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混账!傅润你个混小子!!你们还不快去追!!!混账!岂有此理!他是替太祖来抄我家的么!”
文宗朝实录稿有载:
[将军坼独好马,长治六年秋痛失一千里神驹,终日惶惶不饮酒肉,告病在府,一月而止。]
中秋夜,山海关大雪纷飞,冰冻千里。
告老还乡的姚述率下仆巡视田产,突闻马蹄声,皱眉命儿子姚丰钧推开柴门,“谁啊——!”
少年身披朱色大氅,鬓发沾满雪籽,脸冻得煞白,四肢僵硬,一字未言便直直地跌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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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梁瓷局,元制,在景德镇,有专门为皇室烧制的瓷,也有流传到海外的。焉耆绿盐,好像是治眼睛的(?),大概是某种矿物硫酸铜(?),我魔改一下把它变成起死回生的“神药”了。陛下的外祖家终于出场了,山海关是陛下童年里最好玩的地方,是他真正的故乡,有大海有荒漠,有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想法的人。不过嘛……外祖父姚述一看到傅润,就猜到傅润有■■■■,额头青筋直跳。赵坼:老哥哥,你也头疼是吧(猛男落泪),还好我家没女儿,不然看见傅润走不动道死活要嫁他,我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能气得绝食(猛男疯狂落泪)!赵六:……(继续背台词等出场)
第三十六章 霸主
一个千里独行来历不明的贵公子,一匹疲惫不堪的好马,随暴雪闯入民风淳朴的山海关。
今夜姚家庄的农户们仍酣睡于土炕,做着子孙满堂或永世免除徭役的美梦。
他们祖传子、子传孙的破瓷碗残留两三块结实噎人的野麦蒸饼,明早热热就能分着吃。
雪越下越大,咯吱咯吱黏咬羊圈的稻草棚子,寒风呼啸的时候大有压垮它的气势。空灵干疏的气味随之弥散升盈,一点点驱散浓郁的羊膻。
低垂而向外平展的屋檐挂有晶莹的冰棱,暖阁默立于寂静风雪中,与牛羊一齐等待犁明。
真是好大雪!多少年不见!
姚丰钧提灯掀开骆驼毡帘子,双手捧脸呵气取暖,再揽过大夫的肩膀执意送他去厢房歇息。
大夫连声推辞,见推不得,歉笑道:
“四爷盛情难却,折煞俺了。俺也不敢说那小王孙何时醒来。”
“嗐,你的医术,俺难道信不过么。走走,陪俺吃碗肉臊子汤饼去,再切两斤牛肉可吃么。”
“欸好。细盐卤过的牛肉,放炭盆上一烤,那顶好吃的。”
大夫匆匆往前厅去,走过透风的连廊,停下脚步同姚丰钧恭敬地朝站在暗处的老人颔首。
“……”姚述猛吸一口旱烟,肃阔的脸转过来,眉头紧锁,半晌方叹道:“去罢。”
姚丰钧:“爹要吃么?忙活一夜,手脚都僵了。”
姚述望向暖阁,“跑来一个金玉堆成的小祖宗,哪里吃得下。烧两盅酒来,其余不要烦。”
他十二岁失怙,由寡母抚养成人,凿壁偷光、悬梁刺股亦不能形容求学之艰难,二十三岁从河北连中三元一路考进京都,年少成名,宦海浮沉,年过半百又为执拗的长女操碎了心,提前辞官避外戚风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万想不到外孙年纪轻轻竟然、竟然——
“爹,酒来了。”
姚述灰白的胡须迎风颤动,额头皱纹堆叠如沟壑,直到酒结成冰才打了个寒颤,慢慢回神。
*
好冷。
冷得五脏六腑纠成一团,温凉的血黏附在心脏四周不肯流动,手脚又肿又轻彻底失去知觉。
傅润知道外祖家有走南闯北的商人,西至疏勒(今新疆)北至五原(今内蒙)的珍奇货物皆随驼队汇聚于山海关,一年四季人马络绎不绝。至于有没有焉耆绿盐……其实不很重要。
他也知道各驿站的站丞为何不拦他:父皇并不在乎中秋宫宴少了还是多了一个讨嫌的废物。
何况傅瑛的外家徐氏在户部颇有势力,略示意一番,谁敢擅自拦下持有龙纹玉牌的皇子?
于是被有心人误导了方向的赵坼自然追不上他。
傅润睡得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夜半时分有一只粗粝苍老的手撩起他的眼皮查验瞳孔。
太冷了。
他怀着愤懑和某种可怖的决心单枪匹马远赴山海关。
风吹日晒、月涌星移,坐在金灿灿的田埂间观看农人割稻的趣味稍纵即逝,愈往北、离京都愈远,逃脱生天的畅快恣意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侥幸苟活的痛苦像钢针似的源源不断扎进脑海,刺穿他的眼珠和鼻腔。
铁锈味始终畏缩在紧闭的口齿间,如虫咬蚁蛀碾磨仅剩的一丝生念。
后半夜他曾被人轻柔地抱起来灌下汤药。
冻僵的脸颊一沾枕头,混乱空白的思绪再度坠入冰冷的深渊。
他想死。
想在一场洁白的大雪中结束从不被人喜欢的一生。
傅润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念头。
或许……
青蒙蒙的亮光贴着他浓密湿润的睫毛打转,有谁蹑手蹑脚掀开帘子搬东西进来了。
“嘘——哎唷,小翠你笨手笨脚的,让俺来罢。”尽管压低还是稍显豪迈的女声。
另一个浑身金橙香的女孩儿不禁发出清脆的笑声,紧接着是刻意的屏气和放缓的脚步。
热水倒入瓷盆的流声、绞毛巾时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双暖和的手在他的脖颈处按了又按。
光亮蓦然照进他的眼帘。
卯时、辰时、巳时。
门外嗡嗡的交谈寒暄一波接一波,起初还有人请他们“噤声”,再后来,简直……
人声鼎沸。
傅润觉得吵闹,眼皮颤了颤,又烦躁又气恼,可惜还未有力气睁眼——
一股掺杂馥郁的辛香料的羊膻气“轰地”贴近他,旋即被咽下惊呼的谁强拽出去请吃茶用饭。
窗帘子大开,逐渐灼热的秋阳将他苍白失血的脸描摹得发了一层细密绯红的汗。
荔枝的甜香、海鱼的腥味,玉兰的清舒、盐场的涩重……
五湖四海的气味,五光十色的热闹,像钱塘江的海潮,彼端未息,此岸又起,层层包围了他。
傅润看见灰冷的魂魄在这些禁宫不曾见识过的烟火气间游荡、靠近而后退,最终洇染色彩。
午时、未时、申时。
日暮已至。
两种冒失的脚步声捧着食盒笑嘻嘻地溜到耳房去了。
傅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怔——他已忘却自己为何叹气,心底涌上些许奇异的鼓胀感。
他刚喝了安神汤,心困神倦,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平躺着放空思绪,突然瞥见厚重的骆驼毡帘子被一只影影绰绰的银灰色的动物推开一角,这动物手脚轻盈,弓着毛绒绒的脊背扑向他。
羊膻气分外扑鼻。
是羊。
他掩去眸底瞬间流露的杀意,闭目养神,任凭这只高大而瘦削的灰羊乖顺地舔舐他的手指。
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姚述坐在铺了旧狐裘的木圈椅上吸旱烟想心事,见他醒了,眉毛依旧皱得抚不平。
傅润:“外公。”
姚述手握竹烟竿前倾上身作势要敲傅润的手,想想到底作罢,气得牙痒痒,恨骂道:
“小祖宗,在禁宫里好吃的好喝的不够舒快么?你这是为的谁啊?白白糟蹋金贵的身子。”
有些秘密祖孙二人一对视便暂且了结了,雪停风止,不必搬出来一再拆剖对质。
傅润慢吞吞爬起来,喘道:“外公家里可有焉耆绿盐?有个……有个朋友的弟弟指望它救命。”
姚述冷哼一声,“你先养病。什么稀罕东西,要你偷了老赵的马跑这些路来换?”
傅润手握成拳,低声说:“不是偷,我留了字条的。”
“是是是,不是偷,”姚丰钧指挥丫鬟搬火炉进来,“你才多大的小子,赵将军肯信你的欠条?”
姚述瞪看姚丰钧,“少逗你外甥,给老子滚出去各。阿润,放心罢,那好马被你这小孩儿驱使几日,远比不得去一回西北碰见狗娘养的鞑靼人,现搁俺家马厩一日五顿的养着呐。”
傅润轻笑,眉眼散尽阴霾,“好。那焉耆绿盐……外公有么?我要尽快送回去救人。”
姚述忧心忡忡地打量外孙纤细的手腕,不敢想这样瘦弱的小孩子怎么敢跑到山海关,“有!”
*
眼角有两点红痣的少年推开铜库门,收起钥匙好奇地盯着傅润的脸看。这是他将来的主人。
傅润察觉其视线,跨过门槛,同样坦然地观察外祖养在身边的孤儿。
“你要什么,你自己挑罢,药材都在三楼,若够不着,叫文鸢替你取。他会些功夫。”
姚述和姚丰钧站在一旁翻阅中秋收进送出的货物单子,偶尔交头接耳,不欲跟得太紧。
傅润拄杖独自往里走,仰望八角楼阁内堆得满满当当的珠宝金玉,再回望吓了一跳忘记收敛担忧之色的外祖和舅舅,忽然垂眸低低地笑,以至于大笑,神态慵懒,“诸位不必如此紧张。”
姚丰钧:“哦……哦。”
在官场摸爬滚打三十余年的姚述暗自心惊。
他在年幼的外孙的身上看见了当年殿试撑着下巴命他不必慌神的仁宗的影子。
如出一辙。
孙子果然更像爷爷啊。嘶,有点不甘心是怎么回事。
……
焉耆绿盐呈颗粒状翠绿色,盛放于一方隔绝空气的紫金木盒中。
姚述辗转反侧思索两夜,留下尚在病中的傅润,让高文鸢先护送此物去京都赵将军府。
高文鸢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抱拳道:“四爷,俺弟弟烦您照看了。”
姚丰钧双手背于身后,应声:“去吧。在京都万事谨慎。”
高文鸢再朝傅润叩拜,重重地磕头,“小子文鸢见过殿下。从此听凭殿下驱使,愿殿下察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