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从前松云跟阮珩上学的时候,早课都是只有大公子、二公子和亲朋中附学的几个公子一起上课,三公子是从来都不会现身的。
因为被太太娇惯着,每次都是早饭后先生到了,他才慢悠悠地进学堂,就连跟他上学的梅雪都沾光,可以足足晚起两个时辰。
可是今天,阮璎跟阮珩是一道从学堂的方向来的,难道三公子三年不见,也转了性子不成?
不过,松云此时还顾不上留意别人,因为阮珩走近了。
松云以往都很喜欢阮珩的,见了他就觉得亲近,可是自从昨夜结契过后,他却变得很怕阮珩。
松云本以为昨夜阮珩会很爱惜他、很温柔地对待他,可是事实却跟他想像的相去甚远,这让他心里又惶恐,又委屈,充满了悲伤。
松云觉得阮珩对他来说变得很陌生。
第16章
松云早就饿了。
今日老爷下朝后直接忙公务去了,不回来了,因此太太跟一众儿女们闲话了一会,便开了早饭。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魏月融早上刚起来就要先喝茶吃点心了。这么折腾了一通,松云觉得简直比跟着阮珩上学还累,饿得不行。
然而偏偏松云他们还不能吃饭,得让主子们先吃。饭厅里有两张大圆桌,正中的一张首席坐着太太,两边分别是阮珵和阮珩,下面是阮璎和十六小姐,再往下便是在太太房中长大的其他几个小姐。下面一张桌子,坐了一圈剩下的小姐们。
阮家的孩子真的很多,偏偏阮正业又很喜欢把儿女们都拢在一起吃饭,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有几分拥挤的局面。好在有儿女们在的氛围,比先前要和乐轻快得多了,席间也有了些欢声笑语的样子。
所有的妾侍便四散开来,分别到小姐和少爷们身边服侍他们用饭,分发筷子、盛饭、布菜。松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比较好,准备继续当魏月融的跟屁虫,还好魏月融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跟着阮珩就行了。
可是松云见到阮珩,不知怎的却有点怕,都怪阮珩昨天晚上太凶了,松云现在闻到他的信香都还怕,犹豫着,还是往前捱了几步,站在了阮珩旁边。
松云盛了一碗碧粳米粥给他。阮家是扬州人,早饭习惯吃得丰盛一些,桌子上各色的小菜和甜咸点心都有,松云看得好馋,冷不防就听见自己肚子叫了一声。
阮珩好像听见了,就回头看了他一眼。松云有点难为情,但这不能怪他,都怪阮珩大吃大喝,而自己只能看着,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
阮珩吃东西很文雅,从来不会像松云那样左右开弓,一般都是吃一口包子,放下筷子,再拿起勺子喝一口粥,虽然他吃得十分不动声色,可是松云还是看得馋死了,他眼睁睁看着阮珩吃了汤包,三丁包,烧卖,还有糯米糕……松云还帮他添了一次粥,凑过去的时候,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肚子难免又叫了。
阮珩这回没有回头看他了,但是这一声却被旁边的十六小姐听到了。
“哥哥,你也饿了吗?”十六小姐一脸天真地问他,她还不太懂事的样子,手上举着一只豆沙包便要给松云吃。
松云有些发窘,他也不好接着,也不好不接着,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正在犯难时,阮珩伸手柄她手上的包子放到了她碗里,说:“石榴自己吃吧,二哥一会带他去吃好吃的。”
十六小姐满意于这个说法,就继续自己专心吃饭了。
一时饭毕,少爷和小姐都散夥,各自往学堂去了,太太也回房去,开始处理内宅的大小事务。魏月融在饭厅里指挥丫头和婆子们收拾残局,松云一边帮忙,一边腹诽阮珩。说的好听,但他明明吃完饭就一甩手上学去了,要是真等他带自己吃东西,那得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终究还是魏月融比较靠谱,邀请他一道去贮月轩用早饭。
虽然才来了没几次,但松云觉得贮月轩现在也好像是自己家一样,一进了院子整个人就觉得自在多了,脸上也笑模笑样的,魏月融看见他如此开心,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在里间吃的饭,靠窗的地上有一个矮几和两个蒲团,魏月融习惯坐在那里吃饭,此时已经进来了几个丫头,往矮几上摆上了二人早饭,于是松云也准备坐过去。
不过,在他坐下之前,魏月融特意叫人多拿了一个鹅绒软垫子给他。
“为什么单给我一个人垫子?”松云好奇地问。
魏月融却噗地笑了出来,彷佛想不到他会问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好说:“因为你需要。”
松云不明所以,但坐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垫子对他来说的必要性。
他现在的确很需要这个垫子,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松云少不得羞红了脸,然而魏月融还在忍不住地笑。
“别笑我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松云小声抗议道。
魏月融忙说:“好,好,不笑你了,快吃饭吧。”可他明明还在笑。
松云也是饿得不行了,都有点头晕眼花的,昨晚出门前他娘给他吃的那碗饺子,八百辈子前就已经消化完了,于是松云就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赶快捧起一只包子来吃。
阮家的上上下下,吃穿用度都是讲规矩的,就拿米来说,老爷、太太和公子小姐们,平日吃的都是浅碧色的玉田米,从前老太太在的时候,还有专供她一人的御赐胭脂米。魏月融的早餐没有早上正屋的那么丰富,米粥也是白米的,显然也不是上用的餐食。
这让松云有些意外,毕竟就连他这个小书僮每日都是跟着阮珩吃主子饭的。不过,虽然如此,厨房毕竟还是知道巴结的,送来了几样很精致的点心,松云向来不挑食,因此吃得很满足。
吃了一会,松云听见外面好像有个声音,听起来像阮珩房里的小丫头,很快就由魏月融的丫头领着进来了。
还真的是,松云认出来了,就是早上叫他起床的那个。
“是二少爷有什么吩咐吗?”魏月融先放下筷子问。
“不是。”那丫头脸有些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手里抱着一个食盒,“二少爷叫我给松云哥哥送早点,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叫我好找。”
“他真的送吃的给我?”松云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又向那丫头道了谢,回过头来,拿到矮几那边。
等那丫头走了,松云便坐回去把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方才正房的早餐里有的点心,有一笼蟹粉汤包,还有松云平日爱吃的翡翠烧卖。
他喜气洋洋地将那几个盘子端到矮几上,跟魏月融说:“我们一起吃吧。”
魏月融也愉快地笑了起来,说:“二少爷真是很心疼你的。”
松云一边吃汤包,一边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又想起来什么,脸上显出几分伤心的神色,说:“他才不心疼我呢,他特别坏。”
魏月融觉得十分有趣,问他:“他怎么你了?”
“他……”松云迟疑了一下,就忍不住控诉了起来,“他昨天骗我了,还一直欺负我,总之就是特别坏,跟他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魏月融却被逗得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毫无同情心。
“你还是个小孩儿呢。”他笑着评价。
松云看他这样,更加愤愤不平,不过看在阮珩特意让人送来的这份早点的份上,也消气了很多,最终只是捧着包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魏月融觉得他实在是很可爱,便逗他:“你有什么愁的,这么小就叹气。”
“没什么。”松云说,他觉得没有人懂他。
过了一会,他又忽然想起来早上太太跟他说的话,便抓住机会问魏月融:“早上太太问我,少爷是不是挺喜欢我的,我当时应该怎么回答啊?”
魏月融笑道:“你回答得不就挺好吗。”
“不太好吧,别人都笑话我了,我都听见了。”松云懊恼地说。
“他们笑你不是因为你回答得不好,是笑你可爱。”魏月融解释道。
松云却还是说:“可是我不想老让人笑了呀。”又问,“要是不让人发笑,到底应该怎么说?”
魏月融看他这么认真,终于也思考了一下,说:“你可以说,我不敢说让少爷喜欢,但是我用心服侍了,这样就可以了。”
松云便作恍然大悟状,噢了一声,说:“我怎么就想不到还可以这样说呢……我好笨。”
魏月融却笑了一下,问他:“你觉得这样说话很好吗?”
松云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想了想,很诚实地说:“应该挺好的吧,感觉太太听了会更高兴。”
“嗯,”魏月融同意他的说法,却又问他,“那你呢?这样说话你自己会高兴吗?”
松云便又想了想自己,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有些低落地说:“好像不太高兴,而且不舒服,我其实不太想这样说话。”
魏月融点了点头,便告诉他:“太太说让你跟我学,但我其实不太想让你像我一样,我更希望你说话之前,可以不用总想着别人高不高兴,而是能多想一想自己高不高兴。”
松云想像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虽然他挺笨的,阮珩也一直都很包容他,但是毕竟生活在主人家,他每次开口说话前也都要想一想怎样说话才是合适的。很多时候他都会为此苦恼,甚至因此,虽然他在自己家里和阮珩面前都是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但到了其他的地方却都像哑巴一样,养成了尽可能闭口不言的习惯。
什么时候才能想魏月融说的那样,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只想着让主子们开心,而是也想想自己开不开心呢?
“要怎么样才能变成那样啊?”松云问。
“不知道。”魏月融很诚实地说。
松云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心里很明白他的意思,很多时候希望可能也只是希望而已,但,如果希望的是好的事物,生活也会因此变得有一点点值得期待。至少希望是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个更自在的人,而不是更会讨好别人的人。
第17章
松云第一天在内宅的生活过得可以说十分充实。
魏月融吃完了早饭,就到厅堂里去处理家务,外面来回事的婆子已经早早排成了一行,而魏月融手里还有早上太太交代他办的事情需要吩咐下去。
管家三年,猫狗都嫌。其实魏月融很不想再管这些事了,前些日子他病了一遭,本来也想趁机把对牌钥匙都还给太太,但怎奈太太并没有要亲自管家的意思。
太太毕竟是十分御下有方的,魏月融虽说管事,经他手的却都是些鸡零狗碎,无非是府中诸人的生活起居,都是最千头万绪,也最无聊的庶务,而正经要用钱用权的大事,又都是得交由太太裁决的。
自己牢牢地把着大权,但万事又都是吩咐给底下人干。这样轻轻松松稳坐钓鱼台的手段,魏月融是不能说不佩服的,只是苦了他自己,管家烦难不说,更是上上下下都盯着,受累不讨好……
不过,今天旁边有个小朋友,这让他的心情还不错。
阮珩白天要上学,已经没有松云什么事了,因此吃过早饭,魏月融就让他跟着自己,也听听家宅里的日常办事都是怎么个章程,虽然眼下看来,松云将来接触管家权力的机会并不大,但也不能说没有可能,况且,很多东西提前习学一下都是没有坏处的,至少让他见识见识府里的人情世故,对他也是大有裨益的。
松云也多多少少明白魏月融的用心,因此一开头都是很认真地在他身边坐着,好像在学堂听先生讲课一样看他处理家事,不过,他也就是坚持了一个时辰,用过午饭之后,魏月融继续处理家务的时候,松云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账房娘子正在喋喋不休地汇报着这个月各房的支出情况,松云却在一旁小鸡啄米。
这样子又惹得魏月融一阵笑,便干脆叫人把他扶进里屋睡觉去了。
松云在魏月融的床上睡得香香甜甜,他实在是累了,今天早上能起得来都已经很不容易,况且还经历了一上午杂七杂八的事情,实在也是难为他了。
谁知这么一睡,竟就睡到了傍晚。
松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觉得天昏地暗的,好容易才弄明白自己在哪,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外面的厅里好像也没有管家娘子们的声音了。
松云穿上鞋往外走,到厅里,才听到是东边的房间里有魏月融的声音,好像还有其他几个人。
绕过了屏风,里面果然有好几个人。
松云是第一次来东边这个房间,见里面当中是一张方桌,首位坐的是魏月融,三个陪位各坐着一个珠光宝气的人,看样子也都是老爷的房里人,周围地下站着一圈捧着茶水点心的小丫头。
他们在打骨牌。
魏月融一看见他就笑了:“你终于醒了?”
松云没想到这房里有这么多人,还都是他不认识的,有些发窘,一只手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生怕乱糟糟的叫人笑话。
“嗯。”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魏月融看起来很放松,一只手拉了他到身边,将那三个人介绍了一下。
右边的是陈姨娘,看起来年轻一些,左边的是青姨娘,看起来比魏月融年长一些,其实该叫他青侍君,因为他跟魏月融一样是男子,不过,他的长相是极秀美的,几乎肖似女人,因此,家里家外,人们都打趣地叫他青姨娘。
老爷于男色上是很有些喜好的,这点阮家也是上下皆知,从前魏月融未入府前,府中最得宠的就是青姨娘了。
松云挨个给他们行了礼,而对面剩的那个看起来比松云也大不了多少岁,魏月融说,他叫兰漪。
“你啊,就叫他倒霉蛋算了。”魏月融开玩笑地对松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