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泱
屋子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外面安静极了。
文湛坐在木椅上,看着窗外,姿势端正的就好像正在毓正宫读书,甚至带几分虔诚的味道,仿佛刚才那个盛气凌人,顺者昌逆者亡的太子,一下子成圣人面前乖巧的布衣学生。
看到他个样子,忽然有点生气。好像我是个不通情理的坏人,自己在呼呼睡大头觉,要他抛下政务跑到里来,半夜不睡觉的等起来。
别人看起来,他一定很委屈。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不太想和他说话。
原因嘛,嗯……没错,我们又吵架了。
要说这可不是我的错,毕竟谁也不喜欢有事没事就被绑了双手,狠狠被侵犯一个晚上,第二天连地都下不了吧。
所以我生气时应该的,这个月我都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只是……
在我听到他和崔碧城一番对话之后,我很担心老崔。太子亲自招安崔碧城,最后却谈崩了,虽然我明白为什么老崔会这样的坚持,但是就目前的情形看,太子想要杀崔碧成,不能说易如反掌,已经是相差不多矣。
要是太子真的一发威杀了老崔,这让我可怎么活呀!
哦,不能想了,我的头开始疼了,我还是先睡一觉,明天再想这么复杂而沉重的问题吧。
我一捂脑门,轻手轻脚的走回床边,钻到被子里面。
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还在念叨,反正明天一早文湛就要回到微音殿见杜嚯,杜阁老可不是个善茬,文湛不会掉以轻心,天不亮他就应该离开我这里回大正宫了,只要我多睡一会儿,自然是碰不到他的。
于是我在心中数星星,翻身就睡着了。
……
只是,这里临水,夜间寒气重,他着凉了怎么办?
水榭阁楼下面全是硬木家具,虽然铺着丝绵垫子,可是躺靠都不舒服,他要是困了想要歪一会儿,磕了脑壳子怎么办呀?
……
这一晚上,我的脑子跟走马灯似地,一会儿是猪八戒酒酣卧花丛,一会儿是秦琼大战西门庆,接着又是一出关公骑驴看唱本,最后则是崔莺莺乱拳打死镇关西。
最后,当崔莺莺的红粉小拳头打到镇关西壮硕的身体上,疼的她咿咿呀呀的娇吟着叫喊着“女侠,饶命”的时候,我一激灵,被吓醒了,冷汗直流。
我掀开蒙着脑袋的被子,看着窗户外面,灰蒙蒙一片,还有很轻微的声音打到窗框上,看样子是下雨了……太子应该回去了吧…
“黄瓜……黄瓜……给我弄点水喝…”
我叫了两声,然后扯过袍子披好,穿上鞋子就要下楼,却听见楼梯那边有轻轻的脚步声,接着那边的竹帘一挑,我抬头一看,冲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在舌尖转了三圈,马上变成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边走过来的,正是太子文湛!
文湛身上还是昨晚那身白色丝袍,极板正,整齐,似乎连袖子上的褶皱都很少。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黑檀木盒子,盒子上面是十八颗幽白色的南珠。
我认得那个盒子!
那是装太子生辰玉佩的盒子!
凡是大郑的皇子,每个人都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九龙环绕,正中央镌刻名字,缠着黑色和金色的丝线,生不丢弃,死的时候要一通下葬。
一般的情形,玉石材料由生子的后宫嫔妃自己选择。
我的玉佩是我娘找的,就是一块普通的西疆和田玉,白莹莹的很通透,却不怎么值钱。我娘说,南玩意太贵重了,怕妨了我,让我不好养活。
可是太子的玉佩不同,那块玉石石南诏进贡的,正经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万里挑一的珍贵,有市物价!!
文湛把盒子打开,果然,黑色绒布包裹着的就是他那块名贵无比,通体透明,鲜翠欲滴的玉佩。
我穿好鞋子,就要过去,文湛却看着我,轻声说了一句:“站在那里,别动。”
“怎么……”
我听他的话,站在这边,看着他一步步的走过来,然后到我的床边,把那个盒子放在我的手中,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腕,他却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了。
我被吓到了,挣扎着就要起来,被他死死的按住,我结巴的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承怡,别动,我有话要说。“
文湛不动声色,可是他抓住我手腕的力度却是惊人的,如同出笼的豹。”那天晚上,对你有些粗暴,很抱歉。“
我忍了忍,小声问他“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
“不是.”
我“……”
“承怡,这几天我仔细想过了,我们之间不能再这么下去。我曾经想过要给你时间,让你慢慢接受我,可是很遗憾,你却一步一步的拒绝我。你很会得寸进尺,不断试探我的底限,每次在我逼着你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你却用’我们是兄弟'这样的话搪塞我。”
他的话带着无法忽视的犀利,好像锋利的刀,直接把我的心劈开,我受不了这样的对视,扭过头,他却扣住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
“承怡,今天的话我只说一遍。
爱上亲哥哥的人是我,死后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也是我,即使这样,对你我也不会放手。”
“这是大郑皇子的生辰玉佩,你也有一块,这个玉佩代表什么你知道的.生死相随。
我的玉佩给你,它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
我“文湛,我……”
文湛的手带着某种坚决,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
“这次我不逼你,我的玉佩你可以要,也可以直接扔掉。我来,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接受我的感情。我们之间必然会有耳鬓厮磨,会有欢爱,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样。你可以用各种理由拒绝我的求欢,比如说你很累,病了,或者仅仅是没有兴致,但是绝对不能用‘我们是兄弟’来搪塞我。如果你拒绝接受我,那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用短刀割断喉咙。”
我被他吓的几乎要死掉了,我一把攥住他的手,“文湛,你!”
“承怡,接受我,还是杀了我,任选其一。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116章
"别听他那话,你就给他个小刀片,让他自己一边自杀去!我就不信那个小狼崽子能自己抹脖子!”
“他那是吓唬你呢,吓唬你这个笨蛋!”
“在你面前装的跟一个苦情的糠萝卜一样,你是没见到昨天晚上,就在这里,他那个嚣张样子!对我是连吓唬带威逼利诱的,手段狠到令人发指!又说什么我这么多年所作所为就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市井小民,又说什么一二三四五几项大罪,还有抄家灭族!这样的人再装可怜,谁信呀?!”
“嗯?怎么不说话了?”
崔碧城在我面前气的直跳脚,啪,一巴掌拍在我面前的木桌上。
“承怡,你给我说话!”
“我……”
我仰头看着老崔,看着他那张脸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吓到我了,我向后缩了缩,却被老崔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提了过去。
“说话呀,你是不是答应那个小兔崽子跟他一起鬼混了?!”
崔碧城的这个样子,活生生的像一个以理学治家的严谨的父亲,在发现一直养在绣楼行的女儿被坏男人骗了身子之后的痛心疾首,暴躁发狂,令人发指。
忽然,崔碧城的眼睛一眯,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我的脖子里面挑出一根黑色的丝绳,他手一紧,拽了一下,那块绿莹莹的生辰翡翠就到了老崔手中。
“这是什么?这块翠的成色还不错……啊?这是那个小兔崽子的生辰玉!你连他的玉都挂在脖子上了,还说没有答应他!你这个没有脑子的笨蛋!你就是石头,是块木头,是个草根!你……”
忽然,黄瓜捧着一个托盘笑盈盈的进来了,他吧托盘放在桌面上,谄媚的对着老崔说:“表少爷,您骂我们王爷也骂了一上午了,来,这里是凤大人炖的川贝雪梨,你喝了润润喉咙,再继续骂也不迟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
崔碧城看了看黄瓜和他手中的那碗川贝雪梨,又瞪了我一眼,这才松了手,捧着雪梨汤水坐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喝去了。黄瓜连忙过来揉揉我被老崔揪红的耳朵。
我苦瓜着脸对崔碧城说:“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法子。当时那个情形,他说,要是我不接受,他就自伐。我当时想着装傻来着,可是他一拿出刀子我立马就被吓着了,他还真的敢向脖子上比划,一个不小心,就在他肩膀上划了道口子,我又晕血,心口一直疼,看到他伤了,我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就……答应了……”
答应就是认输了。
如果说从前我和文湛是对弈的两端,彼此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可如今,我就等于把自己的车马炮都交到文湛手中,自己也成了人家手中的面团,随意揉捏,谁让我不如人家狠呢?
见崔碧成瞪我,我马上又说,“他这招就好像是雍京西城的那些混混,专门跑到人家家门口骂大街,把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问候一遍,他倒是让你打,可只要你打不死人家,你就得听人家的,不然他总在你门口骂街。文湛这招就是这样,是很无赖,可关口时,我就是扛不住,只能认栽。人家划出个道儿,我就只能跟着走了。”
崔碧成又瞪我。
我赶紧又说:“只可不赖我,谁让我从小晕血呢?最见不到这个阵势了。”
崔碧成终于喝完了那碗川贝雪梨,那玩意就是降火的,他像是脾气被润泽了一些,只是瞪着我,然后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他说:“晕血这个事吧,一时半刻也治不好。这也不怨你,我也是听我爹说你,说你小的时候娘娘会冉庄省亲,曾被人追杀,后来幸亏你们家老爷子的兵马赶到,这才救了你们母子,就是当时在你面前死的人可能多了一些,所以把你吓出毛病来了。后来你还病了一场,多了个晕血的毛病。“我奇道:”还有这么档子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没人告诉我。“老崔说:”当时你年纪太小,追杀的事女尼自己是记不太清楚,皇宫里面肯定没有人没事找事告诉你这些。现今知道那事的人都不多了,就是你自己这个晕血的毛病一直没好。再说,诶,就知道你是个软柿子,谁来都掐一把……诶,不说别的。你答应就答应了吧,反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就是别整天脖子上挂着那个兔崽子的玉牌,好像你是他养的狗。“我低头看了看那块生辰翡翠,这是文湛硬要我挂在身上的。原本我想着就放在屋子里面就好,可是文湛坚持要挂在我身上,不能离身,我居然也让他挂在我的脖子上了。我现在敲自己的脑袋,我绞尽脑汁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当时一定是刚睡醒,鬼迷了心窍,这块玉佩,拿过来容易,再送出去,就难了。
我苦瓜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答应了人家,有些事情就要做,所以当柳丛容再来请我到小行宫‘喝茶’的时候,我就不好再找借口不去。
到了小行宫,文湛像是刚睡醒。
柳丛容路上告诉我了,太子一上午都在微音殿和杜首辅斗法。
他们两个一个是少年储君,身份贵重,城府极深,手腕狠绝;一个是霸朝纲二十年的首辅,老谋深算,不动声色,胸中沟壑纵横,面上老态龙钟。这两个人的斗法无异于手持七星龙渊的少年法王对纵横人间的千年老鬼,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可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忽然想起来一那个谁谁谁说过的一句话——“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亡百姓苦……”
我晃了晃脑壳,想着是被文湛吓傻了,脑子里面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文湛比我从容多了,笑着说,“承怡过来了,坐。柳丛容,奉茶。”
他沐浴完毕,干爽利落,完全没有了戾气。
他头发已经被人擦拭干净,站在那边,让宫人为他把白色丝袍穿戴好,有两名小太监更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他的鞋子上的明珠擦亮,这才退了出去。
文湛走过来,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他今天装扮的可真……那个啥。
真的很漂亮。
其实他从小就漂亮,原先像一个鲜嫩的小笼包,现在像一只南诏进贡的白孔雀。
他就有这个本事,只有他往哪里一戳,无论多华美的缂丝龙袍,镌刻着蔓藤莲花的宫殿,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玉石和他一比,都成了沙土。
只有他才是让人一眼看见,不能忘却的人。
文湛修长的身材,长剑一般挺拔,丰厚的黑发丝缎一般披在身上,额前戴着细带黑丝抹额,上缀明珠,熠熠生辉,让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明珠太亮,还是他的眼睛太亮了。
我真想抓着他用力摇晃,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出去迷惑众生?非要掐着我和你一起沉沦这一场红尘漩涡?
我刚想转过脸不看他,结果看到他领口那里,叠着的纱布,想着那是昨天弄出来的伤,我又不好扭脸,就这么直着脖子梗在这里。
文湛看着我一乐,“怎么了,很热吗,看你鼻尖上都是汗。”
说着,他还真的从旁边扯过来一块丝巾,把我的脸用手指捧起来,仔细擦了擦,末了,很自然的低下头,在我的嘴角亲了亲,好像宠爱自己养的猫咪。
他的手指在我的脖子这里摩挲了摩挲,然后长指一挑,把我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拿出来,看了看,又笑了,笑的很是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