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李多福的话击在李宝福心上,他想这也确实,明知对方非良人就应早些放手,而不是互相折磨。
他道:“今儿腊八,明儿我找三叔公去,再把大姐请来。”
彼时李家最大的长辈是八十五岁的三叔公,由他出面说和,和离这事也成。
李多福笑笑,李宝福看和儿喝完粥,又给她添一碗:“和人,甜不甜?”
和儿点头,说:“甜!舅舅你放了什么在里面?比奶奶煮的甜多了。”
李宝福愣了下,给赵庄生添粥时笑道:“放了好些糖呢。”
李多福低声道:“那老虔婆给孙女的粥加水,你说我能咽的下气吗?”
李宝福瞧着安静喝粥的和儿,心里对陈母是无奈又恨极了。
午后,赵庄生织布,李宝福跟李多福择菜,和儿去李婶家玩时。陈璋又来了,李多福这次没避着,扶着肚子把人请进了厨房。
李宝福和赵庄生各拿了个棍子在门口听厨房动静,片刻后李宝福见陈璋双眼通红地从厨房出来,随即进屋见李多福对着灶台发呆。
“姐?”李宝福轻声问道。
“陈璋到底好人,”李多福疲惫道,“允了和离,两个孩子都给我养。”
李宝福不知夫妻俩在厨房里说了什么,只知这十二年夫妻是终到头了。
晚饭是赵庄生做的,一大碗撒了猪油葱花的鸭蛋羹、冬笋条炒咸肉、萝卜蛤蜊汤。
蛤蜊是薛屏送的,萝卜是地里的,鸭蛋是自家的,咸肉冬笋都产自家,李宝福想养着姐姐三人,这仓里的粮和地里的菜怎么也够吃。
“囡囡,以后我们就跟舅舅一起住好吗?”李多福给和儿舀了勺滑嫩的鸭蛋羹,再把蛤蜊肉剥下码在她的铁碗里。
和儿用勺子舀着饭肉,清亮眼神扫过李宝福和赵庄生继而是李多福,说:“弟弟也跟我们一起吗?”
李多福笑道:“当然了。”
和儿点点头继续吃饭,李宝福低声问:“她不问陈璋?”
李多福眼白一翻,说:“陈璋三天两头不在家,她都习惯了。说实在的,这个爹对她来说有跟没有一样。”
李宝福:“……”
陈璋生意忙,常走山坐水,自和儿懂事后,他不在家的日子多,和儿对他的记忆或许只有匆忙的背影。
翌日李宝福和赵庄生提着一只鸡去找三叔公说和离事,彼时三叔公正在打叶子戏,但他明事理疼后辈,尤其是疼小弟弟的一脉孙辈,在听闻李多福的遭遇后不假思索便应了。
“这陈璋愿意和离还行,”三叔公最后劝道,“宝儿你姐真想和离?”
“三叔公,我爹当年把我姐嫁给陈璋的时候,没想到陈家会这样,”李宝福哽咽道,“要是我爹或爷爷还在,也就不会麻烦您替我们走一趟了。”
三叔公看无父无母的李宝福作势要哭,忙把侄孙带到怀里哄:“好了好了!和离就和离,这痛苦一时比痛苦一生好。”
李宝福双眼通红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个芦柑:“多谢三叔公。”
“小事小事,看我这把骨头还能动给你们这些小辈攒点福就好。”三叔公接过芦柑,叹道:“这陈家要是来闹事,你就去找三牛他们,李家人不能被别人欺负了。”
话音才落,打叶子戏的人吆喝着人不够,一堂伯架走了三叔公。
李宝福站在春风里,勾了勾赵庄生的手,赵庄生拿出怀里的芦柑,说:“吃吗?”
李宝福笑道:“你剥的我肯定吃。”
李元凤来得很快,初九上午才托去邻村赶集堂叔带消息,她和孙老二、大儿子初十早上就风尘仆仆的来了。
“老四,你真要离?”李元凤坐在灶台边上,火光照映着两人极为相似的面容,“你得想明白,不能一时冲动。”
“和儿七岁,我就想了七年,”李多福说,“陈璋他根本没把我们母女放在心上,他娘左右嫌弃我们母女,我也不去她面前招嫌。”
“人犯了错怎么也得给次改过机会吧。”李元凤说,“你听听陈璋的话吧,为了孩子。”
“我就是为了孩子才要这样,”李多福道,“每次我跟他娘有磨合,都给了他机会,他看住过吗?那一巴掌只是把我彻底打醒了,因为他会永远站在他娘那边。”
听着两人对话,厨房门口的李宝福亦是落寞。
李元凤大儿子孙瓒牵着和儿过来,说:“舅舅,和儿要四姨。”
李宝福摆摆手,把和儿接过来,带孙瓒走远些,说:“等会儿再去。”
孙瓒说:“四姨真决定了?”
李宝福瞥了眼比他高只比他小两岁的外甥,说:“我哪儿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别跟别人说。”
孙瓒点头,随即看赵庄生舂完米在歇气,便挽了袖子说:“舅舅,我来。”
赵庄生让位,孙瓒立即舂起来。
“和儿,舅舅带你去找薛云玩行吗?”李宝福看赵庄生扛着锄头要下地,便说。
路上有个小暖阳,李宝福牵着和儿的手,说:“孙瓒说你有点吓人。”
赵庄生迷茫:“我?”
李宝福点头,说:“他说你总是阴着脸。”他端详赵庄生的脸 ,沉思道:“哥,你多笑笑嘛,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
赵庄生思忖须臾,扯扯嘴角牵出一个僵硬笑来。
李宝福:“……”
“还是阴着吧。”
“好。”
翌日,两家长者开祠堂商议和离,陈家父母对此十分不情愿,闹着想休妻。
但一说休妻,李家叔公们就说李多福有三不去,律法规定有三不去仍要休妻的话,陈璋是要服刑打板子的,闹到官府面前,再来李多福骂陈母老虔婆的话,那便是义绝。
可这义绝损双方家族的名声和关系,加之陈家生意如日中天,决不能在此时有名声受损的事出,为此双方一商议便谈妥和离。
再对孩子进行协商,陈父陈母对和儿跟李多福表示无所谓。但说若是李多福这胎是男孩那就要送回陈家养,再怎么样他们都不能让孙子在外面吃苦。
孩子这事多是丈夫决定,陈家几位叔公在陈璋耳边念叨许久后,他同意了父母的说法,且依律法这孩子未断乳前都是母亲带,倒也能成。
李宝福见李多福脸色顿时不好看,可能将和儿要回膝下已是不易。至于男丁,陈家是不会放手的。
议好所有事情,便是写书。
这放妻书是陈璋昨儿请镇上一读书人写的,文采盎然,内容情切,黄纸黑字诉尽十二年夫妻情。末尾言陈璋会依律给李多福母女三人三年衣粮好维持生活,并要求李多福得允许他来探望孩子。
签了名盖好手印,这份和离书便成了。到了日子,李多福去镇上的参军处把户籍迁回李家自此两人就再无瓜葛。
议完事情,陈父陈母招呼着陈家长辈们离开,看都没看李多福一眼。
三叔公拉着李宝福出门,还跟李元凤说:“家里有什么难的跟叔公们说,大家左凑点右凑点日子就过去了。一大家子人,就得互帮互助。”
李元凤红着眼点头,李宝福也温和着应下,随即他回头瞧了眼走在最后的沉默前夫妻。
两人一路出祠堂都没说话,但就在分别时,陈璋忽然道:“多福妹妹。”
李多福驻足平淡地看着他,陈璋拱手道:“以后保重。”
李多福语气极轻:“璋哥你也是。”
话音才落,走前头的陈母又折返回来拉陈璋,剜了眼李多福:“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咱家里的母鸡下蛋都比她厉害。”
李元凤“嗳”了声,皱眉道:“陈伯母你那么厉害怎么不让公鸡自个儿下蛋?我妹妹生不出儿子,还不因为你老两口口孽太多!”
李宝福附和道:“你应该让你子孙娶母鸡过日子。”
“你们两个小畜生骂什么呢?”陈母说着就要上去撕烂李元凤的嘴,却被陈璋强行拖走了。
三叔公摇摇头,说:“当年陈老三娶她时我就说这人德行不好,看吧如今报到子孙头上了。”
请六位叔公堂伯到李家吃了个午饭,李元凤和李宝福给六位叔公堂伯每人十个鸡蛋、一包板栗、三颗冬笋。
这些都是李宝福、赵庄生、孙瓒昨天上山挖的,族亲们来说理帮人,自然不能让人家空手归,为此送的都是一家子能吃的。
送走族亲,这李家院又安静下来,李宝福让李元凤先进去,自己挎了个篮子去后山坡找到锄草的赵庄生。
“你也不歇歇。”李宝福蹲在地头挖芥菜预备着剁碎了清炒拌饭。
“一点草很快就完了,”赵庄生头快埋进地里,“晚上炖鸡,你回去烧水,我等会儿杀。”
“感觉家里天天吃鸡吃蛋,”李宝福掐了一篮子芥菜起身说,“都快变黄鼠狼了。”
“明天给你做鲈鱼炖豆腐。”赵庄生说。
李宝福“唔”了声,说:“明儿大姐吃了午饭要回去,多做两个菜。”
赵庄生看了眼地头逆光的李宝福,笑道:“那明早我去买肉。”
李宝福笑着大步踏进地里,蹲下搂着赵庄生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两口:“哥你真好。”
诸多话语都表不尽心中情意,李宝福只会用这些简单话表达自己心意,赵庄生蹭蹭他的脸颊,说:“快回去,风大。”
李宝福笑吟吟地点头,挎着篮子回去。
一进厨房,李宝福就看李元凤已经在烧水,李多福坐在她身边,姐妹俩说着话。
李宝福往院里瞧了圈,说:“和儿呢?”
“去李婶家玩了。”李元凤看水烧开,让劈柴的孙老二杀鸡去。
“李婆家孩子多,和儿就喜欢跟他们玩,”孙瓒吃着桔子看李元凤洗芥菜,“都不理我这个表哥了。”
“你多大她多大?”李元凤说,“还理你?”正巧李宝福提着热水经过门口,李元凤埋怨道:“孙大少爷帮你舅舅提下水嘛,老大不小不干事,早知道带老五来了。”
李宝福道:“姐,小五来了才是真不干事。去年来家吃饭,可是摔了祖父传下来的一个花盘子呢。”
提起这个,李元凤就头大,说:“生儿子费神,还是女儿好。”
孙老二在外面杀鸡,孙瓒给他打下手,李宝福找来稻草绑紧准备等会烧鸡毛。
李多福说:“那你还又生个?”
李元凤生无可恋道:“你以为我想生啊!老七跟老大差二十二岁,要不是大媳妇金玉帮我带着,我真是要累死。”
想起前年李元凤又生个儿子,李宝福就想笑。
满月时,李元凤是满脸忧愁地直叹气,孙老二牵着才学走路的孙子,蹲在院里一脸生无可恋。
幸而孙家一家子分了家,否则这人丁兴旺的还不够住。
李多福指了指拔鸡毛的,作个剪刀样:“把他这样。”
李元凤正色道:“那不行,我还要用呢。”
李宝福没忍住噗呲一声笑,李元凤和李多福皆转头看向他,两人神情欲言又止。
李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