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火为衣
南方的一座名为柯林的小镇上，发生了一场火灾。
起火的是当地的一所民间救济院。
那一夜,无数无家可归被救济院收留的孩子和救济院的护工们葬身火海，只有一个17岁的音乐教习从灰烬里爬了出来。
他叫克里斯汀。
那一年，对面的教廷修道院多次希望带走一些孩子去唱诗班，都被院长拒绝了。
而大火弥漫的救济院里，烧焦的泥土里爬满了火油的味道。
克里斯汀不敢留在这里，他不能让教廷知道他还活着，只能拼命流亡。
大火不仅烧毁了他俊俏的面容，也熏坏了他被天神吻过的嗓子，一路上他被当成怪物受尽了白眼。
后来，他在浮光森林外的一个小村子定居了下来。
他开始以教这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维持生活。
那一年，他遇到了来自浮光森林里的一个精灵姑娘，她叫蓝妮。
蓝妮是个盲人。
但她拥有极其灵敏的其他感官，这让她行动起来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除了看不见。
蓝妮是一个特别的女孩。
在别的精灵女孩都穿着纱裙，在金色的发丝上点缀各种花朵的年纪，蓝妮剪着一头男孩子似的短发，总是穿着黑色的长裤长靴，酷地一塌糊涂。
跟热烈得像是火一样的蓝妮相比，温柔的克里斯汀就像是一湾安静的湖水。
克里斯汀在云霞漫天里给蓝妮吹笛子，在寂静的星空下给她念诗，听夏夜里藏匿在草丛里的声声虫鸣。
蓝妮带着克里斯汀在旷野里奔跑，在浮光森林的山野间朝着山壁悬崖大声呼喊，听山间回荡起来的声声回答。
克里斯汀告诉蓝妮，天空是蓝色，太阳是金色，而他的眼睛，是碧绿色。
蓝妮拍着手：“真巧啊，我的族人们眼睛也是碧绿色！”
村子里的人说，瞎子看上丑八怪，绝配。
蓝妮不在乎。
但浮光森林里的诺凡精灵族在乎。
他们不允许族人与人类通婚。
更何况，这个人类的左半边脸如此丑陋。
蓝妮的母亲怜爱地摸着蓝妮的头发，告诉她：
“不要爱上人类。
他们只有不到一百年寿命，你会看着他老，看着他死，而你无能为力。
那些回忆会折磨你一辈子。”
17岁的蓝妮倔强地告诉母亲：“我不在乎他走后的生活，但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会与我有关。”
少年的感情永远热烈地像一团火。
他们私奔了。
离开了气候温暖的浮光山脉，一路北行。
后来他们抵达了卡纳斯，再往北就是绵延无尽的谜语山脉，山脉背后，据说是无人可以生还的大雪山。
他们在卡纳斯开了一家小酒馆，每天听那些旅人和猎户吹水侃大山，偶尔也会有流浪诗人在这里做客，带来遥远南方的故事。
很多人都喜欢那个虽然脸上有一块可怖烧疤，但仍然难掩另外半张脸的英俊的、有着一双漂亮的碧绿眼睛的男人。
后来有人在蓝妮生日那天送来一架古钢琴，没有落款。
克里斯汀便每天在酒馆里弹琴。
只弹给蓝妮听。
漂亮的女主人总是会引起不轨之徒的觊觎，但是在这里例外。
因为那些胆敢出言不逊的人都被克里斯汀揍得人仰马翻。
一个人从东南部的小镇活着跨越千山万水，穿越黑暗的森林和中部地带的匪窝，最终来到到西南部浮光森林的人类，又怎么会是善茬儿。
后来，他们的小酒馆变成了大酒馆，大酒馆又慢慢变成了一座旅店。
至此，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克里斯汀四十七岁了，鬓边生出白发，眼角出现了细纹。
而蓝妮依旧如十七岁那般青春靓丽。
黑夜里蓝妮伸手摸着克里斯汀松弛下来的面庞，和他眼角的细纹，终于明白了一些母亲当年的意思。
但是她不后悔。
只是克里斯汀看着依旧青春的妻子，内心的愧疚一日大过一日。
然后有一天他早上醒来，发现他的年轻的妻子蓝妮，脸上也生出了皱纹，鬓边白发刺眼。
“你看，我现在跟你一样了。”
蓝妮捧着克里斯汀的脸。
她看不见克里斯汀的表情，但是她知道克里斯汀在流泪。
他的眼泪落在她手上，温温热热的。
“我这样好看吗，亲爱的？”
克里斯汀注视着面前衰老却依旧难掩美丽的妻子，哽咽地点头：“好看。”
又十年过去了。
他们越发地衰老，却也越发地恩爱。
五十七岁的蓝妮和五十七岁的克里斯汀每天都会出门散步，或者一起坐在温暖的夕阳下晒太阳。
“我会陪伴你，直到你最后一次心跳。”
蓝妮趴在克里斯汀胸口，小声道。
但是她的誓言没有成真。
三年后，几乎整个南方都爆发了严重的鼠疫。
克里斯汀病了。
每天城里都有大批大批的人类死去。
除了放火烧尸，人们对此毫无办法。
蓝妮“看”着日渐虚弱的克里斯汀，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万只手捏着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回一趟南方。
精灵族的生命之水说不定可以救他。
她说：“亲爱的，我会救你。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准死！”
她一路往南一刻不停歇，跑死了三匹马，用了三天就回到浮光森林。
等待她的，却是囚禁。
与人类私逃的蓝妮自投罗网，被关了禁闭。
为期三个月。
可是克里斯汀等不及了。
他撑不过三个月。
蓝妮在幽暗的树屋里尖叫哭嚎，她的指甲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血痕，她紧闭着的眼睛里流下血泪。
凄厉的哭声持续了七天七夜。
门锁被人悄悄地撬开了。
蓝妮的母亲眼睛红肿地站在门外，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子，趁着夜色偷偷将她送出了森林。
蓝妮回头“看”了站在小路口的母亲一眼，打马冲破风雪一路向北。
这次比上次南下还要快，她只用了两天半。
但是晚了。
克里斯汀变成了两个小小的盒子。
住在海边的巫妖告诉她，其中一个是克里斯汀送给蓝妮的生日礼物。
另一个，是克里斯汀的骨灰。
哦，对。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颤抖着手打开那个摸起来很精致的漆木盒子。
她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但是她感觉到那东西好像在发着温暖的光。
那光芒温温柔柔的，像是克里斯汀温暖的手。
巫妖说，他希望你能够替他继续看着这个世界，这是克里斯汀最后的遗愿。
蓝妮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然后她感觉手中的盒子一轻，像是有什么东西融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睁开眼，一双碧绿的清澈眼眸像是收敛了世间所有最美的光华，漂亮地不可方物。
她看到了灰扑扑的天空中盘旋不去的乌鸦，看到了街头走着走着便倒伏下来，再也没能站起的人们。
太阳隐没进了黑压压的云层里，只看得见一个苍白无光的盘。
像是人间地狱。
蓝妮抬头看着天空，想道：这就是克里斯汀说的蓝色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