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灰谷
那真的是自己做过的事吗?
他握紧了手掌,无法否认,那确实会是自己做的,梦里每一步,都完全符合他的心境,符合他的心情,完全出于自己的心。
他无法坦然地说,自己被奸人蒙骗,他知道自己就是自私,自己就是卑劣,自己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他的心微微颤抖着,知道自己如今唯一的办法,仍然是装作不知道。
装作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装作自己没经过那样痛苦和懊悔的一辈子,装作一切伤害都不是自己施予的,装作一切都能回到开始。
不错,这是最好的开始,但也是最糟糕的,他苦笑,云祯也有那段记忆。
但,事在人为,不是吗?
远处朱绛已走远,那也会是一个后悔的人而重生想要补偿的人吗?
无论如何,谁挡在自己和吉祥儿中间,他必斩除。
这一世,皇位他要,吉祥儿,他也要。
他会给他举世尊荣,他会给他权倾朝野,他会给他独一无二的君宠。
第42章 了悟
朱绛并没有去找姬怀盛, 他去了蹴鞠场,上场先痛痛快快踢了一场球,然后休息的时候, 不动声色地和人聊着天,慢慢印证着前世今生自己的认知。
他佝偻着身子, 两鬓斑白地在佛前给他的吉祥儿的往世灯剪了剪烛花,虔诚地上了一炷香, 希望他的吉祥儿来世平安喜乐, 无忧无虑。
然后他就心脏绞痛, 呼吸不过来,倒在了佛桌前, 他当时还在想,终于到了死的这一天了啊,吉祥儿还愿意见自己吗?
两眼一黑,他回到了少年时,他狂喜,他可以给吉祥儿赎罪!
然而新的记忆仿佛一盆凉水浇醒了他。
守孝后莫名其妙的疏远, 毫无缘由的叱责,对第一次见面的表妹突如其来的厌恶,一切都说明了, 他的吉祥儿,应该也有着那一段记忆。
那一段令他懊悔得痛苦的过去, 吉祥儿板着脸, 明明还在生他的气,但还是接过了那碗鸡蛋羹,拿起调羹尝了尝,然后他目眦欲裂地看着他的吉祥儿倒在了他的脚跟前, 痛得身体都缩成了一团,他扑上去看到吉祥儿睁开眼睛,留下两行血泪,他看着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嘴里也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日日折磨他,他抱着他仓皇大喊,但他的父亲来了。
“他碍了新帝的眼,这是你祖父的意思,朱家全族上下,性命都在此一举,这是唯一的投名状,新帝没有给任何路走,要么昭信侯死,要么定国公上下全族族诛。”
“就说他急病去世,明日就下葬,你以后跟着你表妹好好过日子,孩子也有了,忘了这段荒唐吧。”
他抱着他的吉祥儿,哭得肝肠寸断,直哭了一夜,谁来他都没有松手,只是抱着凉透了的尸体,亲自替他洗了身,换了他最喜欢的紫罗袍,将所有他攒下来的宝石都给他赔了葬。
落葬第二日,他转身去了西山大悲寺,落了三千烦恼丝,出家为僧,一修就是闭口禅,行的苦行僧,他要为他的吉祥儿,修一个欢欢喜喜的来世。
从此凡尘全断,直到新帝被废,定国公府抄家,流放,祖父病逝,父亲卒于牢中,他都再也没有回过他的家。
他不问世事,不见外人,苦修直到圆寂。
他的吉祥儿啊,也好,知道了也好,自己这样丑恶,如何配在他身边?
他的吉祥儿还是那样的善良,便是重生,也没有和自己绝交,虽然只是疏远,但,这一世能做兄弟,也足够了。
就让自己默默守护着他吧!自己懦弱,不敢在吉祥儿跟前揭露自己觉醒前世记忆的真相。
这对吉祥儿更好。
朱绛看向场上的姬怀清,眼睛里掠过了阴郁,这才是最大的仇敌,难怪云祯一直对姬怀清满怀敌意,他一定也猜到了吧?新帝才登基,定国公府就下手除掉他。
姬怀清,这一世,应该如何对付他呢?
他现在还没有成为皇储,那么,千方百计坏他的事,就是自己当前的任务了。
他从来没有这般如此后悔自己年轻时候的荒唐和轻浮,一无是处的纨绔和虚度,让他如今弱小得不堪一击,谈什么守护吉祥儿?
他默默分析着,如今吉祥儿深受皇上宠爱仍然还是想办法去了龙骧营,这么拼命地想在皇上跟前立功,应该也是想办法想要影响皇上的立储决定。
那么,他现在能做什么?
一个半生虚度的纨绔子弟,一个早早就被家族放弃,要求只需要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他苦笑了声。
半夜惊醒那点雄心壮志,发现自己重生的那欣喜若狂,如今被现实的风一吹,变得冷了下来。
他目光落在了那金红色的织鞠上,想着还是先把吉祥儿逗笑了才好,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宝贝珠子,却烧了,反而还便宜了自己。
也不知道同样被灼烧的姬怀素有没有可能也和自己一样?他想起姬怀素今天看着自己那有些阴郁的目光,想了下他前世的结局,似乎在皇上立储后,就回封地去了,听说皇上给封的封地还不错,也算勉强得了个郡王的爵位。
之后也没听到什么消息,自己又出家了,不问世事。
早知道要重生,应该多了解一些国事朝事,他连当时姬怀清为什么才当了没多久的皇帝就被废了都不知道,只是母亲哭着来看他,寥寥数语说了家里的情况,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被流放没有被下狱的男丁了,母亲求他还俗,回家顶起门户,养育他的‘孩子’,赡养老人,他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朱绛深吸了一口气,脚一钩一挑,将那只球挑到手里,金色的球滴溜溜地在手掌里打转,这具身体年轻,充满活力,有着无限的精力,他还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上一世那几十年漫长的苦修让朱绛通达明悟,他这一番姿态潇洒,神情又不似往日轻佻浅浮,落在这些贵族子弟眼里,只觉得英气逼人,十分可交,不少人又上前攀谈,很快朱绛又已将京里各家八卦摸了个明白。
他转着手腕,将一只球玩在手上玩得滴溜乱转,回到了云龙阁,远远看到云祯一个人站在院子一侧的校场在练射箭,几个小内侍伺候着他,替他报靶换箭。
他射得极认真,每一箭都拉满弓,手臂稳如磐石,一气儿练了十发,然后又放下弓,换了只弓,拿起来重新拉开,这次明显是换了更强一些的弓,他拉起来不如之前轻松,射到第三箭的时候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射出来的箭也不再是靶心,开始偏靶。
但云祯并没有放弃,仍然一遍一遍地拉开,腰身犹如一杆柔韧青竹,笔挺优美。
朱绛站在一侧看着他,渐渐也有点痴了,他原来是经过这样的苦练,才练出那样的技艺吗?他想起从前云祯吃不得苦,在家里也很娇气,之前也想和自己练蹴鞠,结果天冷了不练,天热了不练,往往玩几下最后就成了他一个人在踢,云祯坐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瓜果一边看着他喝彩。
他也和自己一样,痛悔那无能而任人摆布的一生吧?
一定……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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