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86章

作者:哈卡色cho 标签: 古代架空

宦海凶险,哪有全心全意的仰慕,哪有所谓志同道合,只有钻营投机和两面三刀罢了。

傅润忽然想起关在济天殿地底下的傅璨,神色莫测,“孤与李轩昂积怨已久,诸位不察而已。”

众人脸红,俱会意,低头垂手不言语。

再说下去,当年他们又是如何轻视身为二皇子的陛下——难道陛下对他们不是“积怨已久”吗?

此时殿外有一位姓焦的翰林焦急地擦汗,频频引颈眺望殿内局势。

傅润喝茶,蹙眉哑声道:“传那翰林进来。”

焦翰林与李轩昂交好,规规矩矩行拜礼,一时忘却触怒圣人的恐惧,大喇喇为友人不平道:

“陛下万岁万万岁。微臣听方才这位公公宣读罪状,其中有一则死罪是‘藏刀入觐’,按律当斩。”

“怎么?你以为不该斩?”傅润眸色幽冷。

焦翰林急得大脑一片空白,实在顾不得礼数,梗着脖子问:“微臣只知道为君者当一视同仁。”

双手笼在袖中想心事的赵坼眉心一跳,怒目而觑。

焦翰林见状当即抓住脑海里的灵光,质疑道:“赵将军时常佩甲带刀入宫,陛下宽仁,从未降罪。微臣斗胆,心想这或许是赵将军位高权重的缘故。那么十九日晚的宫宴,赵将军的义子手持短剑砍中李副使右肩(李轩昂的官职之一),陛下又是什么打算?一视同仁否?”

傅润大怒,摔了镇纸,道:“你个混账。你的书读到狗肚子里了,敢这么和孤说话?!”

赵坼比傅润还恼,怀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是受了傅润的指使、明褒暗贬泼脏水搞事情,虎目圆睁,面露凶相,护短道:

“那是老子带的剑!陛下,臣有罪,臣藐视天威,领罚就是了。”

……

当众挨了二十七下板子的赵坼怒气冲冲地回府,见人就问:“欃枪呢?”

赵夫人连忙拦住他,拧眉啐道:“你休想再祸害我的嫁妆。上回的箱子还缺好木头补呢。”

赵坼一听,挠挠头,吩咐管家把人喊来,先同夫人诉苦道:“夫人,我今天是彻底丢脸了!”

赵夫人:“你那脸皮厚的——前所未有,还怕丢么?”

赵坼敢怒不敢言,见赵彗之来了,骂道:“我那天便说过你!你爹尚不敢随意带刀入殿,怎么,你能耐了,真以为自己是傅润的暗卫啊?岂有站在明处的暗卫!他把你送给我,让我认你做义子,就是不要你(跟着)了!你听懂没有?小兔崽子!爹爹为护你,挨了好大的羞辱!”

赵彗之黑眸沉沉,“我……忘了。不是有意的。父亲要教训我么。”

赵夫人握住赵彗之攥成拳的手,温声道:“不教训。有娘在,他敢!”

赵坼一噎,突然意识到幼子和其余五个养在身边的儿子不大一样,眼眶微红,动了慈父心肠。

“没、没事,你娘说的对,爹爹不教训你。宫规多繁琐啊,你在乡下老家无拘无束的,在……对吧,傅润也不逼你守规矩,你哪里记得住这些!咳,那什么,都是太监看人下菜碟,他们怕老子,不敢搜爹爹的身,你跟着爹爹,又是傅润曾经的暗卫……说到底是太监的错。”

赵彗之:“连累父亲受罚,是儿子不孝。但请父亲恕我不能后悔。”

赵坼声音沙哑:“什、什么?”

赵彗之:“带剑入清凉殿。我不后悔。”他发誓要永远保护他。

“哦、哦。那是。你救了陛下,对我家来说是好事。”

好事。

他们夫妇看着小儿子一天比一天丰健俊朗,听着亲朋下属的夸赞,胆战心惊,噩梦连连。

也许觉圆月正所言不假:

此子聪慧过人,生当如彗星。

五色光芒,锋角毕露,耀极而……夭。

赵坼打了个寒颤,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圣旨,拍了拍赵彗之的肩膀,夸张地笑道:

“好小子!你救驾有功,喏,陛下今日大朝亲手写的圣旨,破格封你做京畿禁军都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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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赵六的事业线终于浮出水面了。FLAG越多,越没有事,放心心d(ω`*)

谢谢大家的海星,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那就从本章开始,在作话里放一点现编的“史料”,我很喜欢这种后世视角的“回顾”,希望大家喜欢。

【《国朝拾遗》正安二十六年万卷楼钞本】赵欃枪,将军坼义子,京畿长天河人也,性勇介,少随帝巡江南,数有功。四年夏,李轩昂行刺,帝遇险,太监刘福妨害之,急不能走,左右大惊。时欃枪随父坼入宫,跪坐于侧,淡定自若,拔剑而掷,正中其肩。遂以白身授官,赐玉带、虎头豹尾金符,拜京畿禁军都将,历将军……

第八十五章 糊涂

六月底,晴空万里热煞人。

丞相府的大书房门窗紧闭,夕阳最后一点颜色悄然离场。

李季臣如同被逼到绝路的困兽,鬓发全白,咬着拇指恨声叹道:“这帮人竟没有一个靠得住!”

他的师爷瘫坐在圈椅上,头往后仰,双手交握轻声说:

“千策万略,都不如夺了那个位置。陛下无子,大人扶九皇子做傀儡皇帝,岂不快意。”

李季臣神情一紧,师爷目露精光鼓励他,他却退缩了,“不可。唉……老夫从未想过做皇帝。”

“现在想也不迟啊,大人!如今西北有鞑靼和狗国骚扰,陛下分身无术,待陛下得了闲——”

“不行!”李季臣摇头,“老夫绝不做王莽,遗臭万年!何况我比王莽差远了……世人皆说李相位极人臣,可兵部在元勉手里,四方大营唯赵坼父子是从,老夫不过是中枢院的一个小官。”

小官?

哈,哈哈,这是当朝丞相会说的话么。

便是自嘲,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今时不同往日,大人的心气全然不同了。

师爷仔细打量李季臣的脸,见他精神不济,很是失望,“大人,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是啊,去年春天的时候,傅润只是一个处处掣肘的新君,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畅快恣意。

是因为他一次次轻视,几番忍让,又或者是忽视了长子与三殿下璨出格的情谊?

李季臣咬破舌尖镇定心神,“不论如何,陶先等人有把柄在我手中,我若忍心放弃轩昂,也许能挺过此劫。……赵坼居然肯为一个义子顶罪领罚。我家能否破局,就看赵家的走向了。”

“那个赵欃枪,小人悄悄打听的了,第一次现身便是在长天河,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赵坼和赵斐之当时都在长天河猎场,元霄济等侍卫唯唯听命、不敢吱声。

管户籍的京兆尹包大振则是傅润的人,抹去一个小子从前的痕迹、伪造身份简直信手拈来。

“看来此子极有可能是赵坼的亲儿子。”李季臣眼中闪过丝丝郁色,“傅润肯收他做暗卫,现又把禁军交给他管着——除了赵起俞父子,赵家人从没有碰过禁军——可恶,中计了!”

“大人是说?”

“傅润本就没有打算杀赵坼,他与赵坼不和的样子纯是装出来的。加上元勉,个个都来诈我!”

李季臣沉吟半晌,附耳交代师爷两句。

他们出不得李府,院子外皆是陌生的禁军,但操作得当,可以通过采买的下人传递少许消息。

定国公府知不知道赵坼在外头养了个私生子呢?

赵夫人是个善妒的女人,恐怕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一旦知晓这位“义子”的身份……

她的五个儿子都孝顺,必然心生怨怼;长乐宫缠绵病榻的皇后又当如何自处。

父子失和,君臣相忌,帝后离心。

傅润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边疆动荡、战乱频仍之时,为护住济天殿的龙椅坐得安稳,只能扶持他李家不是么。

*

“吱呀”一声,幽暗深邃的牢房透进一束光。

刘福十指俱烂,两脚在阴冷的血水里泡久了胀得像馒头,全凭捆绕双肩的绳索被迫站立着。

“陛下当心,这里忒脏了,奴婢们不知道陛下要来,未曾好好清洗。”太监笑得谄媚而紧张。

“嗯。”

橘黄的光线随风摇曳,有时凝缩成一点血红,忽而照亮结满污垢的墙壁。

听着熟悉的声音,刘福牙齿咯吱作响。

他想的依旧是一次次受辱的画面,满心仇恨,却不觉泪流满面。

脚步声兀地消失了。

刘福费力地抬头,只看见主子衣襟上金灿灿的龙蟒祥云图案,“陛、下。”

“你们都出去罢。”血腥扑鼻,傅润解下腰间香囊,倒出少许白芷和竹叶,深吸一口气。

刘福嘶嘶地笑,舌头打滑不听使唤,一阵阵眩晕袭来,好容易迸出两字:

“……殿下。”

“嗯。”傅润垂眼打量他,大抵是讶异于他的惨状,凤眸微眯。

刘福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二殿下的时候。

他也是脏得不像话,讨好地弓着腰,二殿下坐在石阶上专心拆西洋钟玩——高高在上。

“殿下的病,那个山野和尚给的药方真能治好么。”

“你听谁说的?”

“……”刘福避而不答,咽下口水,“奴婢已认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收了李大傻的银子。”

傅润轻笑,“许久不听你这样喊李轩昂。八万两银钞,小福子,你跟在孤身边,缺这八万两?”

刘福两颊泛白,“不过是赚他一笔。他要的是毒杀殿下,至于奴婢、我只是想让殿下病着。”

傅润黑了脸,眸色渐深,冷喝道:“够了。”

刘福边喘气边摇头,“不,殿下都知道,奴婢也门儿清,今日何不说个痛快!是,七年前殿下从江南回来后,除了腕足酸痛畏寒,其余的疾症都是因为奴婢在香囊里偷偷掺了南洋秘药。”

混杂汗液的眼泪夺眶而出,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不知道对面的人会露出何种表情。

刘福停顿片刻,自顾自回忆往昔,既有感激,也有厌恨,又哭又笑,接着凄恻地说:

“殿下可曾将我当作一个人看待?我是下贱之人,但我难道是自愿做奴婢的?太子、三皇子不怀好意,是我替殿下挨了好些打骂;姚娘娘罚殿下禁闭抄经,是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殿下就像天上的太阳,注定富贵平安,要什么没有呢。我生来是蝼蚁,是个不值一提的玩意儿。可是蝼蚁望着太阳,它想啊,想太阳什么时候能掉下来,哪怕离它近一点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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