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 第36章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二十四章

  鹤苑大院因南玉已出了府,也没半个下人伺候着,整个院落里静悄悄的。

  然而内室里却燃着明明亮亮的烛火,映得人心头发暖。

  “轩儿,前几日我托人从荆州带来的小点心,你可是吃完了?不如我再去弄点?”

  “没呢,”程亦轩一头黑发披散下来,一对桃花眼里泛着甜蜜慵懒的神采,他听王谨之提起点心的事,轻声道:“总有点舍不得,一日里只吃一点点,倒还有好多呢。”

  “傻瓜,有什么舍不得。”王谨之眼里泛起了一丝疼惜,捧起少年的脸轻轻亲了一下。

  程亦轩被王谨之一亲,眼里不由泛起了欣喜的光芒,他顺势撒娇似的趴在王谨之的胸口,然后凑到王谨之的耳边,声音软软地说:“谨之哥哥,你待轩儿真好。今儿又是、又是你疼我,其实轩儿先前总想着要好好伺候你,可临了,便、便又忘了……”

  少年光着身子,灯火下肌肤上印着方才留下的星星点点的吻痕。

  他抬起头,眼神动情地望着王谨之,可紧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又划过了一丝怯怯的神情,又补了一句:“我、我不会别的什么,就只会些伺候人的事,谨之哥哥,你别嫌我……”

  程亦轩性子本就胆小,虽然已经和王谨之偷偷互通了心意,也从不曾要求过任何事物。

  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有任何人对他温柔以待,因此面对着王谨之,也总时不时会怯懦自卑起来,哪怕是动情之下讲出些甜腻的话,随即也会忧心王谨之会想起他低贱的过往。

  “轩儿,其实今儿我本是想给你这个。”

  王谨之眼神深沉地看着程亦轩,他拿起颈间的青玉坠子,叹了口气道:“虽不是太值钱的东西,但是此物乃是我娘留给我的,已跟随我多年,只怕王爷还有王府里也有不少人知晓,因此如今尚有些不便。只是我这番心意……你该是明白的,你我之间,委实不必说这些话。”

  程亦轩眼里泛起了一丝湿意,随即又有些羞怯地垂下了眼帘,王谨之的话,他当然是明白的。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王谨之颈间的那枚玉坠。

  那是他的。

  他这一生从不敢贪图奢求什么东西,可这枚玉坠,却是他此后长长久久的一生都要握在手心里的。

  王谨之见少年不说话,忽然从一边的衣袍里摸索出了点东西,轻声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摇曳的灯火下,程亦轩仔细看了一下, 王谨之掌心竟然是一大一小两个用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那毛茸茸的长耳朵的确是颇有神韵。

  “大的是我,小的是你。”王谨之用狗尾巴草那毛茸茸的尖儿搔了搔程亦轩的脸蛋,才将两只草兔子递到程亦轩手里,颇为认真地道:“好不好?”

  程亦轩忍不住一下子噗嗤地笑出了声,他痒得微微摇头,一双桃花眼都乐得眯了起来。

  狗尾巴草遍地都是,倒也不算多么稀奇,程亦轩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哪会真的被这种小东西哄到。

  只是王谨之平日里是多么沉稳严谨的人,程亦轩哪怕只是想到他仔细地折下狗尾巴草,一点点地编出两只兔子来的模样,便觉得又好笑又甜蜜。

  “不好,我要做大的兔子。”程亦轩故意偏过头,说:“我要一个最大的兔子。”

  王谨之也微微笑了,他捏了捏程亦轩的脸颊,温声道:“那轩儿去外面院里折几根狗尾巴草,我教你编一个最大的,好不好。”

  “那你等我。”

  程亦轩笑着跳下床,胡乱地将衣衫罩在外面,腰间系上了丝带,便兴匆匆地握着两根草兔子跑了出去。

  只是程亦轩才刚一迈出房门冲进院落里,便看到了站在月下的那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一抬头看到那人的面容,脸色瞬间就煞白了下来,连手里的狗尾巴草也慌得掉在了地上。

  “王、王爷……”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巍巍地道。

  ……

  关隽臣低头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程亦轩,脸色微微阴沉下来。

  “你怎么这般怕我?”他低下头问道。

  关隽臣这问话着实有些模棱两可,程亦轩此时也不知关隽臣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又是否有听到些别的动静。

  可他本就畏惧关隽臣,浑身上下几乎因为害怕而虚脱了,一时嘴唇都不有些发抖起来,甫一开口就磕磕巴巴起来:“王、王爷,轩儿……轩儿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会儿前来。”

  关隽臣眯了眯眼睛,一听程亦轩这话,顿时又想到刚刚的事,脸色更是不悦。

  他倒根本不觉得是他自己甩了脸色要走,反而觉得是晏春熙生生把他赶了出来,这会儿听程亦轩这么说,登时又触了他的霉头,他冷冷哼了一声:“怎的,我来不得?”

  程亦轩跪在地上,双腿也在止不住地发抖,他虽然骇得厉害,可也隐约感觉关隽臣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可这并非就意味着他和王谨之便没了危险。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声音颤颤地道:“王、王爷……轩儿,轩儿身子还未全好……怕、怕是,伺候不好……求、求您……”

  若是往日里,关隽臣脸色都已经如此,他哪怕身子多么不舒服,也不敢说出半点推拒的话。

  他一向都十分胆小,可是如今却是一颗心都系在屋子里的王谨之身上,因此哪怕是拼着触怒关隽臣可能会赔上性命,他也决计不能叫关隽臣进屋抱他。

  只是他的意愿本就从未被关隽臣重视过,哪怕这样咬着牙说出口,也心口一阵打颤,生怕关隽臣依旧像往日那样强迫他,因此这声哀求出口时,已不由带上了一丝哭腔。

  关隽臣一时之间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在晏春熙那儿被拒绝之后,多少是有点恼羞成怒。

  迈出流芳阁时,心下也有点茫然,这流芳阁乃是他的住处,他这一深夜出来,其实还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再加上内心堵着一口气,于是便无意间往程亦轩这边儿走了过来。

  可才刚一走到程亦轩院子里,便又马上止了步。

  连关隽臣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他根本就没兴致去和程亦轩缠绵,哪怕是站在这座院落里,满脑子想的也都是晏春熙扯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他去哪儿的模样。

  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在外面待得久了,那个小家伙会不会当真以为他在程亦轩这儿过夜了,会不会就此便生他的气了,会不会又不理他了。

  一念至此,他再也站不住,本就是想要转身就走了。

  可是也就是这时,程亦轩突然打开了房门跑进了院子里。

  程亦轩本还兴致勃勃的模样,可一看到他,倒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且这会儿竟然还敢对他说出推拒的话。

  一夜里连着被拒绝两次,关隽臣本该勃然大怒,可是古怪的是,他竟然好像不太生气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刚刚在流芳阁里,在他怀里本该动情的少年也流露出了害怕和抗拒的神情,他莫非真的这般可怕吗。

  “你就这么怕我?”

  关隽臣慢慢地蹲了下来,直视着跪在地上的程亦轩,声音低沉地又问道:“可是因为我先前打你,所以你才这般怕我?”

  程亦轩登时有些慌张起来,他入府许久,却从未见关隽臣在他面前蹲下来过。

  那人身份雍容,何等的高高在上,可是此刻在夜色中,那双尊贵的丹凤眼神色有些深沉,修长的眉宇微微皱了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位宁王爷今夜似乎与往日里似乎隐约有些不同。

  可是他的问话,程亦轩又怎敢照实回答。

  嗫喏着还未应声的时候,只见关隽臣又抬起双眼,深深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觉得,晏春熙是不是……也很怕本王?”

  程亦轩也看着关隽臣,额头不由因为紧张而微微冒出了几滴汗珠。

  他其实并不是个脑子十分灵光机敏的人,也实在不太明白该当如何回应这种问题。

  可是在那一刻,或许是想要保护王谨之和自己的心情压倒了一切,他竟一瞬间灵光一闪,有些把握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窍。

  “王爷,”程亦轩的声音还有些微微发抖,可是却认真地道:“晏公子不怕您。”

  “晏公子……他心里有您,”他努力地思量着措辞,终于慢慢地继续道:“他也知道您心里有他,他不怕您。”

  关隽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凝视着程亦轩,过了半晌,他的眼神里,终于慢慢泛起了一丝笑意,那抹笑容从他眼里渐渐温柔地漾到了嘴角。

  在月光下,他的轮廓实在优美动人,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子,还有嘴边那隐约露出的酒窝。

  程亦轩从未见过关隽臣露出这般和煦的笑容,实在未想到这位阴沉倨傲的王爷,竟然也有这样温柔的面貌,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看得痴了。

  “这是什么?”

  关隽臣似乎是想开了什么,漫不经心地捡起程亦轩方才掉在地上的两只狗尾巴草兔子,低头随便看了看,随即便颇为不屑地眯了下眼睛,又转手递给了程亦轩:“真是小孩子家玩意儿——”

  程亦轩吓了一跳,手里都有些冒了汗,但是还是赶紧接过了那两只草兔子。

  他抬起头,仍有些不知所措,也实在不知关隽臣接下来是否仍会留在这里。

  “既是身子不适,就多歇息。”

  关隽臣只是站起身,用双手撩起袍角轻轻抖了一下尘土,他看了一眼程亦轩,淡淡地道:“我瞧你这些时日下来,气色倒还不错,人也胖了些,应是调理得还算得当——有什么想吃的,你自己与王管事说罢。本王先回流芳阁了。”

  他留下这么句话,袍袖飒沓地一挥,转身便往院外走去了。

  程亦轩这么跪在地上遥遥地看着关隽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外,这时才扑通一下整个跌坐在地上,这时,才惊觉方才那么一会儿功夫,他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背后的衣衫。

  ……

  许是方才实在是太过紧张,直到关隽臣已经离开院子,程亦轩才感到一阵切实的恐惧。

  只差毫厘,只差毫厘他和王谨之便将万劫不复。

  他知道与晏春熙有过那桩事的侍卫是何等凄惨的下场,他也绝不敢信自己与晏春熙能有同样的运气,让关隽臣有所怜惜。

  他这条命倒也罢了,死不足惜,可若是、若是连累了王谨之……

  程亦轩越想越后怕,一时之间双腿发软,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

  程亦轩大口地喘息着,直到身子忽然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他才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颤抖着开口道:“谨之哥哥……”

  少年的脸色煞白煞白,嘴唇嗫喏着,一双桃花眼里不由泛起了泪意,他忍不住哽咽着用手死死环住王谨之的脖子:“谨之哥哥,刚刚……你怎的不趁机走啊,万一王爷进了屋,你……若你被我连累,我、我……”

  他没把那句话说完。

  那样好的王谨之,他本配不上的王谨之——是他哪怕拼了命,也想要保全的人啊。

  王谨之却只是摇了摇头,把程亦轩纤细的身子紧紧地抱住,像是要把面前这个少年狠狠地揉进身体里一般:“我不能走。”

  方才那寥寥片刻,于他来说,亦是让他尝到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与关隽臣和程亦轩便只有那一道门之隔,听着程亦轩与关隽臣对答之时,一字一句间,都仿佛随时便会万劫不复,只那么一会儿工夫,冷汗都已湿透了衣衫。

  他自然可以走,可是却又万万不能走。

  他明白程亦轩的意思,是想要拖住关隽臣之时,叫他从后院偷偷溜走。

  可是王谨之思虑何等周密,且不说这一动是否会惊动本不以为意的关隽臣。哪怕是他当真走了,留下程亦轩一人,只要关隽臣一将少年抱到床上,在灯火下稍稍一看,岂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到那时便是程亦轩一人获罪。

  可他怎会离开呢,方才贴着房门仔细听着动静时,他度日如年,每一刻都在极力克制着想要冲出去的冲动。

  跪在院外的小小少年,明明往日里都那般胆怯,可是到了这般时候,却比谁都勇敢起来。

  方才那番对应,分明是只想着叫他安然离开,自己哪怕落得何等惨烈的结局,也是置之度外了。

  一念至此,王谨之便感到胸口都撕裂般地痛楚起来,是他太愚笨了,他执着于所谓的忠义,却未想到这规矩森严的王府如何能容得下他二人,而他怀中的程亦轩又要为了他的迂腐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能发生了,一次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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