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嵇临奚听完后,记在心里,“我明日不会过来取王公子的血了。”
明日,就是取王公子的命。
离开王公子现在的院子,嵇临奚心情极好,只要他去王贺说的那些地方,发现确有尸骨,人证、言证、物证皆到手,王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真蠢。
他摇了摇头。
这么愚蠢的一群人,居然享有这么庞大的富贵,可见背后有人多重要,但有人自己愚蠢也无什么作用,就像现在,这富贵的王家,不就马上要倒塌了吗?
可见当一个人的聪明才智配不上他拥有的东西时,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也会离他而去,还要加倍奉还。
这一宿,嵇临奚都没睡。
寒冬的夜晚太冷,他忙着去王公子说的地方看,他小时候流浪街头,为了活下去养就一手偷鸡摸狗的本领,手脚不是一般的敏捷,当然,也有被发现过,被发现了心善一点的看他可怜,给他买一点东西就离开了,心冷的就是挨一顿打,然后赶出城去。
他没死,想方设法活了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就像他幼时乞讨时看过的一个老爷,穿金戴银,身边仆从若干,对他是毕恭毕敬,那老爷怀中还揽着一个美人,看起来是快活至极。
那时他便想。
我日后也要富贵荣华,美人在怀。
第15章
多亏了这寒冷的冬天,嵇临奚的行动可以说是顺畅无比。
这种天气,很多人都窝在被子里睡觉,就连值班的奴婢奴才,也要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躲着寒风,又或者倦怠的把自己缩在脖子间的袄领里眯着眼睛打盹。
在王家府邸中钻来钻去的嵇临奚,虽然冷得肩膀手嘴唇都在颤抖,却兴奋得血液骨头都是热的,仿佛金钱、权力、美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手掌刨土刨得指甲都出了血,原本就有的冻疮也更加严重,鼓包一片,整个手掌变得丑陋无比,但也叫他挖出几具土里的尸骨来,有的还没腐烂完,还能看见血肉里扭动的蛆虫,以及里面残破的骨架。
嵇临奚看到尸体后,就将土重新埋回去,而后打开带来的包袱,随便布置了一个小型的假阵,万一明日王公子派人来看,这也算是一个交代,能够欺瞒过去。
夜里飘的大雪在他肩膀和头发处堆了一层又一层,他喘着带着白雾的气,手指打颤道:“你们不要怪我刨你们的尸,这也是给你们讨一个公道。”更是为他自己讨一个未来。
下半夜,他用雪洗干净手,抖落身上的厚雪,背着包袱去了之前下人说关着奴婢的院子,在外面听了会儿,里面没有半点声音,于是搬来一块块石头垫着,爬了上去,左右看了看,果然,里面的下人也偷懒着睡了,门边有一个人,身上裹着蓑衣,也靠着门睡得正熟。
他悄悄咪咪翻了进去,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蹑手蹑脚在各个房间听了听,而后停留在一处柴房前。
柴房里睡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姑娘,只身上随便盖了团被子,凌乱的头发下依旧可见美好的少女容颜。
她被抓到这个院子里已经半个月,因为第一天在床榻上的时候反抗了王贺,就被王贺命人关到柴房里。其它姑娘都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睡得正香,只她因为太冷,总是睡不安稳,不小心入了梦,梦里是自己的爹娘,于是她流着眼泪又醒了过来,发出小声的哭泣声。
正在她一边抽泣一边朦朦胧胧思念着自己的爹娘之际,耳边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声响,她唰的清醒了过来,以为是王贺来了,肩膀瑟缩,背抵住后面的柴火,发出嘎吱的声音。
外面的嵇临奚听到声音,知道她是彻底地清醒过来了。
他埋头写字。
【不要发出声音!用笔写出来塞给我!有人接到案子,托我来救人,你可愿意离开这里?】
刚写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柴房里黑成那样,怎么看得清自己的字,况且里面的女子大抵是不识字的。
于是他将手中纸张团成团,从戳开的小洞里扔进去,再次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而后身体紧贴着门,对着小洞小声开口呼喊:“姑娘,姑娘,你在吗?我是来救你的。”
柴房里害怕地抵着柴火的姑娘,听了两遍才依稀听清了他的话,她多日没有什么神采的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光亮,却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又或者一场骗局,不敢轻举妄动。
嵇临奚没有放弃。
“姑娘,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柴房里的姑娘用力吞了吞口水。
她当然愿意了,她怎么会不愿意离开这里?她想离开这里想到疯!
“想离开的话,你快点回复我,晚了被发现了我就救不了你了。”
“我……”真的要回应吗?万一是王贺的陷阱怎么办?迟疑半响,柴房里的姑娘还是抵不住对离开这里的渴求,摸黑爬到门前,小声说:“我愿意,你是谁?”
正锲而不舍继续说话的嵇临奚,听到她的声音,脸上露出狂喜之意。
成了!
他立刻把剩下的纸铺在膝盖上,手中拿着怀铅,开始记录两人的对话。
“我是来救你的人,现在需要姑娘你配合我。”
凭借着纸和怀铅,嵇临奚与房里的姑娘交换了不少信息,收集了差不多足够的证据后,他安抚对方等一两日,马上就能带着她出去,并让她对其它姑娘隐瞒此事。
怀揣着一沓写得满满的纸页,嵇临奚翻出去院墙,偷回到自己房中,他手上的冻疮都发脓了,整个人却兴奋得不行,因为太高兴,他还在房间里踱步发出笑来,最后打开窗门,看着日升院美人公子的位置。
此刻什么冷什么痛,都不如他心中的火热了。
天还未亮,嵇临奚连收拾都没收拾,带着东西就奔去了日升院见他的美人公子了。
楚郁的睡眠一向浅得不能再浅,但燕淮比他更快醒来,听到敲窗声,一个翻身而起,就去了窗门处,窗门一推开,就是一张发白谄媚带笑的脸。
没看见美人公子,嵇临奚挂在脸上的笑一下就消散了,但下一刻,又重新挂在了他的脸上,灿烂无比。
“公子,我打听完了,还拿到了不少证据。”他看向燕淮的身后,声音又轻又充满欣喜,“定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楚郁站在燕淮的身后。
站在窗外的嵇临奚现在头上肩膀都有雪,就连眼睫毛,也能看见浅浅一层,一身的衣服上模糊看出沾染着泥血的痕迹,递出来捧着纸页的双手,冷得发颤。
燕淮就要将那沓纸页拿过,让嵇临奚回去,但嵇临奚怎么会肯呢?
他嵇临奚做什么事,就要什么回报。
燕淮去拿纸页,他躲过了,重新递回到楚郁面前:“公子。”
楚郁伸了手。
黯色的天光下,嵇临奚却能清晰看见那修长纤细的指,从他粗糙布满伤痕的手里将书页取了去,而后主人轻言细语:“外面天冷,奚公子,进来暖下身子吧。”
闻言,嵇临奚脸上笑容更是灿烂得不得了。
他欸地应了一声,自己手攀住两边,从窗子里爬了进去,楚郁一手拿着纸页,房间里伺候也醒过来的陈公公,拿着披风来给他披上,楚郁坐在了床榻上,烛火点亮,细柔的软纱揽至他身侧,眉目在烛火下贵不可言。
原本弯着腰的嵇临奚,不动声色挪动着小步伐,企图靠得更近些,只这次没上次那么容易,一直盯着他的燕淮,叫住了他,皮笑肉不笑道:“奚公子,你先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张椅子。”
椅子固定住了嵇临奚,让他只能离美人公子八尺开外。
“这是我去了那个院子里找到的一个姑娘,纸上都是她和我的对话,知道公子要救她,她很激动,”嵇临奚看着美人公子的面色,斟酌着措辞道:“因为怕出意外,就只问了她。”
一个被关在柴房有反抗意识的姑娘,和其它一起睡在房间里的姑娘,前者明显要比后者安全得多。
若是他去了另外一处房间,但凡里面有一个家境不好的姑娘不想着反抗了,觉得在王家也挺好,甚至还想维持现在这种生活,就会打草惊蛇,以美人公子的身份,定是能保下他不错,但美人公子既然不想大动干戈,那他自然得行事谨慎。
楚郁一一将纸张看完,那若玉一样白皙的指,也沾上了一点泥色。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奚公子。”他将一沓纸页折叠好,交给身边的燕淮,抬起如湖面涟漪一样动人心弦的眼,嗓音柔柔:“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视线落在他满是冻疮伤痕的手上,便是忧心皱眉,回头看向身后的陈公公,吩咐道:“陈管家,拿一盒我的玉痕膏过来。”
陈公公去拿了。
待他拿了过来,楚郁伸手接过,托起嵇临奚的手将那药膏放进嵇临奚的手中,洁白细滑的手,按住嵇临奚布着茧满目疮痍的手合拢,温和道:“奚公子,这玉痕膏对治疗冻疮很有效果,你拿着回去,每日涂抹一些在手上,三日之内就会恢复。”
嵇临奚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忙道谢收了下来,放进自己的怀中。
…………
第16章
在美人公子的安排下,嵇临奚换了身下人的衣服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常席支使开院子里的人,他道了声谢,快步推门而入。
嘎吱一声,背抵上房门,嵇临奚便迫不及待将怀中的药膏拿了出来,就这样握着到了床上,双目细细观赏。药膏盒身已是十分精致,镶金嵌玉,一打开,里面就是雪白的乳膏,还散发着草木的清新香气。
他深深闻了一口,而后用指甲刮了那么一小块放在手上,指腹轻轻一抹,就在冻疮上化开,原本的痒意一下就平定了下来。
果然是至好的东西。
只抹了这么一处,嵇临奚就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将盒子收了起来,重新放回怀中。
他悻悻想着:就这么一小盒,用快了可就没有了,得留长一些,好用来怀念。
转念又想,这可是擦过美人公子手上的药膏,美人公子擦了,他也擦了,这不就意味着两人的手交缠过了吗?
如此想着,又觉心里酥麻不已,手往被里一钻,忙活去了,勤奋得紧。
……
也如嵇临奚所想,不能下床的王公子确实派人去看了,听到身边信任的小厮回复都布置上了阵法,心里顿时放心不少。
睡了一晚上,他恢复了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件事……你暂时别给我爹我娘说。”他气喘吁吁地说着。
若是爹娘现在知道他为了不放血将这种事交代了出去,等他好了起来以后一定会狠狠教训一顿,不如等楚道长将事情都解决了再给他爹娘说,实在不行,解决掉楚道长这个人也可以,让对方揣着这么一个秘密从王家府邸里走出,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阴鸷,已经是有了决断。
……
入了夜,前厅应王老爷的吩咐布置了一番,还请了一批姿容出色的舞女、乐女,早一日收到请柬邀请的知县和知府,也一起来到王家府邸,由王夫人和管家亲自迎进门。
两人相撞,官位于下的知县先一步停了自己的轿子,让轿夫抬到一旁,自己则是快一步走到知府的轿前告礼。
手拍拍衣袖,弯腰俯身拱手:“下官见过宋知府。”
属于知府的官轿里,宋知府却没有宴会赴约的喜色,在他对面还坐了一主一奴,为主的披着披风气度不凡,面色有几分病中的苍白,却依旧不掩俊色,垂着眼睫收起了手中的书,抬眼时,冷若冰雪皎若明月。
假的沈二公子进了王家。
真的沈二公子也来了。
眼前这人才是真的沈二公子,那么被外面知县送进王家的沈二公子是谁?
宋知府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敢猜测里面的可能性。
更别说,这真的沈二公子,还带了宫中禁卫,只眼下全部乔庄打扮成了轿夫和下人。
能做到一州知府的,就不是什么蠢货,宋知府在知道眼前的人是真的沈二公子后,就想拒了这次王家宴会的邀请,这样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自己大概率也不会牵扯入其中,可沈二公子的一句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知府大人不去,可知死罪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