府学,还不足以证明大人爱才怜才?”
邺城靠山临海,地界不如幽州宽阔,故而并无官学。
若是赵知府与幽州府丞书信往来,但凡指出宋子明一点是非,宋子明也会断了在官学的前程。
“宋子明不过是宋家最不起眼的旁支,我何故为难他一个自幼勤学的孩子?”
赵知府摇摇头,笑道:“竭石港宋家在邺城虽然并无杀伤抢掠,但这些年因着他们把持港口,扩大生意,年轻力壮的百姓多为其家族捕捞海物为生,只留着妇人和老者耕种农田,致使田税寥寥,可宋家便借此利用放债侵吞百姓不少良田,作为他们的隐田,偏偏城中粮食价高,商铺多是宋家人所有,他们还打击外来和旁姓商户,如此往复,百姓的钱财还是全都入了他们的口袋。”
“说起来也是你的农书在幽州蒙地推广印刷一事,本官也知晓打压宋家,清退隐田,让百姓复耕的时机已到。”
赵知府看着他们道:“你们放心,本官会保你们魏家的商船日后能平安进出竭石港,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日后能带着幽州商户在邺城落脚。”
宋家能够这些年屹立不倒,不过是凭借独占竭石港,魏家商行如今生猛地闯进来,生意货物还多数与宋家重合,若他们被扶持起来,势必能给其最有力的打击。
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魏渝和魏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道,他们欲用赵知府激化与竭石港的矛盾,同样地,他们也成了赵知府打击地方豪强的棋子。
不过能坐上这把交椅的人岂能是等闲之辈?
魏渝忽然道:“大人与宋家打交道多年,不知宋家如今哪一位当家?”
赵知府盯着他瞧一会儿,道:“你这小子还想搅乱这锅粥?”
“宋家盘根错节,非一日能拔根去骨,大人既然想要用雷霆手段清算宋家,这自然也要扶持一位听话的家主。”
魏渝笑道:“我是生意人,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政客,若是宋家的新家主是个聪明人,肯里应外合主动开门与我一起发财,倒也省了整日在海上还要处处提防。”
赵知府哼笑一声:“与虎谋皮,你小小年纪不怕被吞吃入腹?”
魏渝不以为然,只弯眉笑道:“谁是虎还说不准呢。”
赵知府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宋家大房统管全家,专制蛮横,二房三房放债囤田,阴险非常。四房乃是庶出,他们一家不争不抢,四房少爷是个病秧子,他还是宋子明的表弟,其父主管竭石港的船只来往营生,我听说四房一脉的地位有时还比不上大房里头的管事。”
不争不抢?
是不争不抢还是早已心怀鬼胎?
他可最喜欢有野心的人了。
让魏渝没想到是在他们回到客栈不久,那不争不抢的四房病秧子就登门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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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四房病秧子同来的还有兄长的同窗宋子明。
“魏学子。”
宋子明见着魏承很是激动,因着魏承在家守孝三年,这几年他们鲜少有机会见面。
“若不是家弟与我说家中客栈住进两位姓魏的少年人,我还不敢相信你竟然来了邺城,怎么不写信与我,我正有学问想与魏学子一同探讨。”
宋子明高兴给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弟,竭石港宋家的宋万奚。”
宋万奚的年纪瞧着与魏渝一般大小,个子却比其稍高一个头,他面容清俊,唇色发白,瞧着有些孱弱病气。
“魏小掌柜,魏学子。”
魏渝打量他几眼,心道难不成还真是个病秧子?
宋万奚感受到他的注视也不闪躲,只是动唇一笑,端着一副温和知礼的病弱模样。
四人简聊几句,宋学子便和魏承论起经义来,宋万奚看向频频打哈欠的魏渝:“我这个表哥是个书痴,昨儿我和他说好像是他的同窗来了,他高兴得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清早就来打扰了。”
他眼珠一动,咳嗽两声:“小东家,可是昨儿没休息好?”
魏渝轻笑两声,胡诌道:“我这人认床榻,怎么说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睡习惯一张床。”
“巧了,巧了,我也认床。”
宋万奚边说边走近他,不成想魏渝哎了声:“你这病着就离我远些,可别过了病气给我。”
宋万奚一怔,似乎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病人。
魏渝见他这呆若木鸡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开个玩笑罢了,我打小跟着长辈略识得几分面相,宋少爷瞧着不像有大病症的人,可是近来惹了风寒?”
宋万奚摸了摸脸颊,只道:“娘胎带来的虚病,算不得什么大病症,但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他又道:“今日天气放晴,不如我陪着小东家去外头走走?”
“好啊,有你这个邺城人带着,还能领我吃吃新鲜玩意儿。”
他临走前看一眼在偏房论经的兄长,轻轻叩两下侧门。
魏承放下书本走过来,温声道:“怎么了?”又看一眼立在罐罐身后的宋万奚。
魏渝笑眯眯道:“宋少爷邀我在城中逛逛,午饭我就不回来吃了。”
“魏学子和表哥的饭菜一会儿我也叫人端上来。”宋万奚在一旁搭腔。
魏承垂眸意有所指道:“带上云风几个,让他盯着你莫要胡吃海塞,仔细着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