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弱王爷被迫娶了锦衣卫 第138章

作者:一树的花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救赎 古代架空

第122章

顾莲沼走了以后,溶洞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柳元洵静静枕着冰凉的洞壁,披在身上的那件衣衫还萦绕着对方的气息,淡淡的,若非有过耳鬓厮磨的亲密,怕是根本察觉不到。

溶洞里没有风,但他依旧觉得冷。

这副身躯,从有记忆开始就是残破的,珍稀药物流水一样地涌进来,却也只能勉强钓着他的命。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可在有限的生活圈里,他所能想到的死亡方式只有病死。

但现在不一样,他终于从自己金堆玉砌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点实实在在的价值。没了他的拖累,顾莲沼一定能逃出去,等他将那份名册交给沈巍和锦衣卫的暗桩,所有真相都将大白于天下。

想到此,柳元洵苍白的唇边泛起一丝浅笑——届时,皇兄一定会头疼吧。

冯源远没贪污,那便意味着要翻父皇钦定的旧案,可柳元洵又觉得,柳元喆那么厉害,总会将这些事解决好的。

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不知一切尘埃落定后,皇兄能否看在他为天雍做了些奉献的份上,对母妃多些照拂?哪怕只是吩咐宫人要好好伺候她也好。

还有,还有个牵挂的人……

随着毒性在体内蔓延,柳元洵的手脚开始逐渐发麻。不同于失去知觉的右腿,这种麻,像是有细密的小针连续不断地刺进他的肌肤,细微的疼痛伴随着肿胀的麻木,逐渐夺去他所有的行动力,甚至连思维都变得迟缓。

恍惚间,他想起了顾莲沼的脸,难免有些愧疚。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没想过竟会这样短。短到他有好多话都来不及说,短到他连主动吻他一次的机会都不再有。他想起顾莲沼第一次落在他肩头的泪,想起他热到灼人的体温,想起他的吻,他专注的眼神,他热切到几欲将自己融化的爱意……

他忽然很舍不得。

不是后悔,只是不舍。

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心里有多么恐惧,他都能坦然接受,甚至坦然到了强大的地步。可心里的这点不舍,却忽然让他变得软弱起来。

他不敢想像,当顾莲沼带着满心希冀回来,却只能看见他的尸体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更不敢想像,若是顾莲沼想通真相,知道最后关头,是他亲手将假药喂入自己口中的,又是何种心情……

是他骗了他,但没关系,下辈子再还吧。

他这辈子,真的太累了。

累到死亡都像是一种休止符,画上了终点,一切就都结束了。

父皇威严而扭曲的亲情,母妃逐权酿下的苦果,皇兄为复仇而欺瞒的十年……这些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能体谅,他太能体谅了,可太敏感的人,就连体谅他人,都是往自己肺腑里扎针,所有的宽宥,都是以伤害自己换来的。

意识渐渐模糊,他的思维也越来越迟钝,母妃、柳元喆、顾莲沼、淩氏兄妹、甚至还有洪福……这些人的脸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又如荡开的涟漪般消散不见了。

一切都结束了。

柳元洵平静的想。

生命就是因为短暂才有意义,他这一辈子,已经体会到了寻常人一生也难见的风景。想像中的自戕而死,也因顾莲沼送出去的名册而变得有了意义。

他这一生,来时天降瑞雪,百姓叩拜;走时无风无雨,寂静安宁;来时承民愿,走时平民冤,死得其所,不算白活。

在意识逐渐消散的最后一刻,他虚弱地睁开眼,最后望了眼顾莲沼离去的方向。

下辈子……

要是真有下辈子,只愿再不入帝王家。

……

逼仄的石路上,顾莲沼急躁又恐慌地向山下冲。

突围的时候太过急切,身上挨了两刀,湿漉漉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单衣,可他丝毫感觉不到痛,他只觉得恨,恨将他们逼上绝路的人,恨到想将他们剁成肉泥喂狗。

恨和恐惧在他心中像野草一样疯长,逼得他几乎发狂,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要回去,回去见柳元洵,回去陪在他身边,可柳元洵唇边的血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剧烈的疼痛堪堪唤醒了濒临崩溃的理智,逼着他往外求援。

就在他即将见到大路的时候,几道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顾莲沼依着本能闪身躲向暗处。可当他瞧见在风中鼓动的红色旗帜时,像是绝境中突逢的生路,眼眸瞬间被点亮——那是锦衣卫的旗!

他想迎上去,可腿忽然便软了,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的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的身体早已紧绷到了极限。

他这一辈子,狼狈的时候太多了,连滚带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他头一回狼狈得如此感恩,甚至连手都在抖。

他抽刀撑起身体,再次向前冲去,待见到领头的四人时,厉声急喝道:“快!走山路!弃马随我来!”

淩氏兄妹和两位公公闻言都扔了缰绳,翻身下马,顾不得多问,像影子一样缀在顾莲沼身后。

向山下逃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跑得太慢了,即便将内力运转到了极致,一步的距离也太短了;可等反身回程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跑得太快了,将和柳元洵的距离拉得太远,怎么都赶不回去。

等我,等着我,我马上回去,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他在心中翻来覆去地默念,全身的力气都来自于这几句话的支撑。

待到了洞口,锦衣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猩红的血浸透了洞前的土地。黑巾覆面的刺客听见动静,执剑扑了过来。顾莲沼冲在最前,满腔的恨怒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的刀狠得惊人,大臂的力量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将冲上前的第一个刺客连剑带人的斩落。

刹那间鲜血狂涌,顾莲沼一脚踢开倒下的尸体,厉声喝道:“守住洞口!我去找他!”

说罢便一刻不停地朝着洞内奔去。

随行而来的锦衣卫或许武功不及常安,但也能牵制住大部分黑衣刺客。

顾莲沼急切地冲入溶洞,金铁交鸣之声与惨嚎离他越来越远,而他距离分别之地却越来越近。

他离开的时间不算久,柳元洵就算是往洞里走,估计也走不了多远,他再走走就能看见……

顾莲沼僵在了原地。

他已经看见柳元洵了。

近在咫尺,但坐在那里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他看见了柳元洵,却又像是看见了幻觉。如果不是幻觉,为什么明明人就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柳元洵依旧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闭着眼,面朝着他的方向,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脸色白得吓人,若不是唇角的血痕太过刺目,整个人就像一座静美而没有生机的玉雕。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自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像是与骨头分离了,每一个毛孔都透着钻心的冷意。顾莲沼的心脏激烈跳动,像是要挣脱胸腔,从他嘴里呕出来一样,他盯着那不再起伏的胸膛,茫然地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最后踉跄着跪倒在柳元洵身前,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探上了他颈侧的脉搏。

他太慌了,慌得浑身凉透,手脚因巨颤而麻木,摸上柳元洵的肌肤也像是摸到了空气,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突然抬手,猛地甩了自己一耳光,想逼自己镇定,想逼自己不再手抖,可是没用。他像被骤然抛进深海,浑身冻透,冷得牙关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

其实探他的脉搏已经没意义了,早在看到柳元洵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听出来了——那颗心脏已经不跳了。

柳元洵的肌肤是冰冷的,但顾莲沼的手比他更冷,他瞳孔急速震颤,抬手摸上柳元洵惨白的脸,茫然又小声地唤了句:“阿洵……”

柳元洵的神情很安详,因为眉眼生得太过柔和,所以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长而浓密的眼睫静静垂着,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般宁静,好像只要叫一叫他,碰一碰他,他就能睁开那双柔情荡漾的眸子,浅笑着给他回应。

顾莲沼又拍了拍他的脸,声音破碎而沙哑,“阿洵,醒来了,你理理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对!大夫!去找大夫!

顾莲沼终于找到了一点力气,他将柳元洵打横抱起,可柳元洵的身体太软了,比任何时候都要软,就像是被抽掉骨头的布娃娃。刚被抱起,手脚就软绵绵地垂落,后仰的脖颈将他的喉结凸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明显,像是一只死去的天鹅。

“阿洵,你别吓我。”顾莲沼抱着他往外走,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你是不是气我丢下了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一边走,一边茫然地望着柳元洵的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脚踏入了什么幻境,才会看见如此荒谬的一幕。

怎么会呢?不应该啊。他不是吃解药了吗?不是说自己会慢慢恢复力气吗?可敏锐的本能却又提示着他:药有问题,柳元洵吃得药一定有问题。

顾莲沼越走,脚步越沉,每迈出一步都像是从泥地里将自己拔出来那样艰难,他身体里的力气,早在看见柳元洵的第一眼就被彻底掏空了。

相较于痛苦,震惊,愤怒,彻底占据他胸腔的,是无知无觉的麻木。

比起柳元洵,他更像一具尸体,此时只是在凭藉着本能迈步。

可迈出去之后的路该往哪走呢?

他不知道。

他彻底走不动了。

不知道是软倒的还是摔倒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跪在了地上,额头抵在柳元洵的胸前,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这短短几步路中被彻底摧毁了。

他已经不想探究解药的事情了,也不想知道柳元洵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懒得杀出去报仇——柳元洵已经回不来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彻底没意义了。

一个人的崩塌,其实只是瞬间的事情。

可模模糊糊地,和他贴得很近的胸膛里,好像渐渐恢复了极细微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那么慢,那么轻,细微到像只刚刚出壳的幼鸟般孱弱,可顾莲沼就是听见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顾不得会不会压痛他,将耳朵紧紧贴向他的心口……

真的!真的有心跳!心跳真的恢复了!

顾莲沼欣喜若狂,像是忽然被注入了强劲的生命力,他猛地将人抱在怀里,发了疯般地向外跑,嶙峋的岩壁刮破衣衫,鲜血渗出皮肉,可他却将怀里的人护得很好。

眼睛里流出了湿漉漉的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来不及擦,只能仓促地眨眼,以求视线清明,早些到洞口。

洞口厮杀已步入尾声,淩亭焦灼地张望着洞内,想进去,又怕进去之后与柳元洵错过。就在他慌乱踱步的时候,洞内终于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洞外的人大喜过望,忙迎了上去,淩亭走得最快,可等拐角处的人显出身形,他却彻底愣住了——这是第一次,在有柳元洵的场合,他先注意到了别人。

顾莲沼披头散发,单足赤着,染血的中衣破如碎布,后背已被鲜血染红,道道血痕和尘土混在一起,狼狈得像个疯子。

而惊住淩亭的,是他脸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顾莲沼的眼睛因充血而肿胀,眼白被猩红彻底占据,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狰狞又恐怖。可他脸上却又盛着癫狂的狂喜,像是彻底疯魔了一般。

顾莲沼一见淩亭,立即嘶吼道:“药!快!李游医的解药!拿出来!”

说着,他跪在地上,让柳元洵坐在他怀里。在淩亭递来药丸的瞬间,他劈手夺过,将那药丸塞进嘴里,混合著口腔中不知何时咬烂的颊肉与血液一块咀嚼,而后捏住柳元洵的下颌,用舌头顶开他的唇齿,将血糊糊的东西往他嘴里渡。

柳元洵已经失去了吞咽能力,顾莲沼只能用舌尖将混着血肉的药糊一点点往深处顶,拇指不住地摩挲对方颈侧凹陷处,试图唤醒他吞咽的本能。

因为手指太过用力,柳元洵的脖颈很快被磨出一道刺眼的红痕,直到最后一丝药糊滑入喉咙,顾莲沼才敢将颤抖的耳贴向那脆弱的胸膛,屏息凝神地听。

当微弱的心跳声终于变得清晰,顾莲沼瞬间软倒,连人也抱不住了,柳元洵的头顺着他的肩软软下滑到他手心,躺在了地上。

淩亭慌忙来扶,却听见一声堪称凄厉的怒吼:“别碰他!!!”

这声嘶吼像是从带血的肺腑间喷出来的一样,瞬间骇住了所有人,淩亭看向那双诡异而疯癫的红眸,探出的手僵在半空,竟迟迟不敢抱下去。

“别碰他。别碰他……”顾莲沼垂下头,痴痴望着躺在他怀里的人,猩红的瞳孔里倒映着柳元洵的面容,像是守着珍宝的困兽。待攒了些力气后,他又将人重新搂进怀里,用染血的唇不住亲吻那双紧闭的眼睛,喃喃道:“不要碰他,谁都不许碰……阿洵……”

常安已经意识到顾莲沼情况不太对,但他轻功及不上常顺,于是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从后贴近顾莲沼,将人打昏。

常顺眨眼示意收到,而后遁入人群,微敛内息,从后方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顾莲沼,就在他即将砍下手刀的时候,忽然听见常安一声急呵:“小心!”

听到提示的瞬间,常顺足尖猛地踢上黄土,借力后退,他退得快,顾莲沼的刀更快,锋利的寒光转瞬划到眼前,常顺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等身体连退三步后,脸侧才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躲过了刀,却还是被刀锋带起的劲气划伤了脸,湿漉漉的血沿着侧脸流下,可比起疼,常顺最先感受到的是生死一线的恐惧,他失声惊叫道:“他疯了!”

“内力紊乱导致的走火入魔罢了。”常安深吸一口气,直视着顾莲沼混乱的红眸,稍稍偏头,对身侧的淩亭说道:“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理智了,不能让殿下呆在他怀里,你我同攻,常顺伺机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