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哈卡色cho
傅润又夹起一枚春盘,“许相是李轩昂的授业师,许经么……既然先生推荐,孤诏他回京就是。”
江修夔沉吟半晌,到底没有问李轩昂行刺一案的实情。他对那个年轻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很是惋惜,从李家联想到江氏家学衰败的问题,不禁皱眉叹气。
德茂这孩子还罢,运气好,年轻时认识了陛下,有从龙之功;其余的孙子真是扶不起来啊。
他想撬动牢牢占据朝廷上位的世家,内心深处却又羡慕世家蒙荫子弟的恩惠。
提议改革科考实际是为他这样的寒门争取利益,本质上不能与比他还不如的平民共情。
心思太矛盾,太不纯粹。
在陇西帮农民种地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醒悟,于是决定远离官场。
“陛下保重。臣当年借了陛下一头驴,如今陛下送臣一头驴,也算一段圆满。”
江修夔跪地叩首四次,接过竹杖,远远地朝傅润再拜两次,牵着青驴走上官道。
……
祸不单行。
朝廷是拼关系拼根底(家世)的地方,守规矩远不如讲人情,须恩威并施、软硬兼备。
元霄济七月底接管典狱司,冤案、错案厘清了不少,却得罪了这些案子背后出钱出力的勋贵。
中秋节后的第一个休沐日,元霄济从衙门回家,临时去巷子里小解,脑袋上砰地挨了一棍子。
等他踉踉跄跄爬起来拔刀,摸到一手鲜血,而对面的凶人早已不见踪影。
……
“既头痛、看人有重影,在家养着吧。”傅润放下折子,心里不畅快,起身至庭中散心。
王长全与周总管对视一眼,跟上来,额头汗大如豆,“陛下。”
傅润:“什么事?”
王长全抖如筛糠,哭丧道:“陶府那里丧服都备下了,陶相公持节求请公主的玉棺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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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完结了,我试试能不能日更。
感谢的话永不嫌多,谢谢大家的海星和评论,笔芯,冬安(`ω)。
以下依旧是拍脑袋现编“古籍”,书名如有雷同,算我模仿的。
【《膳食十品》松鹤楼刻本】春盘,北人常以豌豆、藕丝、猪牛肉和馅成泥,敷以薄饼,或蒸或炸,配清茶、汤饼食之。帝有《早春狩猎见杏林、午后于行帐听琴、获皇后所赠春盘、因元韵赋诗十首》,见《御制诗集正编》卷五。
第八十九章 十九
姚妃留给傅润的除了一匣子玉佩,便是她从低位妃嫔那里抱来抚养的兰真。
这个妹妹体弱,胆子小,性子闷,十六岁就被病重的文宗指给了陶先的次子陶讷。
傅润自顾不暇,一心要做皇帝,等回过神来,发现兰真因难以有孕、与驸马陶讷分居多时了。
妹妹婚后并不快乐,险些被陶讷蓄养的外室谋害,与姑舅(丈夫的父母)相处冷淡,又不能独自建府别过,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熬过春夏秋冬;好容易有了孩子,依旧处处受气。
因他是文宗选无可选的唯一将成年的儿子,所以文宗非但将他和赵家绑在一起,也施恩似的为兰真找了一门“好”亲事。是啊,陶先,自比唐人魏徴的陶次辅,家风清白,人口简单。
哼,好一个家风清白。
他是男子,说实在的、对女孩儿们复杂敏感的心思并不很清楚,至多是下旨教训陶讷几顿。
哪里知道一声不吭的妹妹心里痛苦,常自残以解忧愁,久而久之,只剩下一具轻飘飘的躯壳。
七月,兰真的腹部挨了傅琊用尽全力的一拳,从此性命在鬼门关外游走。
……
傅润赶到陶府,见屋檐四角挂白、下人们的衣袖绣了麻布,大怒,踢翻放在阶下的火盆。
御医们颤颤巍巍地解释情形,一会儿说“胎毒所致”,一会儿说“妇人病症”、“产后亏损”。
他坐在正堂,仰视文宗手书的“两袖清风扬正气”匾额,动了罢陶先官职的念头。
稍后,陶夫人抱着兰真的儿子阿汴来请安,和善地笑道:“有陛下在,公主一定平安。”
傅润见阿汴亲昵地趴在陶夫人怀里、两颊红扑扑的,似乎不知生母病危,微微蹙眉。
他又想起上月这孩子亲眼瞧见兰真吐血晕倒,坐在徐氏的怀里也不哭闹,脑海中闪过思绪。
他与生母姚妃的相处使他走入了一个误区:以为兰真在家同儿子也是这么回事。
难道阿汴并不养在兰真身边么?
否则便只能说这孩子心大,和他满脑子女色的父亲一样,不辨好坏亲疏、香丑远近。
傅润一直等到深夜,因明日还要上朝,只能把周总管留在陶府主持局面,带王长全等人回宫。
满城宵禁,十二人组成一队的禁军带刀巡街,不时叩门查问家中人口。
傅润坐在宫车里,心有所感,推开木车窗透气,下意识瞥了一眼走在禁军队列末尾的少年。
是彗之。
但赵彗之没有看过来,几个模样周正的禁军领头比划着招式,拱手作揖求他再出手演示一回。
王长全:“是赵都将。奴婢去知会一声?”
傅润感到少许慰藉,愁眉难展,“不必。回吧。”
毕竟姓赵,看来或许不需两年,禁军里的“刺头”也就都服气了。
祖宗保佑,但愿彗之平平安安……活到二十岁。
*
八月底,李轩昂以行刺圣人犯死罪,凌迟处死,妻、子皆为官奴,李季臣力不能救。
从前车马不绝的李相府如今门可罗雀,要债的、发牢骚的、想找机会骗一笔的倒都跑来了。
赵坼的病将好,秋雨连绵,又赶上伤风发热,退朝后脚底发软,不骑马、改坐轻便轿子回府。
经过李相府,他亲眼瞧着李轩昂的妻女被太监们带走黥字充作官奴,不禁心有戚戚,一个不留神,踩板凳时险些失足摔倒——
“阿坼。”
京都敢这般随性地喊赵将军名字的人不多了。
赵坼扶住轿子边沿,收回脚,朝坐在茶楼上的岳母老定国公夫人颔首,心下纳闷,憨笑道:
“娘。”
老太太年过七十,精神瞿烁,摩挲腕上翡翠,冷着面孔说:“你上来。我有件事要问问你。”
街边摆摊卖馒头、糖人、脂粉的小贩纷纷垂下眼避嫌,注意力则不约而同地移到那间茶房。
但听咚、咚、咚的脚步声——嗐,赵将军上楼去了,他老人家身子骨还是那么壮实;
又闻茶碗掷地的脆响——得,老太太动肝火了!为的什么事呀?
过了一炷香功夫,赵坼捂唇咳嗽着钻进轿子,急忙要走。
稍后,老定国公夫人面色阴沉,在四位如花似玉的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自家茶楼。
背对街道站着吃面的一个老头眼睛大亮,呼噜呼噜几口吞下面条,抹了一把嘴边的黄豆酱,骂道:“他娘的,这帮世家老不死就是能忍,送到眼前的绿帽子,忍了足足两个月才问!”
煮面的老板惊怪道:“可不敢说!你东家李丞相今非昔比,老兄你当街嚷嚷起来,若惹了赵家的人,禁军把你们扭送到衙门么,包大人一定说是你先撒了臊尿惹事情!欸,什么绿帽?”
老头冷笑连连,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铜钞,“管它蓝的绿的,可不敢说与你听。”
*
凌迟乃是罪大恶极之人所受极刑,与其相比,斩立决倒是十分的温柔痛快。
李轩昂受刑将近两个时辰,肉尽现白骨,前后失禁,最终失血过多,大叫数声断了气。
刑部的官员把提前准备好的折子递进来,傅润时在宝庆殿问太医兰真的病情,淡淡地说:
“孤知道了。好。都烧了吧,骨灰分一份送去李季臣府上,其余喂狗。”
他承认他处置李轩昂的手法过于血腥残忍,失之仁厚光明。
但他一想到李轩昂在过去的三年里竟然把他当作傅璨、对他怀着那种下作的念头,又为傅璨收买刘福试图毒害他,恨不得反复凌迟之,挫骨扬灰。
太医小心翼翼擦汗,“陛、陛下,公主的病,稍稍好转了。”
傅润闻言,长舒一口气,眼底的戾气有所减退。
兰真仍抱病在床,有一天突然说自己勘破尘世纷扰——提笔写了休书,请愿入山修行。
她命薄,本不该下嫁陶家,既然与丈夫陶讷的夫妻情分寥寥无几,便借兄长的势休了对方。
京都百姓一时侧目,仿佛从前都小看了这位幽居在大臣后院的公主,夸她有李唐公主的架势。
傅润知道妹妹命不久矣,虽以为妻休夫不合规矩,都同意了,赐她“清容居士”的道号。
至于兰真的儿子阿汴,兰真竟也狠心不要了,只说不能姓陶,其余随便处置。
陶先唯唯不敢反驳,陶夫人在家很哭骂了一场,据说险些上吊自尽,被儿子陶讷救下来。
傅润打量被宫女抱在肩头的阿汴,按捏冷得作痛的眉心,发愁道:“她说她最仰慕母妃,我当她是仰慕母妃貌美倾城、才华出众……原来她是仰慕母妃孤身来、孤身去……这丫头!”
王长全呵呵地笑。
陛下的家事,无根之人岂敢置喙。
傅润:“王长全,你徒弟机灵,今后伺候阿汴吧——唔、他便姓傅,只是不入我傅氏宗牒。”
王长全心想:得,为长远之计、为陛下与皇后娘娘的那个没影儿的小太子宝贝疙瘩,他还得再物色几个徒弟精心调/教,面上喜笑颜开,高声谢恩,得意地瞅了两眼老神在在的周总管。
……
李轩昂之死,合情合法,却民“怨”沸腾。
忽然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说陛下过往的“暴政”:杀人不眨眼、抄家灭族、视宫人如草芥等等。
可见,以李季臣为首的“老人们”的势力还很顽固,不是一时能揪除干净的。
傅润决意明年春再彻底解决朝堂结党与冗官问题,顾虑年末边境安全,暂时按下不发。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