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牧童神乐
阮珩原本十分忐忑。
因为乡试的名次是被舅老爷强行篡改过的,阮珩永远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学问到底如何,因此,他心中虽然期盼着中榜,但实际的期待却并不高,甚至已经做好了落榜的准备。
可看到眼前的事实,在身边长随欢庆的笑语声中,他有一瞬间的恍然。
也就是在此时,阮珩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对中榜的执念有多重。
阮珵的前途、阮家的前途,以及与此休戚相关的松云和魏月融的命运,这些都成了阮珩心头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现下,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阮珩的中榜令死气沉沉的阮家终于有了一些难得的喜气。
老爷在家设宴,凡是仍然愿意与阮家来往的人家,都受邀出席,好好地热闹了一日。
即便阮珩距离能在仕途有所建树、真正振作阮家,多半还有好长的年头,但好在是个很乐观的开端,阮家上下都因此振奋不已。
松云和魏月融自然也很高兴,为了犒劳阮珩连月来的辛苦,陪他好好休息了几日。
按理来说,会试放榜后不多时日,便是殿试了,在被皇帝看过之后,中榜的进士们就可以被授以官职,走上仕途了。
可是,就在这几日间,便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皇上缠绵病榻,终于敌不过天命,驾崩了。
天下万民皆着素戴孝,百官休朝,只有礼部忙碌,才能令丧礼如仪。
殿试自然是不知要延迟到什么时候去了。
不过,谁都没办法再在意这个小小的殿试了,对于朝廷和百官来说,此时除了如何让新皇登基的问题,哪还有什么问题能叫人放在心上呢?
阮家也因此人心惶惶。
近几个月来,老爷一直按照打定的主意,并没有过分亲近幽王势力,如今夺嫡的结果分证在即,阮家的前途究竟如何,也即将揭晓了。
在此关头,朝廷却又生大变。
朝中重臣,都奉先帝遗诏,开始着手准备迎接三皇子登基了,北境却传来噩耗。
幽王挟重兵守境,却传来消息,说北狄人因冬季瘟疫,熬到春日仍未肃清,人马粮草不济,因此率骑兵南下劫掠,渐成大患。
朝中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先皇一手箝制五皇子势力,近半年已然翦除了大半,幽王在朝中的支持也日渐稀少。
如今三皇子登基在即,幽王料到自己多半会被夺了兵权、抄家落狱都是可以想像的。
眼下,他又怎会放弃手中这唯一一样可以拿来扭转局面的砝码呢?
因为有了狄人的进犯,朝廷一时没有可用之将,便只能继续委任幽王驻守北境,甚至还要给他加派兵马粮草,这都是他继续坐大势力的机会。
北狄虽是敌人,但对幽王来说,此时无异于救命稻草,可以说,他甚至是巴不得北狄来进犯得越声势浩大越好。
等自己兵强马壮,到时候率军南下,只怕攻克都城,将三皇子从皇位上赶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先帝去世地突然,虽然拼尽全力给三皇子铺平了道路,但到底还是余力不足,给他留下了幽王这个尾大不掉的大祸患。
三皇子刚一登基,尚且身着重孝,便要面临如此巨大的风波,属实危难。
正当朝中大臣,都一致认为,新皇此刻应当先以战事为重,暂时容忍幽王之权,等他安抚北境后,再从长计议,皇帝却下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的决定。
皇帝认为,放任幽王遗祸万年,只会令他越来越拥兵自重,越来越难以收拾,终究酿成大祸,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御驾亲征,亲自领兵到北境杀贼。
朝廷百官一致反对。
*
新皇今年刚到及冠之年,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坤泽。
就是因为分化成这样子,才让本来必然属于他的储君之位空悬了那么多年。
在他分化之前,先皇已经属意于他,而朝廷百官也都信服,至于其他皇子,小的小,愚笨的愚笨,根本就不在所有人的眼里。
可是,他分化成了坤泽。
朝野上下骤然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都如无头的苍蝇,国朝的未来无端陷入茫然。
就是在此时,幽王和太后提出立五皇子为储的。
朝廷上下所有因三皇子分化之事动摇的大臣,便通通被招揽到了幽王的麾下。
到如今,也有五年了。
皇帝知道,自己御驾亲征,所犯的风险极大。
万一自己死在边境,家国只怕立时便要陷入动荡。
而若自己没死而只是战败失利,朝野上下本就怀疑自己的人,恐怕又会动摇起来,那时幽王再一蛊惑,先皇好不容易才力保他上位的成果就会转眼成空。
可是,这么做,赢面也是极大的。
第64章
首先,皇帝并不认为边境的战事有幽王报告的那么可怕。
幽王此刻为了彰显自己的重要性,为了向整个朝廷证明没了自己不行,一定会极力夸大外族进犯的规模和烈度,只有如此他才能保权保命。
但北境实际情况如何,恐怕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
再者,国朝虽然这几年因储位之争多有内耗,但国库还算充实,兵马也颇强壮。
北狄无非边境部族,一向不是国朝的对手,若是真像幽王所说的,是遭了瘟疫之灾活不下去了才出来劫掠,那战力就应更加疲弱才是。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亲自去成功扫平了边患,整个朝野对他的信心将会立时大增。
而原本还认为幽王很重要、不可轻易拔除的人,也会立刻相信没有他国朝会更好。
这样一来,趁势除去幽王的势力,让百官顺服,使自己的统治扎扎实实地落下根基,就要简单顺利得多了。
因此,这一仗,皇帝非打不可。
皇帝出征的这一个月中,阮家人的心情很矛盾。
一方面,他们希望新皇可以大败敌军,顺手将幽王也给收拾了,这样以来,不仅朝廷自此安定,幽王失了势,阮家也不必再害怕受欺淩了。
可是,向来新君上位,总要清理与他夺嫡过的皇子的党羽,阮家毕竟与幽王有姻亲,要是被视为同党株连了可如何是好?
因此,老爷又有些担心,想着,若是幽王阴谋,在北境设伏对新皇下手,后趁机夺权,又成了权倾天下的盖世之王,那么阮家是不是也能因这份姻亲关系而飞黄腾达呢?
左思右想,也不过是白想罢了。
老爷每日不过到朝廷上去,跟同僚们打听一番消息,回家后,再找阮珩去分析一通,也就如此罢了。
如今,阮家前途未卜的局面已经延续近半年了,就连老爷都觉得疲了,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了。
好在,如今也不是只有阮家惶惶不可终日了,朝中官员,有哪个不忧心自己的前途呢?
因此,老爷甚至气定神闲了不少,每日回了家都是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四公子玩。
四公子是兰漪生的。
在此乱局之下生子,虽然让人有些不安,不过,好在因为太太病着,又对家事彻底失了权,因此,家里的事都由魏月融做主,兰漪这才得以亲自养育自己的孩子。
兰漪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老爷虽然对新生儿感兴趣,但未必耐烦日日往他住的花明苑跑,就是去了,也不待见自己,因此,他便几乎日日都抱四公子到贮月轩去。
孩子抱去了,等老爷来了,他自己却也不现身。
兰漪对老爷实在没什么情分可言,不过他知道,要让这孩子从小亲近父亲、得到父亲的宠爱和教导,他才会有前途。
因此,他宁愿自己不见老爷,省得相看两厌,也要千方百计让孩子多与老爷相处。
于是,每次老爷来了,都是看见魏月融抱着四公子逗他玩。
“你大病初愈,让你带孩子,也太辛苦了。”老爷如此抱怨过,但还是舒心地看着他哄着孩子。
魏月融笑道:“有什么辛苦的,每日也就这一会儿,专为了给你看看,看完了人家可是要带回自己房里去的。”
老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看你这么喜欢这孩子,不如就抱来给你养吧。”
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魏月融便说:“我不要,谁生的就是谁的,抱来抱去的有什么意思。”
他这话说得有一丝负气的意思。
若在以往,魏月融是不会如此失言的,如今却大大方方这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让老爷感慨,虽然才过了没几个月,家里确实已是大变了。
从前太太在家是如何大权独揽,而魏月融即便跟自己私下相处也噤若寒蝉,从未说过一句太太的不是。
如今太太失势,连下人都纷纷感知到了变化,何况是正主本人们呢?
他不禁想,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让太太把魏月融的孩子抱到自己房里养。
不知是不是老了、疲惫了的缘故,老爷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比从前软了,想到从前几次,魏月融刚刚生产,就被抱走孩子的样子,实在觉得惨痛异常。
他不知自己当时为何能毫不犹豫地容许太太这样做。
“我想,下次回老家祭祖,还是把珩儿写在你的名下吧。”老爷突然说。
魏月融有些惊讶。
族谱之上,一般都是只有正房的名字,阮珩原本也是记在太太名下的。
如今要把阮珩记在他的名下,就是说要把他的名字也写上去,至少是作为阮正业的二房了。
如此一来,魏月融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死后可以在家祠设牌位,受后代香火供奉。
这对于一个侧室来说,可谓是功德圆满修成正果的最好结局了。
其实比起死后的待遇,魏月融更在意活着的时候跟自己的儿女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不过,老爷能这么决定,还是让他感到很高兴和意外的。
“多谢老爷。”他温煦地笑着说。
*
皇帝班师回朝的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快得多。
他预料得果然不错,幽王在边境确实是小题大做了,其实敌人只是常规骚扰边境,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是大规模进犯。
因此,皇帝一开始就带着大军,先把幽王的人马看牢,再派了几路先锋查探敌情,确认真实情况后,先将游窜的几小股狄人扫清,然后便用了绝大部分的兵力围逼幽王。
幽王在北境也守着几座城池,因此负隅顽抗了几日,可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守城将士实在不敢欺君谋反,没多久就纷纷倒戈了。
因此,皇帝出征后的第二个个月,就将从前威势赫赫的幽王五花大绑,用囚车装着回金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