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第一百零六章 番外父慈子孝(上)
鼓点弦声如雨,六名乐妓怀抱琵琶琴筝退至后台。
粉腮朱唇的正末往台前站定,手握一枚虎头金符,唱:“海气浮仙槎,三山抒焦雪。某姓朱名俊字守正。有天使降香自京都来,春夏海运两开,要随我等往海神庙走一遭去也呵。只这天色阴霾,像是有好大雨候着。豆蔻香糯,螺杯犀扇,斩鲸鲵,佩金符,无非是钞儿根底生意。”
一时唱罢,四下无声。
躬身站在龙椅旁伺候的太监蹙了蹙细长的眉,见主子神色尚安,又露出笑脸。
这才有丞相率六部官员起身祝酒,说些陛下万年、天佑我朝的吉祥话。
傅汴坐在最后头,因个子矮,实在看不清戏台子,仰起上身要看那正末的扮相,想想作罢。
他放下筷子,待太监送御酒来,恭恭敬敬地朝上首拜了两拜,一滴不剩地喝尽。
这太监与他相熟,撤酒时小声提点道:“陛下此时高兴,要吃酒的,想必不会再传你上前。”
傅汴闷头应了,左右张望,“……唔。我晓得。”
“哎呀,太子殿下早就玩去了,你也去罢。若像元宵节那夜似的苦坐着,等陛下为你赐婚么?”
傅汴听得面热,摇摇头,“那我去了。我不是要赐婚,我要舅舅赐婚做甚么……”
他出了大殿,打听得太子的下落,随便指了两个老太监跟着就往御花园去。
今日是他舅舅的生辰,宫人们都想讨份赏,伺候他的太监多半是跑去孝敬大珰王长全了。
至于周总管——那是舅舅跟前的大太监,面相虽和善,实则冷心冷肺,无事少去献殷勤。
暮春天热,午时的太阳晒得傅汴的影子缩在靴子底,总是巴掌大一小块。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只走了百余步便有些气短,就近坐在亭子里歇息。
两个老太监也算是看着傅汴长大的,笑着问:“嗓子又不舒坦了?叫御医来瞧瞧不曾?”
傅汴摇头,“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再者,赵将军剿灭真腊海寇回朝,舅舅把整个太医院都打发去将军府了。真腊、安南等国阳奉阴违屡犯南境,此乃国家大事,我这时怎好添乱。”
老太监:“你是怕大将军罢?那是个手里洗不净血的煞神,避避他也好,何况陛下那里……”
另一个老太监作回忆状,叹道:“你这病啊……咱们公主自幼体弱,早早嫁入陶府受他家二公子磋磨,还被、还被——唉,天可怜见,公主若晓得拖累了你,在天上也要掉眼泪。”
母亲兰真早逝,傅汴记忆里便没这么个人,听得舌尖苦涩,别过脸看挂在枝头的红灯笼。
他小时候性子并不闷,养在极富贵极太平的皇宫,又随母姓傅,也曾得意过一阵子。
只是后来无意听宫人说他这名字起得不好……
“陛下是什么命格,姚后梦江入怀,先皇特赐水旁,与别的皇子都不同,后来可不就做了皇帝。难怪人家说病里多思,那位公主的心思多得很,不过是姚后从低位妃嫔那里抱养的女儿,生了个儿子,叫什么不好,竟也起个水旁,生怕她死了、陛下不管她的儿子,真是讨厌!”
当时傅汴午睡方醒,抱着竹夫人(纳凉用品)坐在小床上听得几乎呆了,自此不敢去舅舅跟前说话。
他生辰小,今年虚岁十四,生母弃养,生父获罪流放闽南,思来想去自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
赐婚……
舅舅国事繁忙,将来会许哪家的女孩儿给他呢?如果是刘侍郎家的——
“阿汴!你发什么呆?王长全派人说你寻我来了,怎么不过去。”
傅汴吓得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白着脸回头看来人,好脾气地说:“我累了,吹吹风。”
两个老太监早已跪在一旁。
身着朱红色织金蟒袍的小孩年纪尚小,个头却只比傅汴矮四五寸,“快来。我有事求你。”
“哎呦,太子殿下,这话可说重了。”老太监心疼傅汴,只怕他掺和进去,说罢又磕头。
傅诩轻哼一声,径自拽傅汴的手,口齿清晰地说:“真有事求你。你知道赵将军的宅子在哪里么?我问王长全,他是最狡诈的,骗我去问父皇。我若真信了,少不得一顿板子。”
提及舅舅,傅汴心一颤,为难道:“你要做什么?赵将军的府邸……听说有亲兵把守。”
“这个么!”傅诩边说边带他往路上走,并不看路旁请安的宫女太监,“赵将军有时不住在宫里,他在京都有自己的宅子,我不曾去过,想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难道比禁宫还好么。”
傅汴沉默片刻,慢慢明白了傅诩的意思,惊讶地问:“你想赵将军一辈子住在禁宫?!”
那可是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啊。
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收拾包袱搬出去住。
傅诩下意识攥紧手心,没看见傅润的“耳目”才松了口气,“算你懂我。别声张!快来!快!”
他是当今圣人与皇后唯一的嫡子,两岁封太子,明摆着的储君,模样又格外好,不说周总管、王长全那些大太监,就是“止小儿夜啼”的赵将军偶尔也哄着他,性格张扬傲慢是有的。
好在早慧,加上隔三差五去宝庆殿领教训,平日看上去倒还像个温润谦和的小王孙。
当然,这是“平日”。
傅诩早就想出宫玩一回了。
去年姚家来人送节礼,几乎把他的魂勾到山海关去,结果连山海关的驴肉也没吃够两筷子。
今天是父皇的生辰,犯点错也不会怎么样吧。
见到看守宫门的禁卫,傅诩想也不想摸出一枚刻着“赵”字的虎符,那禁卫吓得立刻跪下去。
远远跟在后头的高鲸不禁挑眉,心道看热闹不嫌事大,悄悄跟上。
……
这厢傅润坐在龙椅上听杂剧,略吃了几杯酒,醉意上浮,心肠柔软,哑声道:
“小周子。阿诩呢?传他来。这老末唱得不错,父慈子孝。嗯,孤且考一考太子的功课。”
--------------------
在写了在写了(),这个地主家傻儿子的番外的大纲一共900字,现在写了150字剧情的样子,要不剩下的我写完了再一起传上来?总之全是狗粮,加一点亲情,陛下三十岁左右的时候的故事,嗯,就是这么些内容。春节我去外贸工厂帮忙打包了,节后忙别的事,一直没时间码字,食言了,非常抱歉QAQ。
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父慈子孝(中)
“你们问后来?哈哈,他人还未出宫门就被禁军拿下了!”
坐在上首的蓝衣少年手握高丽折扇潇洒地往桌角一敲,再利落展开扇面。
这里是京都常春坊醉仙酒楼的天字号包厢。
在座皆世家子,闻言仰合大笑,都说合该如此。
唯独一褐衣少年面窗而站,反驳道:“白师仁这小子,家里费了多少劲才把他送进宫陪太子读书,陛下不过是命他讲两句《春秋》,即便说得不好,哪会打死他,他竟怕得……孬种。”
好几个游手好闲的少年挤眉弄眼,商量着等会儿设局好好挤兑他、臊臊他的脸。
蓝衣少年善于察言观色,见众人皆不自在,怕这顿饭吃不尽兴,忙圆场安抚道:
“有皇后和赵将军在,你赵家当然不怕陛下,却不能强求旁人也如此么。”
褐衣少年面色稍霁,盯着窗外慢吞吞地颔首,“嗯。我嘴笨,诸位勿怪。”
蓝衣少年又说:“嗳,希介,你快看,那位可是太子?!今日万寿节,他怎么出宫了?”
褐衣少年早瞧见了,此时既然说到傅诩,便光明正大告罪脱身,拿起马鞭快步下楼追过去。
*
万寿节与民同乐,禁宫三百尺外不设禁,商坊人头攒动。
卖糕点的、卖鲜果子的、卖馄饨汤饼的、卖樟脑丁香冰片的……漠北契丹人牵着骆驼持刀剥貂皮,海外八蛮吞火吐焰逗孔雀,更有伊利汗国的商人拿着前朝的银牌讲公主远嫁的故事。
傅诩看什么都新鲜。
他正听小太监同一个蒙古马倌问价,忽然被人按住肩膀——“四哥?!”
傅汴见到来人,很松了一口气,默默退至一旁擦汗。他身份尴尬,称呼对方什么都不合适。
赵希介的相貌随父亲赵楮之,俊俏风流,心思纯善,无奈道:“这什么话。称我希介便是。”
傅诩不乐意:“我愿叫你什么,就叫你什么。”
赵希介一噎,默念三遍这可是太子、千万揍不得,转而看向傅汴,“殿下怎么带他出来了?”
傅汴虽然比赵希介大两岁,体格力气都远不如,抿着唇满面冷汗地摇了摇头。
傅诩这才察觉异样,蹙眉不悦,却先发制人道:“阿汴,你好不爽快,以后早些同我讲。”
傅汴勉强挤出一丝笑,“太子恕罪,我晓得。”
赵希介拍了拍傅汴的背,“殿下别理他。前方是我母亲的店铺,殿下去二楼歇歇可好?”
傅汴环顾四周,见有百姓悄悄投来疑惑的眼神,怕惹出了事惊动舅舅,“好,太好了。”
“嗯,我想殿下回宫后传太医瞧瞧吧。若缺什么——哈哈,想来禁宫是不缺药材的。”
说罢,赵希介抓住傅诩的左肩,有点咬牙切齿地说:“太子呢?不在宫内待着,要去哪里?”
小太监们眼睛一瞪圆,顾不上问马车的价钱,挺胸结舌喝道:“放、放肆!”
赵希介冷冷地瞥了太监一眼,依旧保持俯身的姿势用力揽傅诩的肩,“玩够了就回宫。”
傅诩霸道惯了,并不悚他:“我前脚出宫,后脚就遇着四哥你了。我不回去。阿汴先回去。”
他虽年幼,并不是孩子心性,出身高贵又早慧,在人情世故的染缸里看了个遍还有的剩。
小太子诗书尚未通达,帝王心术一知半解,却早早学了傅润十成十的任性。
其实说句公道话,要一个两岁就领了东宫金印、被捧着长大的金疙瘩“懂事”,才是不懂事。
傅诩打定主意要去赵彗之府上一探究竟。
他先使唤太监引马问路,又留两个太监照顾傅汴,再拍开赵希介的石头爪子,“你去么。”
赵希介还能如何,把马鞭握了又握,闷声道:“去!亲叔叔家,我怎么去不得。”
傅诩看表哥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噗嗤笑了,“那就少废话。带路,走着!”
除了任性,小太子还有个“青出于蓝”的本事。
他心思轻易不形于色,尤其爱诈人下水一同背锅。
原因么,自己再是金疙瘩玉宝贝,傅润要教他规矩,哪个敢拦。
更有周总管和王长全那等拍手叫好上赶着递竹条的混账谄媚小人!
抓个垫背的亲表哥,两人或吃板子或抄书或跪太庙,总比一人受罪强,他心里都高兴。
赵希介坐在马上问小太监今日的戏好不好,傅诩抬腿坐进车厢,边把玩茶碗边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