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15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明月高悬,皎皎地挂在空中。

傅府门前灯火通明。五进的大门前,灯笼高高的点着。浅黄色的灯笼上题写着黑色的傅字,映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乌黑色的大门敞开,门中影壁上的两只麒麟栩栩如生,在旁边灯笼的映衬下,阴影交杂,仿佛就要破石而出一样。

沿街的行人经过时不免侧头打量。傅府门前守卫森严,但常年大门紧闭,连年节都不一定有人回来。此番精心布置了一回,倒让人觉得十分稀奇了。

傅行州自街上打马而过,在府门前猛地一提缰绳。只听战马嘶鸣,人型如月,傅行州已然翻身下了地。

门房还来不及叫一声二少爷,傅行州便把缰绳往他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径直跑进门去。

他绕过影壁,沿着石板路穿过造景花厅,再往里才是正厅。

傅行州远远便看见屋里有人,连忙加紧几步跑进门去。他推开门扉,便见一老人坐在上首,手边放着一盏新沏上的茶,正是傅老将军,傅勋。老管家站在他面前,正在汇报着府里的近况。

见傅行州进门来,老管家顿时眉开眼笑:“二少爷回来了。”

傅行州笑着一点头,便向上首拱手道:“父亲。”

傅勋笑着起身,携过他手让他坐下。

“父亲是几时到的?今天早上还说要等两天呢。”傅行州问。

傅勋道:“也是刚到,路上赶得快,就没让他们再报。”

傅行州笑了笑,又问:“大哥呢?”

“我们临出发的时候,羯人夜袭了西侧的一个镇子,伤亡了百余人,”傅勋神色严肃,“你大哥带人去围剿了,让我先回来。”

傅行州听着,便觉得事情不对:“西侧一般是最太平的,咱们营房的主力都放在正北。怎么这次夜袭跑到西侧去了?”

傅勋道:“你大哥身为主帅,遭到怀疑这月余,西北军一直无法出兵。边界趁机骚扰不断,我们只能从最近的城防调人。但城防如何能与军队相比,勉力而为罢了。”

傅行州越听越觉得不踏实。近十年来的西北布防,是傅家父子三人共同组建的,他再了解不过。西侧由于相对安全,接近内城,因此布防相对薄弱。

而羯人在进行偷袭时,攻击西面的路程也最远,最难实现。他心中迅速地规划着防布图,却隐隐的感觉到,这次夜袭恐怕只是个试探。

如果真是这样,傅行川还迟迟不能回京,那就说明事实情况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但傅勋一把年纪,又千里迢迢地刚刚回来,这个时机实在不是说事儿的时候。傅行州随着他往用晚膳的西花厅走,路上却隐约地猜到了一点大哥的心思。

傅行川在边界不稳定的情况下,还是坚持让傅勋回到京城,八成是想让他不再去前线,直接留在京城养老了。如果不出这件事,傅行川大约在本次回来的时候就会上折子,只是个时间问题。

倘若如此,自己便要快些到西北去了。西北战线绵长,只靠傅行川一人顶着可不行。

傅行州暗自想着,却听傅勋问道:“长韫,我今日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家,派人去报了信儿才回来的。那之前查案的时候,你在京城住哪儿去了?”

傅行州刚刚满腹战事,被父亲这么一问,险些直接破了功。

案情结束后,他便一直和阎止住在驿馆,磨磨蹭蹭地不肯搬走。他总想着傅老爷子还有段时间才进京,压根没想回家收拾这件事。

傅行州语塞片刻,随即编道:“之前审案子,就借住在各部了。我后来懒得搬,就没回来。”

傅勋瞅瞅他笑起来:“有家不回住外面,你小子倒是越活越长进了。”

傅行州被他看得一顿心虚,连忙把话题岔开,起身斟酒。

晚饭布置得简单,父子两人边吃边聊,又上了两壶酒,竟也到了深夜。

花厅外,芍药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醉人,裹挟着一点夏日干爽的晚风,一缕一缕地吹进屋来。

两人聊着,话题不免还是转到前线战事上。

傅行州道:“扈州一案虽已结束,但紫菱、东川等三县还未收复。这三个县都是关口要塞很特殊,拖得越久越难收回,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傅勋看看儿子,又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去。”傅行州直言不讳,“羯人是傅家最熟悉的对手,也只有咱们最能打击到他们的咽喉。但眼下大哥不在,您又刚回京来,只有我去最合适。”

傅勋啜着酒,却问他:“你这心思,和别人提过吗?”

傅行州被看透了似的一顿,垂下眼神便去倒酒。

几天前,他曾把这想法和阎止提过。却不想在听他说完之后,阎止却不同意。

“为什么?”傅行州问。

阎止抱着琵琶,正在给弦上油。他手里拧一拧顶上的弦轴,把丝线轻轻地松下来。而后用竹节油从上到下抹在弦上,边拧紧边校音,再慢慢地固定在弦轴上。

“我朝丢掉紫菱三县,是失误而不是败仗。所以此次把三县往回收,是能立功的一场胜仗,而不是艰难的硬仗。”阎止轻轻拨着弦,“这份功劳人人都想抢。等不到你上书请战,太子和瞻平侯已经在安排人了。”

傅行州皱眉:“可开战就是人命,不是他们用来论功的筹码。这样推举出来的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即便赢了也是劳民伤财。”

阎止把琵琶倚在怀里:“这个道理你懂,皇上也懂,但在京城却行不通。皇上肯通过弹压官员来震慑太子,他也就不介意牺牲士兵来换取朝局的平衡。他要选最合适的人,而不是最能打仗的人。”

傅行州面色沉郁,并未接话。

“所以说,”阎止看向他,“我不但不劝你去,还希望你能远离这件事。如非必要,你不要主动请缨。”

傅行州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酒盅干了:“没提过。”

“那就好。”傅勋道,“这一仗是去添彩,不是去攻克险要。傅家人没有去的必要。

傅行州闷闷地捏着酒杯,神色依然不豫。

傅勋道:“这样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京城里有的是勋贵子弟打破头要去争。在这件事情上,皇上要是没点你,你最好根本不要表态,免得被人利用。”

傅行州紧抿着唇,提起酒壶给两人满上。傅勋也不多劝,见他把自己的酒盅轻轻碰在父亲的杯子上,略微犹豫了片刻。

“儿子听您的。”他低声道。

傅勋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却想起长子在这个岁数时的模样来。傅行川好像是天生的沉稳谋略,许多道理不用人讲,遇到事便知道如何做。在傅勋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向长子劝说过什么话。

但眼前的小儿子,脾气却固执的多,一颗心却也赤诚的多。

是好事,也是坏事。

傅勋不再深想,拿起酒盅和他碰了一杯,又岔话道:“我听说这次给你还请封了一位客卿,是怎么回事?”

听父亲问起阎止,傅行州的神情不自觉的和缓了些。他将两人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却听傅勋笑道:“倒是个挺聪明的孩子。”

傅行州笑起来,心道他可不止于聪明。

傅勋道:“有空请他过府一趟吧。”

傅行州应下,又听父亲问道:“但在赖知县的府上,你怎么会遇上他呢?”

“他拿着衡国公的玉蝉簪,”傅行州道,“国公爷曾托您保管过它一段时间,因此我认得很清楚。阎止手上的就是国公爷那一支。”

傅勋听了却若有所思:“但是在很多年前,那支簪子我已经还给世子了。”

傅行州却问道:“父亲,衡国公府已经没了这么多年……您知不知道衡国公世子的下落?”

傅勋顿了一会,又道:“衡国公府被抄没的时候,其实府里有两个孩子。”

“两个?”

傅勋颔首:“衡国公与漓王是多年至交。漓王妃早逝,漓王病故前,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托付给衡国公抚养。这个孩子与衡国公自己的儿子一起,在国公府长到十三岁。”

“那后来呢?”

“国公府抄没之后,太子念及漓王作为叔叔的关爱之情,请求以东宫的名义收养漓王的儿子,”傅勋道,“但衡国公世子随着被罚没的家眷一起流放到梅州,后来便没有消息了。”

傅行州听着,却总觉得其中似乎少点什么。但他一时摸不到头绪,想了想却又问:“那在之前,‘凛川’是谁的表字?”

第18章 诱祸

正午时分,日光照在金色的琉璃顶上,白花花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六月下旬,天气已经渐渐地热起来。此时已是午间,金殿前的广场没有一丝树荫,烤得汉白玉栏杆灼热烫手。

殿中的朝会从天不亮一直讲到现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宫门紧闭,小太监奉御前总管的命令,趋步到门前例行报时。

但他还没开口,却听殿中的忽然传来一声喝骂。他被吓得倒退了半步,待静下来声如蚊呐地哼出了声报时,便缩起头找了个人看不见的地方缩着去了。

大殿内,方才说话的人站在右侧队伍的最上首。他一袭纯黑官袍,上压暗色蟠龙纹,头上的黑玉冠曜曜生辉。

他年纪不到五十,身高颀长,比身后的尚书令足足高了一头。面容肃然冷厉,眉间纹路深刻,嘴角下沉,让人望之生畏。这人便是瞻平侯,闻阶。

此时,闻阶正看向对面的太子,肃容道:“紫菱、东川三县虽有基础,但易守难攻,想要夺回并非易事。殿下举荐三人之前皆无与羯人对战的经验,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萧临衍手持笏板,闻言偏过身来,冷笑道:“那侯爷举荐的孙殿和就担得起了?他常年在东海驻守,别说羯人,连陆战碰得都少。侯爷让这样的人前去,慢说满朝众臣,孤第一个不放心。”

闻阶讽道:“太子殿下这意思,是说众臣与您同心了?”

这话未免是栽赃。萧临衍心中火起,一眯眼睛刚要说话,只听皇上在金殿上开了口:“行了。”

两人闻言立刻闭了嘴,各站回各的位置上去了。殿里又静下来,只余暗流涌动。

傅行州站在右侧队伍的第三个,只默默地垂着眼,整个早上依然一言未发。

三日前,自从皇上下令要讨东川开始,朝堂上便再没有清净过。如同阎止所料,太子和瞻平侯分别举荐各自的人选,在朝堂上吵了个天翻地覆,丝毫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令傅行州意外的是,太子这方推荐了三个人。这三人都已身居高位,官阶在四品以上。但在实战方面,只有一人曾任总兵,另两人仅仅挂过知县的虚衔,恐怕连战场的门都不知道从哪开。

傅行州看着由中枢下发的传抄奏本,向阎止道:“东宫举荐这三个人是什么意思?京中将领虽然不多,但还不至于选不出来。让这几个人去,到底还想不想打了?”

阎止将奏本调转过来,缓缓道:“看东宫的安排,是存了心要和瞻平侯在这件事上争个高下了。在他们看来,主帅的人选只需听着足够震慑对方。至于用兵筹措,找个副将跟着就行了。”

傅行州忍不住道:“简直胡闹。”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阎止道,“眼下我们还用不着说什么,瞻平侯必定不会放过这一点的。且看看吧。”

傅行州想着,只觉得胸中沉闷。

报时的小黄门跑了三遍,这场冗长的早朝才算是结束,傅行州循着队伍依次出门去。他走下两重台阶,忽听得身后有人叫他:“傅小将军。”

傅行州回身,见马诘手持笏板,笑着走上前来。

“马大人。”傅行州略一拱手。

马诘比了个请的手势,又落后他半步,两人一同向外走去。

出了二道门,宫墙长街上几乎没有人了。马诘这才道:“紫菱东川一事,太子和侯府是势必要争个先后了。傅小将军,你看好哪一边?”

傅行州略一沉吟,谨慎道:“双方所推各有利弊,圣意迟迟未决,想来也是还在权衡的缘故。我虽西北军中,但要事还是都由大哥做主。如今他不在,我只便恭听圣意罢了。”

马诘哈哈一笑,听他搪塞也不着恼:“傅小将军不信我,不肯与老夫多言。那既如此,老夫僭越问一句,傅小将军想不想去呢?”

傅行州侧头看向他:“马大人此话何意?”

马诘正色道:“紫菱地处北面防线,原本就在西北军战线之下,由你去再合适不过。老夫疑问,你为何不请缨呢?”

日头微偏,照进驿馆中的凉亭里来。

阎止被晃得一眯眼睛。他将一卷奏本躲开阳光收着,着人把亭外的纱帘放下,这才又靠回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