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鸽鸽
嵇临奚……
邕城——
他忽然眉头一皱,抬起头,目光冷冽,“楚奚?”
嵇临奚的心在他吐出那个名字时,一瞬间的时间里狠狠跳了跳,只他经历了这么多,又是生性狡诈之人,真凭实据摆在面前也要狡辩几分,更别说一个名字,名字而已,只要不是美人公子在身前,都不能让他惊慌失措流露出破绽。
他一脸茫然表情,而后像是意识过来什么,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世子怎么这样叫下官?”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动作也没表现出什么,燕淮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眼前的人不是楚奚?
可来自邕城,名字里又带一个奚字,更别说这相似的让他看一眼就不顺眼的气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两人是同一个人。
但若是嵇临奚是楚奚,难道对方只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流民成为探花郎?
不,绝无可能,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不知嵇临奚为了改命为了“迎娶”肖想的美人公子昼夜不眠地苦读,不知嵇临奚一日用的纸卷就是别人用的一月之多。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书看了一本又一本,这一条探花路,嵇临奚走得并不轻松,甚至险些丢了命。
汲汲营营,苦不放弃。
是权力,亦是美人才能支撑他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是本世子刚才叫错了人。”燕淮说。
嵇临奚心想——蠢货,想不到吧,你没叫错,楚奚就是我。
“原来如此。”他虚伪地说着,又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世子。”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太子如今饱受皇帝忌惮压迫,那六皇子虽是蠢物,可有安妃和王相在背后为其谋划,我们也只能尽最大的全力去为太子分忧,给太子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支持。”
“下官也是想着你我都一同为殿下考虑,这才偷溜出来,想看自己能不能开解世子几分。”
他这番话,让燕淮一下沉默了下来。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说,毕竟再多说的话,就会有暴露自己目的的嫌疑了。
话也没说错,去军中确实是燕淮最好的选择,只这只是一石二鸟里的一鸟,这第二鸟嘛,当然是让燕淮麻溜地有多远滚多远,解决情敌要手脚利落速度快,若等燕淮察觉自己心意再动手,那时晚了不说,燕淮也会提防于他。
他可是扛着锄头立志要挖下太子这朵娇骄花时时刻刻盯着的人,又怎么会给旁人这个机会,让旁人得了便宜?
又说了两句场面话,嵇临奚拱手告辞了,转身时他脸上的坦然表情一扫而空,轻蔑地用余光看一眼身后,振振袖子,他发出不可闻的冷笑。
太子只有一个,想与他嵇临奚抢,做梦。
便是两个,也不成。
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太子,其它人,再如何貌美,再如何智慧,也不会是这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
……
五万援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威慑西辽令西辽退兵,若西辽不退才会投入战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各自回到自己的属地,剩下一点军士护送太子与押送罪人回京。
只在抵达京城前日,西辽三皇子惨遭刺杀,发现时现场只遗留了一些西辽人的痕迹。
西辽三皇子是被人一剑封喉,死不瞑目,看起来颇为凄惨,消息传到楚郁那里时,楚郁就要去看,嵇临奚忙把人拦住,他听着都觉得瘆人,这样瘆人的画面,若是吓到了太子让太子做了噩梦可如何是好?
“让小臣去看吧,殿下你站远一些就行。”他体贴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递给楚郁,好让对方捂住口鼻。
看到楚郁接了,这才挺起胸膛往西辽三皇子死去的地方走去,那凄惨死状落进眼中,他在台狱里待久了,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监狱也去过不知道多少回,对死人一事已是司空见惯。所以只是表现得嫌弃皱眉,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拉进自己的衣角,低头去打量了一番。
那些读过的有关于尸检的书派上了用场,他看一眼那脸色和肌肤状态,就知道这人死了有多久。
于是扇了扇身上的衣服,快步走回到楚郁面前,隔了几步说:“回殿下,西辽三皇子已经死了有四个时辰了,死亡时间是子时初,看样子是确实是死于利剑封喉不错。”
“你知道?”楚郁讶异望他。
嵇临奚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小臣身为御史,有查案之责,也潜心研习过尸检相关书籍,并且深入验证过,所以知道。”
楚郁定定注视他片刻,而后莞尔一笑,“嵇御史如此努力,还有什么是不能成功的呢。”
“多谢殿下夸奖,此事要……”
“尸体带着吧,回京之后,会由孤禀告父皇的,嵇御史不必担心。”
“是是是。”
车架继续启动,重新坐在马匹上的嵇临奚偷偷揉了下屁股,骑了这么久的马,实在酸麻得厉害,但他也不悔,只要心上人舒服些,自己委屈又有何妨呢?
况且殿下已经收了他的天水花,东宫一株,他院子里一株,如此相对,宛如恋人一般,自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可太满意了。
历时将近两月,车架终于抵达京城。
皇帝携同百官在宫门相迎,就如饯别时一般。
先是陈公公和云生下了马车,而后陈公公将楚郁扶出。
在边关经历了一番磨砺的少年太子,面颊虽不似在京中时那些胜玉雪一样的白和滑腻,但依旧白皙,反而那点风沙磨出来的细微痕迹,让那张如梦似幻不可方物的面容多出几分人世间的气,不再如从前高不可攀,甚至还多出几分锋利的锐气,让人望一眼心中都忍不住跳了跳。
楚景亦是如此。
他蓦然发现,或许让太子去往边关是一个失败的决定,他想着边关都是一群残兵老将固守着,能让太子离开政治中心一段时日也是不错,不想那些当初随口说出的磨练话语,此时竟然成了真的东西。
如今只能安慰自己说就算太子得了军心也不能如何,边关早就不比以前,以前镇国公亲自镇守,手底名将无数,将士也多,但那些将领大部分都陆续随着镇国公的离去而离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太子深藏东宫十几年,这十几年里,他不让人宣扬太子身世,也让世人遗忘了镇国公这一存在。聚于边关的军权被他打散到各处,区区一点人数,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太子朝自己走来,那皎皎如明月烈日一般的面容,还有从容不迫的神色,竟然让楚景一时不自觉退后了两步,不敢再看,害怕对方再走近,就能从那双琥珀瞳孔中看到自己的无力老状。
“陛下——”于敬年及时扶住了他。
楚景站定脚步,心中涌出愤怒,但他面上还要露出欣慰无比的笑容,看着太子走近,他不想看那双眼睛,却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一个即将朽去的老人。
“父皇——”平静称呼他的嗓音,“儿臣回来了。”
楚景扯出笑容,伸出手掌拍了拍楚郁肩膀,“回来便好。”
一旁的六皇子笑意盈盈开口道:“太子皇兄回来便好,皇弟都念叨太子皇兄好久了,没有太子皇兄在宫里,皇弟连找人比箭都找不到。”他语气嗔怪,好似两人手足情深,曾经被他羞于提及的事,现在轻描淡写就笑着说出来。
楚郁朝他微笑,“几月不见,六弟好像长大了许多。”
六皇子一顿,隐去眼中火焰。
这话在他耳中,和蠢疙瘩也有一天开窍了无异,他咬住牙,保持笑容亲热道:“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子皇兄,我们已经隔了不少秋了,皇弟成长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
皇帝嘉奖、百官附和,随即就是皇族中人回宫,百官散去,嵇临奚自然也在这散去的官员之中,最后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太子身影,他随着人流离开,回到自己马车。上了马车,他摸了摸主位上依旧整洁干净的绒毛,动作轻柔,无比爱惜,随即坐在一旁,假装自己与太子同坐,伸出手,虚虚做出一个揽怀的姿势。
如果马车里只有太子一人的气味,他大可以沉溺进这样简单的幻想里,但气息太杂了,有陈公公的,也有云生的,于是他只能睁开眼睛,愤恨这两人扰了他的好事。
心中烦闷,他掀开车帘,正见燕淮上了一辆马车也要回去,看燕淮的神情,好像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于是那烦闷一消而散,嵇临奚放下帘子,面容轻快了起来。
快回去你的边关吧,燕世子,那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第97章
“这株天水花是本官特意从边关带回来做纪念的,你们给我好生照料,若哪日照料出了问题,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自宫外回到府邸里的嵇临奚,捧着花放在院子里日日能看到的地处,下人殷勤迎上来,他吩咐着。
如今他拥有自己的府邸,也是奴仆成群,可谓是过上在邕城时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但人都是贪心的,现在的嵇临奚早已不满足眼下的富贵,也心知这富贵并不稳固,只要他的价值不在,富贵也会随时被收回去。
“是,大人。”
嵇临奚又驻步欣赏了好一会儿,甚至还弯腰,手指抚摸着花的花瓣和叶片,定定注视着,一想到太子东宫里也有这样的一株,他唇瓣就忍不住掀起一点。
但现在,他还有要做的事。
趁王相先没派人找上门来,嵇临奚直起身子,原来的马车被他让人收了起来,乘坐一辆马车,他来到了相府,面见王相。
依旧是那个书房,王相刚从宫外回来,正坐在位置上让下人沐手,嵇临奚待到一边看着,等到下人送来茶水让王相漱口,等到一切事毕了,下人们都离开,只留石管家在身旁,他这才走到王相几步不远去处,跪下去给王相请罪。
“请王相责罚下官。”
王相掀了掀眼皮,朝他和蔼笑,“嵇大人这话怎么说。”
嵇临奚是官场上的人精,从这一称呼上,就知道边关之事已经尽数传到了王相耳内。当着许多人的面,王相会称呼他为嵇御史,也会称呼他为嵇大人,但私下里为显亲近,一般都会叫他临奚。
他跪在地上,将边关之事托盘而出,包括自己护着太子的事,还有毒杀单良平的事,还语言隐晦将王相通辽的事隐蔽了过去。
“单良平的自杀是下官所为,那日辽军部队突袭抢劫粮草,所有人都在跑,下官与太子都在马车中,本也打算跑,可见太子神色露出怀疑,便舍身相救。”殿下,请原谅小臣,小臣定会百倍千倍地补偿于您。
若不如此狡言,他不能对王相交代不说,也无法更进一步取得王相信任,为太子办事。
“后来单良平及一甘人等逃跑后被抓了回来。下官朝太子打听,太子说要先将这些人全部调查一遍,若无意外,全部处死。”
“那被俘虏的萧塔将军不知道为何,嘴里叫嚣这是太子和相爷的阴谋,下官想怎么可能呢,太子和相爷分明不和,后面单良平被关了起来,下官左思右想,不管他到底在为王相做什么,但做的事想必是彻底失败了,下官怕他连累相爷,也怕他连累我,也只能狠下心来,用了一番手段让他将所有事责推到西辽身上,拿了小臣偷偷塞给他的毒自杀了。”
那毒是当日他与单良平说话时,手压在单良平肩膀上,袖子遮住一点视野塞进去的。
听他说完,与收到的单良平临死前的来信和其他探子的信并没有什么区别,王相神色平缓了不少。
“护送太子回到京后,下官就连忙来对相爷请罪了。”
“还请相爷责罚。”
嵇临奚脸上有不安,也有些许畏惧。
王相看着他表情,起身走到他面前,温和道:“起来罢,临奚。”
嵇临奚顺从起身。
王相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此事你做得很好。”他当时并没有告知嵇临奚自己的计划,对方却能从一些旁枝末节里推测出来,还知道单良平的重要性,并果断除掉单良平,其实就算嵇临奚不动手,他也不会让单良平回京,就像西辽三皇子和钱将军一样。
他们回京都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谢相爷宽宏——”嵇临奚露出感动神色。
但令王相更在意的是,“你朝太子打探消息时,太子居然告诉你了?”
嵇临奚说:“太子只告诉了下官一些,他对下官还有防备,因为下官毕竟是王相的门生。”
王相露出思忖的神色。
多年以来,他往太子身边试图安插探子,人放得倒是挺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能靠近到太子身侧,嵇临奚却居然能从太子口中得知消息,难道就只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
嵇御史在西辽劫粮时抱着太子逃命的英勇事迹在边关传遍,也不会传不到王相耳中。虽心中对此有怀疑,但王相到底是不想放弃这么一个能往太子身边安插自己人的机会。如今太子在边关反倒借他立了功劳,而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许多朝臣已经不再如之前那么反对太子,皇后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怕这次太子回宫,不再只是简单的协助皇帝处理奏折,而是要开始真正接触政务。
自己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儿子又是一个扶不上来的阿斗,眼看太子势起,王相如何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