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51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听见推门的动静,青年没有动,骨节分明的右手握着一支细毫竹笔,想想俯身在几张澄黄的纸上改了两字。

如遗世的神灵,意外落入红尘,仍旧冷峻孤寂,只沉浸在他自己的梦里。

“噢……小官人在做文章……老汉打搅了。外头、外头有火,却不要紧,官人放心罢。”

驿丞不知怎么的,心生敬畏惧怕之情,悄悄阖上门,背靠墙面猛拍心口顺气。

娘的,活了五十五岁,竟怕一个养尊处优晚饭只肯吃碧粳米的娃娃!

驿丞握紧灯笼的竹把手,步履蹒跚地走到旁边的地字号房,刚想说话,想起这间住着的俊俏公子前日就吩咐过他“有事无事少打搅”,那冷冰冰带煞的态度,比天字房那个还怪。

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奇葩。

娶妻没有呢——必然没有,否则岂会在此淹留多日,只是找一株什么草入药。

“八百年不见好客,一来就来两个神仙。嘿,俗话讲好事成双,可惜也不见老汉多得些赏钱。

“好小吏,你在这里替你爷爷看门子,不要再留人住店,我去外头瞧瞧火势来也呵……”

翌日。

傅润坐在床边等高文鸢为他穿靴,精神大有好转,“昨夜的火怎么样了?”

高文鸢蹲在地上和晋毅对视一眼,迟疑道:“烧塌了房子,好像还死了两个人。”

“死人了?”傅润抬眸,“一整夜吵闹,邻人竟不曾救火么?那县里的兵呢?”

高文鸢:“有救火的,不知怎么,死了两个……老人。许是屋里烟太大,人逃不出来?”

傅润不悦,让高文鸢起来,洗漱罢走下楼,问驿丞昨夜的情况。

驿丞在后门刷洗刚送来的河虾河蚌,擦擦满是土腥气的手,小声将其中曲折讲来:

“唉,没了的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男人叫王满,女人叫柳秀莲,原先都是隔壁张员外家签了死契的下人,后来张员外开恩放出来,又赏他们一进小院子就近安住。

“王满啊,不是老汉我夸,实是个勤劳肯干的,短短二十年,给家里添置了上百亩水田,儿子媳妇还在临清城开了两家面馆,生意好得很!到头来被烟熏死在屋里。可惜、可惜!

“可叹张员外这等大善人,他的儿子呢竟败光了家产,沦落到打自家仆人主意的地步。也是王满夫妇命不好,到底是奴籍,挣的银钞和田亩,张少爷非要收走,他们只不肯,打官司么……县太爷在里面和稀泥,最后不就一场大火——诶可不敢往外讲啊,未必是蓄意放火哦。”

傅润想他昨夜恰好在批刑部的折子,几里外却不明不白死了两个百姓,两处比较,又生恼怒。

他大步走出官驿,径自往县衙门去,半路遇见巡街的县令,便要问责。

县令是竹竿身材,唇色深黑,两条八字须软绵绵垂在嘴边,驼背,稍显气弱单薄。

习惯了一言堂的县令先听这年轻人无意掩饰的官话口音,心道哦是京城人,大喇喇打量其穿着,再瞟看两个又高又壮、面带杀气的仆人,猜测是京城哪个大官家天真不知事的小公子。

哼,这种年轻人根底(家世)深,虽惹不得,但最好打发了。

“哦,你且慢。”县令心思一转,装作没眼力的样子打算吓他们一吓,凶恶地喝道:

“你们从哪里来的?不,大人我不要漕运给的文书,路引在哪里?写着你们身份的凭据又在哪里?快交出来!否则要么速速离开我县,要么绑你们下狱严刑拷问了也!”

高文鸢蹙眉俯视县令油光蹭亮的秃顶,冷声道:

“大胆!你可知——”

傅润想起什么,“明日罢。明日……我家里当有人寻来,再拿路引与县令大人核对。”

他离京不过七日,外出巡幸的消息早已在三品以上大臣间传开,不是什么秘密。

漕运归兵部管,因此元勉对巡幸行程尤其一清二楚,五日前又上书请准伴君巡江南。

算一算,元勉等人的船到张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他带的人都有宫里的痕迹,贸然出面插手地方吏治不大好,一个不小心被文人记入野史……

[却说那年春,圣人微服私访保康县,意外卷进一桩密室纵火杀人的案子,死者是有夫之妇。]

[皇后尚卧病在床,圣人只身来保康县,回宫时带回一美人,那女子就是后来的某某妃。]

诸如此类的事情,历朝历代有皇帝“中招”。

傅润年少阅遍各朝野史,一想到死后会被编入杂剧供人消遣,从身体到魂魄都表示拒绝。

他在保康县周边转了一圈,和几个破冰垦荒的农民说了些话,预备在天字号房再歇一晚。

入夜后,高文鸢从御船换取新到的折子回来,附耳道:

“殿下,隔壁住着的人今日退房了。要不要查一查他?”

傅润在看农民送给他“辟邪”的画着赵起俞的年画,心思起伏,慢吞吞唔了一声。

晋毅抿唇,两指拽住还想说话的高文鸢的衣袖,把人连拉带扯、推到走廊,“殿下想心事呢。”

高文鸢摇头,指着驿吏正在洒水的地字号房说:

“俺还是觉得古怪……刚刚翻登记册子,那人叫陆旗,字迹和殿下的行楷很有几分相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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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籍问题是有原型的,但我忘了是明朝哪个案子了,也许混合参考了两个情节相似的案子?

好像都是因为奴籍,然后围绕奴的家产和原先的主人打官司,也都闹出了人命(?)。

《河图》说彗星是天地之旗,赵彗之排行第六(陸),所以他编了个名字叫陆旗。(这不算剧透吧,我的文,攻一般是不下线的)

第五十三章 刀刃

晋毅抬抬眸子,把高文鸢指向地字号房的手拍回腿侧,“咋?还能管人家的字?素不相识的。”

高文鸢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也是。俺下去吃碗面,唔、再朝那驿丞打听打听。”

他们两都是姚述从关外捡回来的孤儿,年纪相仿,幼时同进同出,几年不见,默契分毫未减。

晋毅无可无不可,转身进屋,步子和呼吸瞬间放轻了,隐形人一般靠在墙边。

……

却说高文鸢坐在角落点了两碗面和半只烧鸡,外间有一蒜鼻厚唇的精壮汉子一摇一摆走进来,两只眼大如铜铃,慢悠悠巡视一圈食客,见高文鸢穿着寻常、腰间却挂着缀金绣银的两枚护身符,垂头思忖一番,心道:

记得听兄弟鲁衙差说过,这里最近住了个会功夫的贵公子,莫不是他么?

“嗳面来了!”驿丞的儿子端着木盘从后厨钻出来,“你家小官人吃不吃?有新捞的大河虾!”

高文鸢没见到驿丞,少不得按下“无关”猜疑,闻言眼角上挑,浅笑道:

“俺家二爷吃不惯,只劳你好心相问。还旧烧些干净的泉水来冲茶。”

说罢,他藏在袖中的左手一紧,余光瞥见那汉子虬髯肥腮、不住地摩挲下巴和嘴唇,心生警惕,呼啦啦几下吃完面就上楼了,左手手背贴靠一柄半出鞘的短刀,随时准备割喉见血。

汉子目射精光,撩撩眼皮也笑了几声,“烧两壶好酒来!不要那臭娘们骚尿般的土酿!”

“二爷”。

哈哈,好一个“二爷”。

岂是什么人都能被这等英雄俊杰人物心服口服称“爷”的。

看来小小的保康县,竟教他逮到一条知府家、不,巡抚家公子以上的大鱼哇。

江湖常言好饭只怕晚,不如今夜就——卸了货。

驿丞刚从家里取东西回来,迎面撞见翘着二郎腿剥花生的汉子,吓得支支吾吾,“您怎么……”

汉子一跃而起,强行和驿丞勾肩搭背,拽住老人家哆嗦的手按在桌面,“去!睡你的去!”

他这样的人,在秦汉叫游侠,在隋唐叫豪侠,在当今则单是一个杀人劫货的混子恶霸。

保康县的百姓人人畏惧他,见了面却还得作个揖、行个礼,逢年过节送些“平安钞”保平安。

驿丞家里的情形,汉子自然一清二楚。

为妻儿的性命考虑,老者暗叹一声造孽,又急又怕,最终到底和儿子老实地回房闷坐去了。

*

夜深人静。

傅润批折子批得口渴,拿起温热的茶壶晃了晃,低声道:“文鸢。”

两个蹲在房顶的暗卫都没有回应。

傅润想是自己声音太轻的缘故,正欲再唤一次晋毅,忽然闻到少许刺激奇异的蔷薇香。

他脐下某处的旧疾经太医院查证确是之前佩戴的香囊引起的,目前尚在吃药调养。

是以傅润对香料极其敏锐谨慎,当即屏息抿唇,起身寻找精钢匕首,“阿晋——”

月光透过窗缝洒在格子门的白纸上,照见门外一晃而过的黑影。

傅润头晕目眩,晕船的症状实则未消,肾里又虚,吸入迷香后血液逆流,指尖酥软如过电。

那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大抵贼人用工具使了巧劲,期间没有发出半点异响。

傅润站不稳,趔趄着摸索应该近在咫尺的匕首,手心发冷,又高喝道:

“文鸢。”

站在身后的汉子高举砍刀,一张满是横肉的狰狞笑脸半绿半黑,密密麻麻的胡须蠕动如虫巢。

“阿晋。文鸢?”傅润说话间又吸了不少迷香,咳嗽着握紧匕首转过身——

云破月出,案头烛微如豆。

汉子赤红的眼珠缓缓下移,眉眼浸满贪婪,旋即染上一层惊艳和粗重的淫/欲。

傅润一怔,瞳孔微颤,只见汉子的刀在眼前放大,吸聚月光的刀刃散发浓郁的血腥气……

电光石火间,好刀与好刀相碰撞,火花四溅,铮鸣阵阵!

“俺说了,俺弟弟对俺绝没有那个心思,再者、谁同你说他不是俺亲弟弟的?飞玄?飞玄个孩子懂什么!”高文鸢收起刀,“你休再胡搅蛮缠,俺要回去了,殿下那里离不得半刻人。”

晋毅眼眸闪烁,略站了站冷静情绪,收刀抬头,也赶紧穿过几间民宅赶回官驿天字号房。

他还未落地,脖子上便横了一把利剑。

高文鸢神情冷若冰霜,咬牙怒骂道:“你要死!殿下不见了!”

晋毅大惊,硬是越过高文鸢跳进窗户,两眼扑通扑通地发黑,瞟见床前倒着一个人,掺杂小半油脂的血源源不断从被砍断的肩膀处流出来。

晋毅几步上前试探鼻息,“这是?”

高文鸢:“竟是他!快追!殿下来江南,旁人以为是巡幸,你我还不清楚么?当年江二和殿下联手设计太子的事有人在查,想给太子翻案呢。殿下当时不过十六岁,多少留了些把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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