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赵君是赵将军的幼子,出身高贵,文武双全,却被关在后宫,被人喊作“娘娘”。
权臣之子受此“侮辱”,一门父兄六将军,权势滔天,想造反是、许是人之常情罢?
可是陛下是好人。她以为是宫里最好的人。
因此秋芙决定最后冒一次险溜回去。
她想只要找到巷子里卖烧饼的李海安或者哪位眼熟的宫人,一定有办法给长乐宫递消息。
这两日大惊大惧,在生死之间走了好几遭,秋芙不由满心兴奋,觉得总要做出一件厉害事。
就像乐坊排练《勇赵云七进救主》的武生,雄赳赳气昂昂在台子上站定,赚取台下一片叫好!
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打着圈飘落、粘黏小宫女的鬓眉和脸颊。
天全黑了。
秋芙见前方林中有火光和一辆禁宫马车,急匆匆弯腰回避,但撞上一双金丝紫云长靴。
*
雪满庭院,不时有松枝折裂的响动。
赵彗之呵出一口雾,肩头的积雪早已融化殆尽,发丝湿漉漉闪烁光亮。
寝殿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几种脚步声渐渐远去。
傅润一个人走进来,脱下沾满雪籽的大氅,抬眸瞥见单膝弯曲坐在梁上的少年,微微一怔。
他的脸上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眉头颦蹙,像在思索一件要紧事,见到赵彗之,整个人都明亮了许多,“你、你……”他提着大氅站在门口,一时想不出如何寒暄,只是抿唇。
赵彗之嗅见淡淡的血腥气,垂下眼,到底冷声问:“陛下杀了她么。”
玻璃宫灯照得寝殿内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像远山,像寂静的深潭。
傅润的靴子上有血迹,还很新鲜。他明润如玉的脸庞在寒风里显得无措又异常镇定。
两个时辰前小宫女的惊叫声犹在耳畔。
……
那双金丝紫云长靴上沾着滚烫的鲜血,再往上,是欲言又止的青年,神色莫测。
“陛、陛下。”秋芙吓得跌倒在地,攥在手心的铁片牌滑出衣袖,霎时两眼含泪。
傅润嗯了一声,捏按眉心,不悦道:“高鲸。”
高鲸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剑,应声现身,抱拳道:“殿下恕罪。实在是情势紧急,不得已。”
秋芙瞪大杏眼,盯着那把剑,又后知后觉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女子衣着打扮和火场的女人们相同,身边还有一只端茶的木盘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傅润掸去衣襟口的茶叶,“她是谁派来的,如今查不出来了。文鸢便不会像你这般急切。”
高鲸闷声称是,拿眼瞅秋芙,“这女子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问你话呢!快说!”
秋芙泪眼汪汪,一颗“大展身手”的心轰然碎裂,小声道:“我、奴婢是……”
“好奇,于你,总不是好事。”傅润半俯身,指尖轻轻地点了点秋芙的肩膀,“从此改了。”
他说罢,朝惊惶未定的万鼎招手,又道:“江二的意思孤明白。哼。且看看他们能兴起什么风浪!江南从前便是太子的地盘,六年了,那些世家依旧忠心耿耿,真是……真是无耻。”
秋芙总算明白师父史大娘屡次要她不称“奴婢”、不谈宫里人事的意思。
她永远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生与死甚至不需陛下示意,自有陛下的人“擅自”决定。
禁宫太危险,既然侥幸活着离开,何必再搅和进去。
不值当的。
秋芙顿悟,顺势谎称自己本是溜出来玩雪,后来、后来——“我见远处有灯火,所以……”
高鲸拿帕子揩拭剑刃,满身鲜血,挑眉露齿朝她轻笑,“当真?”
秋芙害怕得狂咽唾沫,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香囊,“陛下,我离开长乐宫的时候,为赵、赵、赵皇后绣的针线活还未交给嬷嬷,想着能不能找个无人的地方烧给——”
……
殿外飞雪如落花,冰凝的雪晶扑扑簌簌压低烛光。
傅润思绪繁乱,一会儿想到江二的师爷今夜送来的密信提及的江南异动,一会儿感叹赵彗之倒有个眼巴巴想着“私相授受”赠还香囊的娇俏小宫女,心神恍惚,低声命赵彗之滚下来。
赵彗之没有动,剑眉紧皱,重复问道:“陛下杀了她么?我刚回来,得知她前天已被陛下的人带走了。那夜是父亲……是我们赵家的错,陛下即便恼怒,不该亲手杀她一个小角色。”
见到赵彗之,傅润只觉得莫名轻快。
他却也没心思喋喋不休盘问赵彗之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倚门无赖应付道:“杀便杀了。”
“傅润。”
“嗯?”傅润微微撩起眼睫,鼻尖冻得红通通的,明显心思不在此处。
赵彗之黑眸深处尽是失望和烦躁,薄唇干燥起皮,面庞覆着不眠不休满城寻人的疲惫。
“你怕什么。孤不杀你。赵坼是赵坼,孤多少分得清仇怨,与你既是、咳拜过天地的夫妻,你老实些,我、我,”傅润脸热,含糊道:“将来带你去瞧几样有意思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说到最后,傅润已察觉一丝异样,可惜还是说完了,两颊寒得泛白,手腕发烫。
他们在同一间屋子里,彼此比许多时候都近;
实际上却相隔万重,远不如年少时亲昵自然。
傅润懒洋洋倚着门,出京回京耗费大半日光景,腰软脚酸,有些不自在。
殿内久久无人回应。
风声呼呼地敲打窗户纸,捎来一面扑灭旖旎情思的冰雪。
赵彗之第一次没有飞檐走壁,而是从正门离开,走得急切又冷淡,与他几乎擦肩。
人走远了。
傅润低头看仔细收在衣襟间的两枚香囊。
一枚绣工拙劣,是方才满口谎话的小宫女献给他的。
听着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他既心烦又好笑,“人没死,你要烧给他?回去吧,这个孤拿着。”
一枚装着赵彗之配的香料。
后来他添了一味竹叶。苦涩清淡,太医说药性太冷,他倒无所谓。
……
嗤。
狼是养不熟的。
傅润慢吞吞往殿内走,半晌又跑出寝殿,哑声喝道:“王长全。滚进来磨墨。”
殿外白雪皑皑,脚印逐渐为雪遮掩,像灰色的泥斑。
*
今年比往年都冷。
雪一场场地下,天气一天天冷下去,文宗朝的老人多,终于,早朝的时辰往后推了两刻。
腊月底有天赵彗之从宫外回来,刚坐下换棉靴,便听见宫墙下方嬷嬷和谁在争执。
“……那不能的!”方嬷嬷以为皇后午睡,压低声音道:“陛下是提拔了李相家的大公子,可我听说那是李公子自个儿才华出众的缘故,并不是要拉拢李家罢。他们两小时候可是仇家!”
另一人的声音凄厉沙哑些,咯咯笑道:“嗐,老姐姐,我也就是听太后娘娘见陛下时提了一句半句,你急什么。可你想哇,陛下过年将二十三了,便是女儿也没有一个,你们娘娘待陛下冷冰冰的,入宫三年有孕没有呢?陛下添一个妃子是眼见就有的事。不是李家就是元家。”
剩余的交谈,赵彗之没有听。
他反复擦靴子底的雪水,想了想,将魏小静寄来的血玉又稳又准地丢进桌案最底层的抽屉里。
此时再相认,还有何意义。
他是对傅润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是……该到此为止了,不可再进一步。
两月前他在一破瓦舍找到师兄的信使,托其寄信,金匮大雪封山,师父的回复今日才送来。
赵彗之平复呼吸,展开印有金匮十二景的信笺,瞳孔微缩:
[若如你所言,人主脉象急促微悬,似是长年累月吸食寒毒所致,假以时日,命如残烛矣。]
[归否。]
师父算过一卦,明年春末即将坐化,因此每日仅食一枚梨、两杯茶,无法进京为傅润诊脉。
而让他带傅润去江南……大抵也是不可能的事。
老和尚洞悉人心,省却若干文字,依旧只问他一句“归否”。
赵彗之盯着这两个字,倏地听见宫人打梆子的声音,恍然回神,不觉已入夜。
*
腊月三十除夕,禁宫设宴,三品以上大臣及命妇俱入宫除旧迎春。
“陛下与皇后怎么了?”
傅润握着酒杯凭栏望月,闻言瞟了一眼上前祝酒的程淑人,“赐座。”
程氏笑眯眯谢恩,又道:“陛下比皇后长五岁,若是小事,老身想、陛下该让着娘娘些。”
这是“劝和”。
傅润:“是他好端端给孤摆脸色。孤没有惹他。孤甚至——没什么。”
“哦……那陛下明年要选秀女么?元尚书家的十二娘端庄大方,颇晓诗书,仰慕陛下已久。”
这是一招不行改“说媒”了。
程氏德高望重,哪家闺秀好,她心里有数,轻易不会点明,点明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主意。
楼下文臣武将紫袍红衫,默契地分列而站,手持酒杯,面含渴盼,涌动着“催婚”的暗流。
傅润冷不丁发了呆性,也不知是想和谁吵架,拍案怒道:
“她个养在闺中的女孩儿,仰慕孤什么!元勉呢,传他来。”
周总管小心翼翼问:“传……敢问陛下是要怎么传?”
傅润冷哼一声,扫视“翘首以盼”的大臣们的傻脸,比较各家才俊子弟的年纪,徐徐吐出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