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青山林间,李宝福和赵庄生各戴着一顶草帽赶路。这时节,路边有不少野果,赵庄生个子高跳起来摘下在单衣上擦干净给李宝福吃。
“好酸!”李宝福吃了口野枣,酸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赶忙呸呸地吐出来。
赵庄生赶紧从怀里摸出块糖喂进李宝福嘴里,甜糖入口,李宝福这才好了许多,手伸进挎在赵庄生身上的布包里,嘟囔道:“出门时好像煮了鸡蛋的,鸡蛋呢。”
赵庄生伸进布包里,摸出个鸡蛋,说:“饿了?”
李宝福点头。
这花鸟坡远,齐山民家更远,可想而知平日齐山民来找他们,得走多久。
早饭两人随便吃了点昨夜的青菜粥和一碟空心菜,如今李宝福是有些饿,加之赵庄生怕走累了李宝福出汗受风,两人便在路边歇息。
赵庄生坐地上,把李宝福抱在怀里给他摇扇子,李宝福则吃着鸡蛋喝蜂蜜水。
“吃完饭哥你记得提醒我把钱给他们,”李宝福喝着蜂蜜水,提醒道:“不然要忘。”
两人怕提了东西去,齐山民真把他们赶出来,前夜在被窝里一商议,便决定给六钱六作贺,感激人家先前介绍活。并送上两包鲜果,这样进门时不至于空手,也好祝贺齐山民。
赵庄生点头道:“好。”
鸡蛋煮了五个,李宝福吃了两个就不行,把剩下的还给赵庄生,赵庄生吃了一个剩下两个放回去,等午后回时李宝福走累了能有东西吃。
两人就这般走走停停,终在约定时辰前到了花鸟坡下的那三块大石头前。
第36章
花鸟坡的三块大石下, 晋生一袭葛衣候在桃花树下,彼时桃花已过,只余满树桃果。
晋生站在青影桃香里,朝两人喊道:“宝弟赵哥!”
李宝福也老远瞧见晋生, 走近了说:“晋生哥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晋生看两人提着果子, 略略责道:“怎么还提东西来?不是让你们别拿吗?”
李宝福微微一笑, 赵庄生道:“礼不能废。”
新屋开火礼自不能少,晋生笑着摇头以示无奈。
这齐山民住在山腰后,三人又顺着蜿蜒山路走了大半时辰才终于到了。
齐山民生活的山村多以种茶为生, 田垄堪堪, 依山而下。齐山民的新屋在一平缓处,四周栽着不少榕桃果树, 其中一棵榕树似那如云庭盖, 去天半尺。
晋生说:“山民说这榕树是他太爷爷小时候种的。”
李宝福端详这棵榕树,说:“那得有百年了。”
“是啊。”晋生笑着说。
这新屋是半人高的绿竹作围,将内里四间青瓦砖房围起来,青致静雅, 且这开阔院里陈铺着青砖。
李宝福觉得新奇,毕竟这砖铺院的富贵法子他只在村长家见过,征得晋生同意后在砖石上轻踩起来。
“怎么样?喜欢吗?”才从厨房出来的齐山民道。
砖石比李家院里压实的泥土明亮干净,李宝福兴奋道:“喜欢啊,山民哥你这新屋花了多少钱?我也想弄一个。”
齐山民说:“这七七八八的木料、砖石加起来得有十来贯吧。”
李宝福震惊道:“这么多?”
齐山民:“不过宝弟你家屋子不错翻翻屋顶就行,院里这砖我这儿还剩了些,你有空时背回去请工匠铺上就行。”
李宝福连忙拒绝:“不不不!山民哥, 这砖我自己去买就行,哪能用你的!”
这时倒了茶水的晋生过来,说:“没事, 左右也是剩下的,放在院里也占地。”
李宝福看向赵庄生,赵庄生笑着拱手:“多谢两位兄弟好意,但要是不让我们给钱,我们收下也过不去良心。”
于是乎齐山民和赵庄生为这钱争来争去,最后齐山民没说过赵庄生,点头应了他以一块砖三文钱的价收走了院里剩下的砖。
才议好价钱,齐山民宗伯就寻了过来,他只得和晋生去接待,李宝福则带着赵庄生去看那些他们即将背回家的青砖。
两人站在砖堆前,说着这些砖要铺在何处的话。
没聊多久,这宴席就要开了。今日齐家新屋落成,来帮忙庆贺的人不少,其中还有晋生的家人。
晋生和晋父五官轮廓相似,但跟晋母不像,且细看之下李宝福发觉晋母比晋父年轻许多,顿时有些疑惑。
碰巧这时齐山民招待两人入席,瞧见李宝福眼里的疑惑,解释道:“晋生母亲去世的早,这是他继母。”
李宝福想着晋生的弟弟,问:“那晋生哥的母亲生了他和他弟弟?”
齐山民点头道:“他娘生完他弟弟没多久就去世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宝福见晋母跟晋生说着什么,晋生脸色倏然就不好看。
“这女的不喜欢晋生。”
齐山民瞧见如此就去与晋母回话,三人争了起来,最后这晋母嚷了句:“你修这么大的屋子都有钱,娉我儿子就没钱?”
这话一出,院里只一刹那就静了。
李宝福下意识牵住赵庄生的手,赵庄生紧握住他。
场面一度冷下来,隐匿在人群后的晋父赶忙出来打圆场,齐母也陪笑着说哪里的话,随即让宾客落座准备吃饭。
父辈闹出的不快不过须臾被人遗忘在美食后,李宝福和赵庄生是来客跟齐山民的几个好友坐在一起。但相见不识,李宝福收了笑性子不说话,赵庄生则秉着他的正色脸等待开席。
齐家酒席很是丰盛,清香鲜美的清蒸鲈鱼,软烂入味的萝卜炖肉,开胃醋肉和白菜焖煮出来的香溢满在竹院里,海蛎海蛏汤鲜美非常,入口冰凉的土笋冻,松软的碗糕,清炒空心菜,白灼大虾,最后来一大盆卤面和粟米饭便是酒席的全部。
吃饭时赵庄生顾着李宝福的口味,什么菜都自己先尝过才给李宝福夹,而李宝福就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菜。遇着喜欢的菜摆得太远,就让手长的赵庄生夹,有时赵庄生夹不到便只能站起来,多夹两筷子。
齐山民家宴席的菜式量大肉多,吃得李宝福肚子溜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觉着最近我吃太多,胖了得有两圈。”
两人坐在院墙外榕树荫下乘凉,赵庄生从布包里拿出一直背着的蜂蜜水,说:“不胖。”
初入孟夏,这榕树下最是凉爽且因离桃树近,细嗅之下还有一股果香萦绕。
院里宴席还在继续,茂盛的榕树影子随风晃悠,李宝福笑着说:“真的?”
剥枇杷的赵庄生点头,李宝福说:“我有点撑,别剥了。”
听此赵庄生点头把枇杷喂进自己嘴里,随后掏出布包里的蒲扇给李宝福扇风。
这宴席还没完,此刻回去山路又热,两人便想着等日头不毒时在回去。此处远眺出去是绵绵山脉,白云卧山头的景儿,此刻初夏阳光普照绿山,倒成一番山画。
就在两人纳凉看景时,墙后传来争吵声。
“齐山民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这房子花了那么多钱,你让他多出点聘礼又能怎么样?!”
“爹!”晋生近似绝望的声音从墙角那边传来。
李宝福和赵庄生都不由愣住,夏风习习却带着一股凉意。
“爹什么爹!你个不孝的东西,早年我送你去读书,结果你给我读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就把你养大了!你娘在地底下瞧你跟男人厮混在一起怎么安心?”
晋生没有说话,不过须臾晋母的委婉劝声又起。
“大郎,你爹他喝多了不是故意骂你的。只是你四弟读书这束脩家里实在还缺点,齐家不缺钱,可你四弟缺书读啊!”
晋母言辞切切,话语轻声。
晋父冷哼一声:“你是把书读出来了,可你弟弟们呢?!晋生,你这个人可以不孝但不能不仁吧。”
晋生语气轻的很,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可齐家先前答应我们的已经不少了,要是……”
“没有那么多要是!”晋父严厉道,“谁家大哥不为家弟妹考虑?你从小就是副好相貌,那县城、镇上不知有多少男女都想跟我们家结亲。可我谁都没答应,听你的选了这齐家,还送你读书明理,如今你弟有难,你想想家里不行吗?晋雅不是别人,他是你亲弟弟!”
墙那边沉寂片刻后,晋生才答:“我知道了,爹。”
“为父没白养你,过几日下聘齐山民要是不按我的意思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晋父嘴里嘟囔着话走了,晋母安慰晋生,晋生淡淡的应了,过得许久晋生也迈着沉重步子离开了。
粗壮的榕树下,李宝福看向赵庄生眼里满是怜悯,赵庄生抿着唇把李宝福揽进怀里。
南风吹摇着榕树树冠,风声带着树叶沙沙响动。
待院里宴席快完,李宝福才和赵庄生进院去。
院里晋家父母已经走了,齐母和齐家女眷用饭。晋生被一群长辈围着问书,齐山民端着碗饭在各个饭桌上扫荡食物。
“你俩吃饱没有?”齐山民问。
李宝福和赵庄生诚实点头,齐山民说:“七月初七我和晋生结契,你俩记得来。”
回想墙后的对话,李宝福也真心替这两人高兴,莞尔道:“必须来,先恭喜二位哥哥了。”
齐山民笑着说同喜同喜。
午后白云遮住烈日,李宝福瞧这日头不晒还有风,便说得回去,地里也是一堆活呢。
春耕仍有,齐山民不好留两人,跟赵庄生说什么时候来搬砖都行,这一月里他都在家,若是不在跟邻家他二叔说一声就行。
李宝福和赵庄生不停道谢,齐山民大方表示没什么。宴席完毕和晋生将两人送出小路上了大道,还将没用完的一些鱼虾和一点子猪下水给两人装上。
李宝福临走前把一袋钱塞在晋生怀里说是迁屋贺礼,晋生摸出这钱沉,还没开口拒绝,李宝福就拉着赵庄生风似的跑远消失在土路尽头。
晋生拿着钱袋,无奈一笑:“宝福这小弟弟真是。”
齐山民说:“他这是把咱们当朋友呢,端午时我再陪你去找他玩。”
南风将两人衣角微微吹起,晋生端详齐山民略有些疲惫的面容,轻声道:“元轩,你怎么那么好?”
齐山民笑道:“不对你好些,你就真是一个人了,这可是我事先答应过你的。”
晋生微微叹了口气,垂眸道:“我想还是不要顺我爹的意思吧,我怕日后他还有诸多要求。”
齐山民轻松道:“别担心这个。以后的事我有解决法子,如今这最要紧的是把你接家里来,至于晋三爷那边,我先应付过去。”
晋生笑着点头,齐山民歪头去看晋生,温和道:“走吧,咱们先回家。”
“宴席还剩了点肉,晚上我给你做扣肉怎么样?”晋生说。
“我都行,只要是你做的,”齐山民笑着说,“不过这次你不会把糖当盐放吧?”
“才不会,”晋生正色道,“我不是昔年那手忙脚乱的人了。”
白云碧空下,晋生牵着齐山民的手两人慢慢地走向他们的新家。
白云未遮太久日光,以致这太阳一出,路上就热。李宝福和赵庄生是走一截歇一截,赵庄生想让李宝福趴背上来自己背着他,可这太阳大,两人胸膛贴背又难受便只能沿着路边树荫走。
幸而赵庄生出门时带了把伞,两人撑着伞摇蒲扇慢慢走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