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晋毅随意抹开脖子上的血,脚碾着汉子的脸,心底没来由的恐惧,“若是太子党劫走殿下……”
他们顾不得其他,急匆匆从窗户追出去。
不久又有县令带衙差风风火火来查房。
县令睡不着,今夜就想把京城来的小少爷赶走,省的夜长梦多。
衙差粗暴地叫醒驿丞,一行人气势汹汹走到天字号房,见门敞开,已是一惊,再看见倒在血泊中没了气的汉子,杀猪般的尖叫响彻整座县城:“啊啊啊死人啦!快去追、追拿逃犯啊!”
驿丞也很吓了一跳,低头挨训之际意外发现一张印有禁中散章的御纸,刹那间汗如雨下。
“那、那个,县太爷……”
“什么事?!人死在你这里,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旁的衙差也恐吓道:“今年秋天送你进京尝尝铡刀的滋味,哼!老东西!”
驿丞哭得比丧父还难看,捡起御纸,手指颤巍巍指向天,“小官人不像太监吧?那他是不是?”
*
满城的百姓都被发动起来找人。
县令还算有脑子,说是找一个偷了官府公文和五百两银钞的逃犯,只要发现下落,重重有赏。
二十面锡皮锣鼓尚不够敲,可怜打梆子的老头一把年纪、硬是被绑在牛车上绕着县城来回跑。
叮叮当当的钟声从远处的破寺里传来,犬吠马嘶隐约可闻。
傅润趴在少年的背上,浑身脱力,有时想看恩人的脸,手指不免上抬、蹭到凸起的喉结。
他知道屋子里的迷香要好一会儿才能散尽,加之不知是否有同伙,所以带他跑出来是对的。
可是……
傅润视线向下,吃力地寻找被少年收走的匕首,一时觉得高兴,忍不住问道:
“你、你是……”
你是彗之么。
春寒料峭,种在河边的杏林瑟瑟摇曳枝叶,抖落点点粉白。
花瓣沾有夜露,随风落了几瓣在傅润的脸颊上。
轻盈,清新,像在心池点出涟漪的呢喃。
他打了个寒颤,身体里睡意铺天盖地般袭来,倏地把想说的话、想不通理不清的情思都忘了。
不能睡。
他不能睡。
一旦趴在陌生男人的背上睡过去,也许再没有机会看见黎明和赵——
和朝日。
他在许多人眼中不是一个好皇帝:嗜血、好战、一意孤行,咒他暴毙的人或许不计其数。
但他的命,只能由他自己了断。他一个人就好。
有一瞬,傅润困倦的凤眸显露清明和坚韧。
而且彗之……
不、不。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一定是被赵彗之气着了,怎么会以为每一个伸手救他的人都是赵彗之。
傅润嗤笑自己糊涂,胸膛一点点往少年腰腿滑,嘴唇几度擦过少年脖颈处扎人的发茬。
一双遍布茧和伤痕的大手在半空僵硬片刻,到底托起傅润的臀往背上轻轻抬了一下。
从旁看,两人“前胸贴后背”,青年抿着唇,像是在咬耳朵,有时嘀嘀咕咕的闷哼。
“……疼?”
傅润一怔,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半茫然半笃定地喊了一声“彗之”。
他却不敢再喊了。
他听见心砰砰地跳,血色从嘴唇蔓延至蜷缩的指尖,元宵之后灰蒙蒙的世界饱食杏花的香气。
他一动不敢动,双手抱紧少年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心地压在对方的背上。
真奇怪。他总是能莫名其妙地认出赵彗之。
仿佛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认识了,他们就是这样一个人背着另一个在山谷中穿行。
只是那时负责背人的是他而已。
……
举着火把的衙差们从桥那头张皇地散开,因不知县令为何吓瘫在官驿,面孔皆有些呆滞。
“喂,你们几个往那边走,我们几个去这边。”
“好、好,五百两银钞可不是小数目啊。”
“倒也不是银钞,听说李三被杀了,好家伙,为民除害!这恶霸早该有不怕死的外人来治了!”
衙差们交谈的声音就在附近。
傅润被放在桥洞下的石头上,少年转过身,见他合着眼、一副任凭摆弄的模样,心肠一软。
这少年既是信手取了个化名的陆旗,亦是为寻药而流寓保康县的赵彗之。
元宵那夜的失控是一切变数和纠葛的开端。
赵彗之蹲下来,默默打量傅润的脸,眸光由幽冷而情热。
“哎唷各位兄弟,对不住啊,老子真得先溜了,回家给两讨债儿子把尿去各,烦人!”
一道粗犷的男声于他们头顶骤然响起,伴随几声心领神会的笑骂扯皮。
傅润手指微动,忽然睁开凤眸,同时一把抽出赵彗之收在腿侧的精钢匕首——
“嘶……”赵彗之用手背一挡,依旧震得虎口发麻,指腹新添的两处伤口又裂了,泌出血丝。
傅润气愤地瞥了一眼架在赵彗之手背上的刀背,暗恨便该用刀刃那面,“你唔……”
“嘘。”
“嘘你个鬼——”傅润想杀人,却无意识地也学着压低声音。
赵彗之收回堵住傅润嘴唇的食指,低低地笑。
咬牙切齿的恨。无措惊惶的动心。
深夜的春风忽而暖洋洋的。杏花从美人泛红的指尖坠落,浸泡在汨汨流淌的河水里。
赵彗之保持蹲姿,左手包住傅润的手教他握匕首,黑眸在波光粼粼的桥洞下熠璨若火。
“陛下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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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贼人之凶恶、情节之紧张,元杂剧有一本叫《朱砂担滴水浮沤记》,写得非常好,反派那种野蛮的、暴力的、穷追不舍的邪气和杀气,男主死前高高兴兴数朱砂打算回家、反派则在窗外像毒蛇一样冷冰冰窥视他等情节的死亡氛围的渲染……当年还是孩子的我(bushi)读完大受震撼,这里也就模仿着设计了一个恶角。
第五十四章 烤鹿
傅润的拇指摩挲着匕首上的菱形纹路,他极缓慢地移开视线,嗓子有些发痒:
“我在这里做什么,干你何事?你那夜对我……赵、彗、之,你竟敢——”
赵彗之神情淡定,轻捏傅润的手腕,掰开手指夺走匕首、在半空晃了一圈收在腰后。
“我那天对陛下做了什么吗?”赵彗之一字一顿轻声问,伸手整理傅润被风吹至额前的发丝。
到底没忍住。
本来……他们既然不是真夫妻……不该再有任何君臣关系之外的牵扯。
燥热从两人相触的地方悄悄蔓延至耳后。少年外冷内矜,又傲又狂,唯独在一个人面前是热的,只是那人还没有意愿看穿他拙劣的伪装,反而上当受骗以为他当真“处乱不惊”。
傅润飞快地瞟了一眼仰望自己的少年,恨不得把心头乱撞的小鹿烤了,受美色蛊惑,疑道:
“赵彗之你个混账!你、你真不记得了?那夜我吃醉了,又看不见,你把我……”
春风吹散尾音,单单留下一个个旖旎直白的动词。
傅润猛地意识到他在跟某人说什么淫语,霎时坐立难安,气得双眸圆睁、两颊生情。
赵彗之掩下诧异,沉默片刻,不知是将错就错承认了还是“慷慨解惑”告诉傅润那是玉/势——
当时他……见不过是寻常人两指粗的暖玉已让美人难受得很,怎么可能还……
一道带着烈烈杀气的掌风从赵彗之斜后方袭来!
赵彗之耳聪目明,提前感知有人靠近,几个回合卸了来人的力气,纵身跳至桥上。
“殿下当心!”高文鸢紧随其后,来不及喘歇站定,眼神一冷,当即拔剑挥向赵彗之。
赵彗之堪堪戴上面具就挨了一剑,面具碎裂,血沿着受伤手臂滴滴答答溅在靛蓝缎子靴面上。
血腥气激出护主的髭狗愈多杀意!
那厢晋毅甩了甩几乎要被捏碎的手腕,单腿跪在傅润身前,见主人安然无恙,低头请罪。
傅润看不见桥上的动静,只听刀剑格挡时呼呼的风声,心下一惊,喝道:
“文鸢!住手!”
高文鸢强行收了剑,匆匆一望,见男人高鼻薄唇生的一副好相貌、且毫不恋战,心里起了疑。
“……赵、他人呢?”傅润面色苍白,踢开满脸愧疚的晋毅,踉跄着走出桥洞。
高文鸢握剑的手一直在抖,咬牙道:“文鸢救驾来迟,愿殿下责罚。殿下无事,实在太好了!”
傅润:“此事回去再讲。他人呢?你把他、怎样了?”
高文鸢左手死死握住发抖的右手,“砍碎他半个面具,此外、此外未能如何。”
“你!”傅润瞥见桥头几点血迹,一时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平复心神,叹道:“扶孤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