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昵昵儿女
诸葛夫子放下书本,满意道:“如今你字认得差不多,蒙学的书也背得不错,回去吧,今日便跟着师兄一起练字罢。”
魏承又一拱手,唯唯而退道:“是,夫子。”
一听要写字罐罐就蠢蠢欲动,他自然不是喜欢写字,只是他对那砚台笔墨很是好奇,怎么就放几滴水,磨啊磨啊几下就出了黑乎乎的墨水呢?
诸葛夫子先是给众学子讲《执笔初探》,说过几位书法大家后便让众学子临摹字帖,又道:“山谷道人曾言,钩摹文章,要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会之于心,自得古人笔法也。”【1】
这是说临摹不是一味模仿,也要从中窥练出自个儿的书风棱角。
孙师兄等人要临摹八股文,那几位犯事而归的少爷便临摹诗贴,魏承是初学写字,便受着诸葛夫子的指点去临摹柳公的文贴,诸葛夫子道:“让你临摹柳公,也正是因为柳体字字恭谨,骨力劲健,而你的性情也颇似柳公的一丝不苟,刚正认真,你摹柳体再合适不过。”
魏承受教道:“是,学生记着了。”
诸葛夫子又纠正二人坐姿,握笔姿势,要大拇指按压,食指通压……过了近小半个时辰,诸葛夫子走过来去看他二人写得如何。
就见魏承的字迹虽略有生涩,但干净整洁,可见日后风骨,这孩子的确是个有读书天赋的;再去看那小娃,竟画了一朵,两朵,好多朵墨团……
诸葛夫子刚要训斥,就见这小娃转过头来,鼻头小脸都沾了墨,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羊豪,一脸欣喜认真的看着他:“夫子,罐罐画了好多花儿!”
他指着最大一块墨团:“这个是,哥哥的花。”又指着稍小一点的几朵,弯着眼睛:“这是夫子的,夫子最近眉毛这样……”他有样学样的皱了皱小眉毛。
接着道:“罐罐送给夫子,和夫子师娘好多花花,希望夫子和师娘不要不开心。”
诸葛夫子训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还捏住他的笔和在纸上带了几笔,只见一朵墨水荷花就跃然纸上。
罐罐眼睛都瞪大了:“好漂亮!”
“夫子教罐罐画花儿!”
诸葛夫子清清嗓子,语气不说凶倒是有些无奈,看着魏承道:“你这弟弟除了读书学习,旁的倒是都爱学。”
魏承连忙用帕子去给罐罐擦脸,道:“让夫子废心了。”
诸葛夫子摇摇头,对罐罐道:“你若是能摹出自个儿的名字,我便教你画花儿。”
罐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罐罐还没改名呢。”
这话引得书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诸葛夫子轻轻敲了敲罐罐的头:“顽皮。”
他先是细细指点魏承几句,让他当着他的面去摹,见魏承不仅全都听了进去,写得比之前还要好,诸葛夫子也就更满意了,要走时看到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娃,脚尖一顿,还是停在他身边,当真教起了罐罐画荷花儿。
周丰捅捅前座的李行谦,低声道:“听说这两个人是你祖母带来的,他们使了什么手段怎么就让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对他们如此好?难道你祖母给了诸葛夫子不少好处?那不应该啊,为何诸葛夫子那日还对你疾言厉色,不仅如此还多打了你几下?难道你……”
那人像是发现了什么,震惊道:“你不是李家的孩子,他们才是!”
李行谦看一眼那俩人,重重摔了下自己的砚台,烦躁的看着后座之人:“闭嘴!”
这时诸葛夫子也走到了李行谦面前,拿过他的字帖看了看又放下,还考校他几句诗词,见他磕磕绊绊倒也都顺下来也就不为难,又沉着脸走到李行谦后座,见字帖一字不动,呵斥道:“周丰,让你临摹字贴你在作甚!将要下学,你却一字未动?”
周丰紧忙起身,不承认自己躲懒,只道:“学生只是还没准备好……”
诸葛夫子冷道:“没准备好?笔墨纸砚俱在,还要准备什么?”
周丰动动唇,不服气道:“夫子怎么就不信学生,夫子能在堂上教师弟画花儿,我,我一没玩闹二没看闲书,只是没准备好,夫子何故如此苛责?”
“你竟还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作比,他连话都说不清,难不成你也说不清?你不好生反省自学,见天却盯着旁的,你今年已落榜一次,来年就要再次下场,到时私塾师兄弟一个个去了县学,你还要在我这儿待上几年?”诸葛夫子冷道,“你若是不想学不用找这些个借口,直接去找学东离了我这私塾!”
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除了那对乡野来的兄弟。
周丰闹了个红脸,闷闷道:“夫子,学生知错了。”
诸葛夫子却不再看他,给后面的学子去指点字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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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学之后,众学子拱手与夫子道别就鱼贯而出。
魏承牵着罐罐正要去陈老童生那儿,走过一条小巷就见着几人拦了他的去路。
这几人瞧着面生,想来都是当初作弊被撵回家反省的学子。
周丰上下打量魏承和罐罐一眼,阴阳怪气道:“不用紧张,拦住你们就是想知道一个事儿,你们用了什么花招怎么就叫那冷面冷心的诸葛夫子待你们如此偏心?难不成是给了他多少金银?”
“师兄请莫要辱夫子清正名声。”
魏承淡淡道:“夫子两袖清风,诲人不倦,对众位学子也一视同仁,未曾对我兄弟二人有什么偏向。”
周丰冷哼一声:“我可不信。”
“有什么不信?”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孙师兄的声音。
这几人一看到孙览孙师兄一个个就像是老鼠见到了猫儿,都收敛了姿态,乖乖应了声:“孙师兄。”
孙览道:“魏承读书晚,但姿态谦卑,聪颖好学,别说夫子,就是我这个师兄看他也比看你们顺眼。”
他又看一眼人群中的蓝袍少年:“行谦,你还不快过来。”
李行谦一听,忙跑到孙览身边,叫了声:“小舅舅。”
孙览看向那群学子,冷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快回家,留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几人像是夹着尾巴道:“是,孙师兄。”
魏承看向孙览和李行谦的目光稍稍出神,难不成这位孙师兄就是县公之子?
待人都走尽了,孙览看着李行谦:“你以后莫要和那几个学子走得太近,他们一个个不求上进,只求安逸,你难不成你以后也要做那种不成器的酒囊饭袋?”
李行谦闷声道:“小舅舅,行谦错了。”
孙师兄年岁比李行谦差不了多少,却端得一副长辈之姿。
他道:“你祖母今早怎样嘱咐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行谦一顿,颇有些不情不愿的看着魏承:“祖母让我多与他走动学习。”
孙师兄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我与魏师弟相处几日都觉得这位师弟稳重内敛,聪敏好学,是为良友,而那周丰之流现在会带着你作弊偷懒,往后没准就带着你欺男霸女,你若是能和魏学子交朋友,李老夫人还有我爹也就不会总是寻你问话了。”
李行谦一想到县公舅爷就浑身胆寒,乖乖道:“是,小舅舅。”
孙师兄又对魏承一笑:“魏师弟,你若是不愿与行谦交友也无妨,不必勉强。”
魏承打量下李行谦,见他一张白面涨得通红,两道目光青涩又带着些羞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更何况有李老夫人这层关系交个朋友也不算什么。
他道:“李师兄,以后若是闲可一道读书练字,只不过魏承才入学不久,怕是会拖了李师兄的后腿。”
李行谦轻咳一声:“也,也没有。”
孙览笑道:“魏师弟,行谦不爱读书,他比你大上两岁,但你现在学的蒙学功课他怕是都不熟悉,你们若是一块学习还不知谁拖了谁的后腿。”
李行谦羞恼不已,前些日子他在家反省时听到孙览当着祖母的面夸赞魏承背书极快,今儿夫子也频频称赞魏承的字帖临摹的极好,于是指着魏承的腿边的罐罐道:“那,那我和他一道学,总不会拖了谁的后腿吧!”
罐罐皱皱小鼻子:“可是,罐罐才六岁。”
李行谦哽着脖子道:“六岁,六岁正是蒙学的年纪。”
“可是罐罐一会儿,要去学珠珠呢。”
罐罐将自己宝贝的小算盘拿出来,小胖手快速拨动几下,送到李行谦面前,学着陈老童子的语气:“这为几?”
李行谦一愣:“你,你这么大小的娃娃怎么会打算盘?”
罐罐乖乖道:“好玩。”
他又歪歪头:“你要学吗?”
孙览倒是会些简单的珠算,俯身拨动几颗珠子去考罐罐,罐罐却道:“太,简单了。”
小手快速的拨来拨去,小嘴还念叨着:“一上一,一下五除四,一退九进一十……这是九上法。”【2】
“……这是九退法。”
“一归,不须归……这是九归歌。”
这么一会儿就把孙览和李行谦惊得张大嘴巴,这,这小娃不是连自个儿名字都耍赖写不出还想换个名儿,怎么说起珠算来竟然头头是道?
罐罐歪歪头,用手挥挥李行谦眼前,乖巧得不行:“大哥哥,你放心,我们一道学,罐罐不拖你后腿儿。”
李行谦咽咽口水:“不,我是怕我拖你后腿。”
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像常人。
孙览也觉得惊奇,看向魏承:“你弟弟还真是不一般。”
“他是很聪明。”
魏承笑着摸摸罐罐的头,帮他把宝贝算盘放回书箱,道:“孙师兄,时辰不早了,也不好教弟弟的珠算师傅久等,那我们就先行一步。”
孙览忙道:“不碍事,你们快快去吧。”
等兄弟俩走远,李行谦才感叹:“我这才知道祖母让我同这兄弟俩玩的缘由。”
孙览摇摇头:“也不尽然是他们聪慧,更重要的他二人出身乡野,心性纯良,你若能与这等人交友只会耳濡目染,勤学向上,绝不会带坏了你。”
李行谦默了默,有点尴尬道:“可,可我既学不过大的,也算不过小的,我瞧那魏承不卑不亢,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人,他们怎能与我交友?”
孙览安慰他:“日久见人心,良友也不是一时处好的,且慢慢相处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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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从陈老童生那出来后魏承就带着罐罐去候牛车准备回家,眼下天渐渐热了起来,家中菜地和鸡也需要时时浇水添水,他们一人吃了碗汤饼后也就不再在镇上耽搁。
魏承离得老远就看到赶着牛车的李大郎,板车上还坐着李三郎和秋哥儿。
李三郎朝他们挥挥手:“魏承,罐罐!”
罐罐先颠颠跑过去,欢喜道:“大郎哥,三郎哥,阿秋哥哥。”
秋哥儿弯腰将罐罐抱上了车,又从袖中掏出把帕子包着的蜜饯:“今儿累不累?饿不饿?”
罐罐小腮帮含着果儿,摆着小手:“不累,不饿。”
“师傅说,罐罐学得好,还给罐罐和哥哥,买了甜饮子!”
“哟,这么厉害啊。”秋哥儿笑道。
李三郎接过魏承的书箱,颠了颠笑道:“还挺沉。”
又道:“今个儿你阿秋哥家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村有人卖驴子,赶巧我们也要去他村捉猪崽儿,就想着午时你俩应该就下了学所以就在此处等你。”
“原是这样。”
魏承道:“那趁着现在天还不热,我们尽快过去。”
牛车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村户家中,一进院就看到地中央有两头头大耳长的毛驴,而院子里里外外都围着不少村人,许是有看热闹的,也有来买毛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