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有些晃。
郑松没忍住眨了眨眼,于是双眼对这近乎炽烈的光线终于习惯了些,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清楚了一些。
是两列穿着深黑色间天崖服饰的守卫,站在道口上,持长刀而立。
只不过……
这样的站姿,还有他们手里的长刀……
“不……”
平日里把守着寒绝顶的守卫拿的绝不是这样的长刀,更不是这种浑然来自于森罗地狱一般肃杀的站姿!
“不对,这不对!!!”
一股彻骨的寒意,一下从背脊上传来,令他毛骨悚然!
郑松几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想要朝着后方退去,为自己争得一线可怜的生机。
可哪里有那样的机会?
早在眼见着他们走到那道口的的时候,沈独的手臂就抬了起来。等到郑松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的手掌,便已经地向前一挥……
像拂去什么灰尘,又像是扫开什么烦恼。
动作实在是轻极了。
可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动作,开启了一场令人胆寒的杀戮!
璀璨刺目的寒芒乍起!
近百名守卫手起刀落!
昔日风光的间天崖八大堂主之一,郑松,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惨叫,便被拥上来的“守卫”一道从额头划下!
长满皱纹的脸,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半。
扑倒在地的时候,他不甘地竭尽全力,扭转过头——
失去了生机的双眼,只对上了台阶上,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杀戮并没有持续多久。
以多攻少,以有备杀不防,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没过一会儿,刚才还心怀庆幸、满以为自己能安然离开间天崖的三十二个人,便都躺在了寒绝顶外面。
浓重的血腥气,被风吹了进来。
近百名黑衣守卫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个个目染霜寒,长刀沾血!
里面还跪着的众人,这一时间只觉身上冷汗淋漓,更有先前犹豫是否要离开妖魔道者,一下吓得瘫倒在地!
“你们站出来,我不杀你们,放你们走。”
先前沈独这一句话,还历历在耳,其余音都还没来得及从这寒绝顶上消散!可眨眼间,所有站出来的人已经死了个干净!
承诺?
金口玉言?
驷马难追?
那是什么狗屁玩意儿!他就从来没在乎过!
沈独看着,都忍不住对这些人心生怜悯:为什么,天底下会有人,而且还是这种曾在他手底下办过事、吃过苦的人,会觉得他会变成那种心慈手软、烂好人的傻子呢?
骗一骗,哄一哄。
竟然就这么站出来了,把脑袋伸到了他案板上!
“你们要知道,这个妖魔道,姓沈,名独。”
人坐在台阶上,先前那颓唐疲惫的神情已如烟云一般消散在脸上,乖戾残忍的妖邪气,毫无保留地淹没而上,遮掩了眸底的清光。
“只要我还没死,这里就是我的。”
沈独没有看众人,只是垂下了头,懒懒散散地翻出了那一只盒子。
盛着糖的盒子。
然后打开来,从里面已经剩下不多的冰糖块里捡出一枚大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咔”地一下,咬碎了。
晶莹的碎片,割伤了他舌尖。
有点痛。
可他不以为意,只是端着那糖盒,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慢慢站了起来,笑得格外漠然:“恭喜你们,活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你们也留一点脑子,好好地活着。”
第40章 冬灰┃眼底心底,只有那一幅画。
沈独还是那个沈独, 半点都没有变化。
怎么会有人因为看了他腕间那一串佛珠, 就误以为这样一个血腥残忍的大魔头会转性向善呢?
活下来的, 大都是有心眼、有计较的聪明人,可一旦回想起方才他面色如常说出那些虚伪诡诈言语时,依旧忍不住为那些为其面目所欺骗的天真之辈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江湖很大, 可终究没有弱者与愚者可偷生的一隅。
妖魔道,从沈独再一次出现在这寒绝顶的时候,就已经重新恢复成了昔日的模样:一个沈独淡漠寻常地坐在高处, 下方是俯首听命不敢有丝毫反驳的众人, 空气里飘荡着的浓重血腥味为风吹散,与群山里浮游的无尽烟云汇聚, 却令人望之生寒。
接下来的时间里,沈独再没处置谁。
他只是一如往日一般, 问询了各部分舵最近的情况,又了解了在他不在这段时间里江湖上各种最新的动向, 最后才是对妖魔道的调整。
因为前段时间裴无寂掌控妖魔道的时候,就排挤了不少的异己,且刚才沈独还弄死了一群, 一些分舵和势力自然缺了人看管。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任何一点不慎都有可能招致正道趁虚而入,所以需要尽快将烂摊子收拾妥当。
沈独也未让众人失望。
几乎不存在什么抉择上的艰难,他对自己治下的妖魔道了如指掌,也并不觉得有谁无可取代,轻而易举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指派好了合适的人去到合适的位置。
等到这一场议事结束的时候, 妖魔道便又是那个井井有条的妖魔道了。不少人为了自己失去的权力而黯然神伤,也有一小部分人为从天而降的提拔暗自激动。
这一切一切有关于人心的浮动,都被沈独看在了眼中,可这些平庸的喜怒哀乐竟无法激起他死水一般内心里半点波澜的荡漾,只不过让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厌倦。
一句“散了吧”,便结束了议事。
诚惶诚恐的众人跪伏下来,高呼恭送,他只冷冷淡淡地扫了裴无寂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时外面的日头已经照得高了。
间天崖上所有人只觉自己是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噩梦,噩梦醒了之后,面对着的是一地血污,冰冷的卫士正将外面那些尸体都拖了扔到远远的山崖后面去。
生前他们也许呼风唤雨,死后也不过是臭皮囊一具。
姚青、崔红与裴无寂三人站在原地,在众人都各怀心思散去后,他们都还没散。
裴无寂凝视着高处那一张宝座无言。
姚青却是复杂地看了裴无寂一眼,又看了崔红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在舌尖,最终出口只一句:“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从寒绝顶出去。
崔红的目光忍不住一转,年过而立的男人,面上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深沉,似乎半点不为自己将来的处境而担忧,也似乎半点不为先前沈独那隐约含着几分深意的言语而烦恼,只是注视着姚青那英气更胜过妩媚的身影,许久许久,直到没了影子。
裴无寂还未回头。
他身上有着一点伤痕,年轻的脸上可以看见那种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野心,可这种膨胀的欲望又为那一种恍惚而深沉的感情所压抑,让他看上去犹如一座沉默的峰峦,在最深处蕴蓄着一种趋近于毁灭的力量。
崔红深青色的衣袍似远山浓重的色彩,只低低地叹了一声:“到底是我错看了你。论狠,论毒,你胜过他十倍。只可惜,在这天下,他没有软肋,所以不够狠、不够毒也不会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而你并不。你可以对这天下任何人无情无义、残忍冷酷,却独独无法对他割舍下一切。所以他是你的弱点,是你的软肋。这一次你败了,便永远不会再赢。妖魔道中倒无妨,他总归不会杀你,可那一位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交代?
他需要什么交代吗?
听到崔红这一番话,裴无寂慢慢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自也知道相比起姚青的武力,崔红在智计上更胜一筹,更多的时候他在间天崖是充当着谋士一般的角色。
他总是全面而睿智的。
裴无寂曾告诉自己,这个人一心为着妖魔道,于他而言又没有利益冲突,所以凡事多听听这个人的,并不会对他产生丝毫的妨碍。
可这世间事,若全依着计划而行,未免也太无趣了。
沈独的存在,便是他这短暂一生里同时赋予了他隐忍的痛苦与隐秘的快乐的意外。
至于那一位……
他轻轻地一笑,半点都不当回事:“这一遭我肯与他合作,乃是他该感恩戴德。即便不成,又能奈我何?当年便是道主的手下败将,若真如此在意这妖魔道道主之位,他何不自己来抢?”
崔红万万没料他竟说出这番话来。
可真冷静下来,仔细地一想,又何尝没有道理呢?那人当年便败给了沈独,重伤远遁,如今沈独已经盘踞妖魔道十年,积威深重,要扳倒他岂是容易的事?
裴无寂与他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所以这一时间,崔红也沉默了下来。
一场变乱在今天已经被彻底终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变得尴尬,再也没什么能说的。
裴无寂也不多留,他只是看了台阶下滚落的那曹新的人头一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沈独伸手迫他抬首时那晦暗而隐约着杀机但最终又消无下去的眼神……
心底便骤然一痛。
明知道他才是真正的魔头,真正的罪魁祸首,可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竟觉得是自己背叛了他、辜负了他的信任?
崎岖陡峭的山道,天梯一般盘桓在间天崖的高处,每一处关隘上都有人驻守着。在裴无寂从寒绝顶上走出的时候,旁人看他的目光,多少带着几分奇异,藏着几分忌惮的打量。
但裴无寂都不在乎。
他从山上一路朝着半山腰的位置走去,不多时绕过半重山,便瞧见了侧面那一片建造山险峻之间巍峨又精致的殿阁。
雕梁画栋,檐牙高啄。
长长的走廊如游龙似长蛇,贴着山壁而建,几名身着鲜妍衣裙的侍女行走于其上,大多数都还有些惶恐颜色,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却是落落大方,脸上还带着些许轻盈的笑意。
是平日照顾沈独起居的凤箫。
裴无寂从远处过来时,正好与她迎面撞了个正着。
这瓜子脸的少女见了他,脚步便是一顿,那脸上的笑意也变得不是很自然起来,显然是已经在刚才的时间里知道了寒绝顶上发生的变故以及如今的情况,可心里面对于他做过的某些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所以此刻,她面上没什么好脸色。
“裴左使,道主才刚回屋里休息,也没提过要见您。况且恕凤箫斗胆,我觉得道主现在怕也不想见到您。您还是先回去,有什么事,也等道主休息好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