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观
天色不早,聊太久耽搁事。李多福让和儿一手一个大头菜,自己提着菜篮子走了。
李宝福目送李多福消失在路尽头,就听张武问:“你四姐跟陈璋过得还好吗?”
李宝福:“好啊,我姐这不又要生了。”
张武牵了牵嘴角,随即像是自言自语:“我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陈璋,他生意忙吧?”
陈璋生意是忙,忙得腊月初六才回了家。
然就在初七晚上,李宝福和赵庄生才睡下没多久,就听院门被急促敲响。
“宝福!开门!”
李宝福推开身上的赵庄生,说:“四姐。”
赵庄生按住想起来的李宝福,抓衣下床。李宝福穿好裤子衣服,点好油灯拿上汤婆子去了厨房。
厨房里的火堆还有余温,李多福双眼通红抱着汤婆子,和儿挨着母亲坐着。
“姐,怎么了?”这么多年来,李多福从未深夜敲过家里门,还带着孩子。
“没什么,”李多福声音,“就想过来看看你。”
这等谎话,李宝福是不会信的,他让赵庄生把和儿带去屋里睡,继而才问:“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等会儿就去陈家问。”
李多福深吸一口气,说:“陈璋他打我。”
此言一出,李宝福先是愣了几息,才蹭的站起,怒道:“他要造反吗?居然敢打你?!我非得也给他来几下。”
他没想到素日谦和的陈璋居然会打人,震惊还未咽下愤怒就冲上李宝福脑海,要知道李全都没打过自己孩子,陈璋是哪里来的脾气?
李宝福闹着要出去,却被李多福拦下:“你干嘛?!这大冷天出去,不要身子了?”
李宝福被硬生生按回凳子上,很不理解:“他都打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宝福提着油灯见李多福右脸上有个红肿的巴掌,心疼得煮鸡蛋给李多福滚脸。
水壶咕噜声里,李多福温下急事弟弟,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是吃晚饭时,厨房里还未上桌的一道萝卜排骨汤被陈荣瞧见,他嚷着要陈母给他先盛一碗喝。
彼时只有陈荣与和儿在,陈母就一人一碗分匀。
陈荣碗里三块排骨,和儿碗里是萝卜,李多福看见,瞥了眼陈母。
陈母有些悻悻,说:“来,和儿,祖母给你夹块肉。”
一坨肉飘在萝卜里,李多福不高兴陈母,可为陈璋才回来她也只能忍忍。
很快,陈荣碗里肉吃完了,他就去抢和儿碗里的。
和儿不让,敦实的陈荣一把将她推倒。和儿没站稳摔在地上,碗里萝卜洒了一地。
李多福立马把和儿扶起来,实在忍不了,喝道:“推你姐姐做什么!”
陈荣委屈极了,躲在陈母身后。
陈母和稀泥道:“哎呀,小孩子闹事是这样的。荣荣,快给姐姐道歉。”
“我才不要!”陈荣哼了声,想跑可到厨房门口被陈璋抓住。
陈璋:“你做什么呢?”
陈荣怕二叔,挣了手躲到父亲身后。
李多福将事儿说了,想着陈璋才回,也不好发脾气,只让陈荣道个歉就行,奈何陈荣被宠惯了死活不道歉。爷奶讪笑着让李多福这个二婶别计较,李多福这下是忍不了了,当即跟他们吵起来。
这一吵,陈母不高兴了,骂陈璋挣再多钱都没出息连媳妇儿都管不住。陈父说和儿一个丫头摔了就摔了又没出啥事,怎能让他的宝贝孙子道歉?
而陈大两口子自得了六成家业,尾巴都要翘上天,也早念着剩下一点,护着陈荣没好气道说孩子还小,弟妹你消消气吧。
陈荣像个斗胜的公鸡,隐匿在父母身后一脸得意地看着和儿,和儿紧紧抓着李多福的手安静站着。
面对这一家子,李多福气得是两眼昏花,扯着陈璋就要他说个明白,凭什么两个儿子你得最少?又把平日里陈母对和儿的不满和嫌弃道出。
这一说不得了,陈母原地三尺跳起指着李多福骂她肚子不争气,人矮脾气大,只会生赔钱的小丫头,顺便还将李家所有人都骂了个遍。
李多福听着这些话,怒火直冲脑门,回骂陈母:“我不好?我矮!那你个面上虚伪的老虔婆就高了?背个油菜杆都看不到你人,早上起来不是先把三个孙女骂一通,就是骂大哥跟爹一样好吃懒做!我什么运气?!才遇上你们这一家人?当年要不是陈璋三跪九叩的求我,你以为我稀罕嫁到你们家来?一家子没天理的东西!护着个没教养没人性的丑胖子,我都懒得看!”
劈里啪啦一顿话说完,两位老人家气都出不匀,陈大想帮忙,陈璋喝住他。
陈母扑在陈璋怀里,大哭着说:“老二啊,你看你娶得什么媳妇儿?连我都骂,我可是你亲娘啊!你三岁生病我看的、长大成家我操持的,就连孩子也都是我给你带。如今你要这样纵容你媳妇儿骂我吗?那我和你爹老了该怎么办啊?”
李多福:“你老了找大哥去啊?你把家产分那么多给他,不指望他给你养老,还指望和儿和我这两个不中用的吗?”
“够了!”陈璋喝道,“你有完没完?”
“没完!”李多福瞧着陈璋只觉陌生,哭着说:“你在外面不知道女儿过什么日子,我在家里却是天天看着。你爹娘嫌她是个女儿,明里暗里骂。就连吃饭她多吃一块肉,你娘都得阴阳怪气几句。”
“这家里钱是她爹挣的,她这个女儿却享受不到一点福,你让我怎么完?”
“弟妹,你这话,”陈大媳妇撇嘴道,“说的好像我们不给和儿吃一样。”
“听到没有!”陈母指着李多福怒目圆睁道,“老二,她对我是恨之入骨,我给你养孩子还错了?”
说着陈母就往墙上撞:“既然是我的错,那我去死好了,这样你们俩兄弟也能好好过日子!”
“多福多福。”陈璋扶着陈母实在无奈,“赶紧给娘赔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瞧着陈母那老泪涕横的虚伪样,李多福岿然不动道:“陈荣给我女儿道歉。”
陈母啜泣哭喊,她又打陈璋,“老二,你给我教训她!她都骂你娘是老虔婆了,你还要袒护她吗?”
说着,她又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凭什么要我孙子给这赔钱货道歉?!早知道她当初生下来是这样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东西,我就该给她淹死算了,你下个还是女儿,我定给你淹死!生不出儿子……”
“你个老虔婆闭嘴,我是做了什么孽!遇上你们这家人?”李多福怒道,“要不是陈璋他当年求我,老娘嫁给那瘸子都不进你们这烂心肠的家,你以为……”
一声清脆的响亮打断了李多福的话,也打得李多福偏了头。
厨房里安静下来,陈母不闹,陈父微惊,陈大两口子也显然是被惊到了。
陈璋手也在疼,他颤抖地收回手,固执道:“多福,快给娘道歉。”
李多福想也不想直接回了陈璋一响亮的巴掌,说:“道你娘的屁!和离!”
她一把抱起和儿,撞开一家人径直回了李家。
听完经过,李宝福不可置信:“姐夫他怎么有脸还让你给他娘道歉?这人话骂的那么难听,明里暗里还说姐你现在肚子里这个孩子,他娘真是……”
说到最后,李宝福也想不出用什么话形容这一家人,咬着牙道:“简直是太过分了!宠孙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和儿面说这些?!姐夫……姐夫也不帮着你和孩子。”
李多福生无可恋道:“我跟陈璋成婚十二年,早年我跟他娘吵架,他总让我忍忍,多担待。前头两个孩子都在地里没的,这事陈璋心疼个几天就没了。”
“好不容易有了和儿,他娘又这么嫌弃她。这么多年,有什么好事想不到我女儿,有什么麻烦事就让她去。陈璋回来,我说他还不信,说他娘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娘是怎么样的人,他自己又不是不明白。我让他分家也不肯,非要把钱给老大和爹娘,说他们养孙子要钱,她女儿不要钱吗?”
“陈璋就是个废物!他跟才成婚时不一样了,他心里只有陈家,我跟和儿是外人。”
李宝福把李多福拥入怀中,心疼得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说:“姐,咱们不回去住了,我养你一辈子……”
李多福眼泪止不住的掉,她哭着说:“我知道陈璋一直想要个儿子,但和儿不是他女儿吗?他怎么能容忍别人欺负他亲女儿呢?”
“我不跟他过了,我要和离。”
哭泣的话断断续续涌出,姐弟俩抱头痛哭。
李多福说了许多,说这些年她在陈家的委屈和心酸,说陈母重子轻女的事,也说和儿受的委屈,李宝福不多言只安静的聆听。
将李多福跟和儿安顿在暖乎小屋后,李宝福才跟赵庄生在正屋铺床。
李宝福说:“陈璋当年那么喜欢我姐,为什么现在变了?”
他仍记当年陈璋顶双亲压力娶李多福进门的事,可如今展现在李宝福眼前的却是那鲜红的巴掌印。
“我也不知道,”赵庄生铺好床,转身看着李宝福,说:“或许在他心里爹娘比四姐重要。”
“我姐说她感觉陈璋已经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了,”李宝福黯然道,“她想跟陈璋和离。”
赵庄生道:“那我明日把小屋重新扫一下,到时候给四姐跟和儿住。”
李宝福紧紧抱住赵庄生,赵庄生亦抱住了他。
翌日,陈璋提着好些东西上门来,但心如死灰的李多福不想见他,让李宝福打发他走并说自己必须跟他和离。
“你四姐跟和儿还好吗?”李家门口,陈璋说道。
“很好,”李宝福满脑子都是李多福脸上的巴掌印,以致他现在对陈璋无好脾气,“姐夫,我姐在陈家辛苦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帮帮她和孩子?”
“宝福,姐夫知道错了,”陈璋恳求道,“我昨天是一时糊涂。你让我见见多福,我俩好好说说,行吗?”
“一时糊涂?”李宝福毫不留情道,“姐夫,和儿如今七岁,难道你糊涂了七年才幡然醒悟吗?每次和儿出什么事我都跟你说过,你每次都说你错了,你知道了,可这些改了吗?难道就因为和儿是我姐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不心疼?”
“我哪里不心疼了?”陈璋忙道,“只是……只是她是我娘啊,生我养我的亲娘啊!”
“可陈伯母没把我姐和孩子当人!”李宝福忍受不了陈璋的话,吼道,“我爹都没打过她,你敢打她!”
陈璋怔了片刻,转身离去:“姐夫知道了,让你姐多休息。”
“至于和离……我回去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陈母骂道,“还想和离这个好面?要我说休妻!把她休了,娘给你找个有福气的姑娘来。”
“娘,你别说了。”陈璋疲惫道。
“老二,要不再好好说说,”陈大说,“咱家四代人没出过和离的,多福说不定是脾气上来了,道个歉就行。”
“你懂什么?”陈母愤愤道,“那死贱人铁了心要跟老二和离,谁去道歉?你是指望我这个当娘的去给她道歉?还想我孙孙给那个赔钱货道歉?”
“够了!”陈璋砸了茶杯,他看着陈母,说:“娘,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对她们母女的吗?”
陈母脸色有些许难堪,但很快犟着脾气驳道:“你在质问你娘我吗?我给你置家娶媳妇,娶到头还是我的错了?她嫁进家里十二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你知道村里人是怎么说我和你爹的吗?娘一片心都是为了你,你却一心向着李家,哎呀……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说着陈母又伏案哭起来,陈父坐在门口吼道:“把嘴给老子闭上!”
陈母抽泣几声闭上,陈父道:“她要离就离,世上多的是姑娘。不过她得把和儿跟她肚里孩子给我们,陈家的种不能叫别人爹!”
陈璋没说话,面如死灰地回了屋。
腊月初八,要喝腊八粥。
数种豆子熬成一锅暖乎甜粥,李宝福前段时间泡的腊八蒜如今最是脆爽下饭,四人围在暖和灶台边喝粥吃蒜。
李宝福说:“姐,你真不跟姐夫过了吗?”
他问这话并不是偏袒陈璋,而是想知道要是李多福不愿意和离,那他就劝陈璋,让他分家后两人带着和儿单独过日子。要是李多福真想和离,那他肯定鼎力支持姐姐。
其实最怕的也是李多福是被气冲昏头,十二年夫妻,人生一小半都走完了。
李多福叹了口气,说:“宝福,你不懂那种无力,许多事我跟陈璋说了多少次,他满口答应着说要改要改。可十二年,和儿也七岁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答应但不改,就算给他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也不会改。与其让我跟和儿过那种被人嫌的日子,不如放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