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星
夜里静谧，数百妖怪伏跪一地只敢轻声喘息，偷偷倾听原初殿下的真言。
他们倍感欣慰，好在原初殿下没有纵容对方撒野。
可是另一个“他”又是指谁？现场只有他们二人在对话，怎么会有第三方？
全体妖怪听得一头雾水，只有许����听懂了。
许����站定，看着原初，迟疑片刻，说：“好，你现在就让他复活，并且治好他同伴的伤，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原初只静静地注视着许����，面上古井无波，四周安静无声，就当伏跪一地的妖怪们压抑得几乎都不敢喘上气时，原初微微抬起唇角，许����微笑道：“好。”
原初曾说，生与死之于他而言只是两种状态，他能让袖珍小白玉鼠精死，自然也能让他复生。
许����此刻心情很复杂，他捉摸不透原初的想法和他的心情。尽管在其他人看来，原初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原初始终不是初初。原初和初初一样轻贱生命，可初初绝对不会违背许����的意愿滥杀无辜，若初初不听话，许����甚至还会惩罚他。而原初认为“想杀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像当下这样����杀小白玉鼠精发泄情绪，再勉为其难向许����妥协，复活小白玉鼠精����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小白玉鼠精白向阳和他的同伴白慈两只小妖，都在神通广大的原初殿下的手里起死回生。
白慈濒死，早已神智不清，记忆零碎，只记得他被蟒蛇精撕下手臂时的阵痛。
白向阳却不同，虽然他记得自己“应该”死过一次，但他只记得死前切身感受到一股强势到不可抗拒的威压碾向自己，本以为死前会感受到灵魂撕裂的剧痛，可是他的记忆在此中断了，甚至还隐隐约约记得，记忆中断时的感觉……似乎是愉悦的。
白慈和白向阳虽然错过了众妖伏跪“吾王”的场景，但是眼看着不夜城城主青狮精率领一众A级灾煞妖怪跪拜原初（和许����），就算他们再缺眼力见，眼花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原初的黄金瞳，用脚趾头想也该猜出原初和许����的身份地位还凌驾于S级天灾大妖怪的青狮子之上。
青狮精贵为S级天灾大妖怪，虽说算不上血统纯正的T.G.M.，但是往来不夜城消遣作乐的大妖怪也不乏T.G.M.之流，青狮精也与不少T.G.M.交好，青狮精不会，也不需要向任何T.G.M.俯首称臣。
凌驾于一众S级天灾大妖怪和T.G.M.之上，千百年来只有万耀殿的七皇一王。
两只小白玉鼠精醒后只愣了一瞬，立刻忙不迭地爬起来跪好。
原初履行了答应许����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地复活了两只袖珍小白玉鼠精后，便看向许����。
众妖伏地，通往不夜城城门的大道一片开阔，月色似水，四处静谧安详，若不是一地枯木死灰还冒着一缕缕灰白色的浓烟，许����或许真会错以为不久前老鼠精联手蟒蛇精和押送货车的狼团一战，以及蟒蛇精虐杀战俘的一幕幕都只是他的血腥妄想。
许����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目光落在不夜城金灿灿的城门上。时过境迁，随着阿尔黛的倒台，原本挂在城门上「你也稍微来做点“愉快的事情”嘛，口口～」的广告牌也被及时撤掉了。
这座坐落于东方的不夜之城，在遍地杀戮和血腥的妖界之中是唯一一方中立的绿洲，可这一片特供的绿洲，是大妖怪的极乐净土，却也是人族和底层小妖的噩梦之地。
许����上一次和初初在这里度过了白玫瑰之夜。不夜城里的人族戴着狗嘴套，脖子上都箍着一个有专属标识的项圈。
许����看到青狮子时，最先想到的是那一对被城主买下的人族姐弟，尽管他们当时分别拿到了象征着最高的荣宠的金镶玉和红宝石项圈，可这份令所有人族奴隶艳羡的殊荣，保质期却如同昙花一现。
……
许����回过头，看到了与小白玉鼠精一起被俘的几个人族。他们受惊过度的已经昏死了过去，被妖气施压波及的人呕吐不止，还有缩在囚车底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这些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太好。
可许����只是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在万耀殿经历过“人族先知”洗礼的许����，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非要一头热地把拯救全界人族担为己任可。他知道他救不了，可他不是不想救，或许他可以把流落在外的人族送回家去，却怎么也改变不了他们争抢红宝石项圈的事实。
不夜城留给许����的印象非常糟糕，但是远远地望着不夜城的两扇大门，许����还是尽职敬业地指着城门给原初介绍：“这是你曾经心心念念的床板。”
原初依言望去，目光在触及那两扇金光灿灿的浮雕门板时，有片刻失神。
片刻沉默过后。
原初眨着一双灿金的眼睛转向他，语气轻松地笑：“‘我’以前混得这么差？”
许����回想了一下实际情况，说：“其实是终南村太穷了。”
原初不置可否，许����也随之又沉默，“终南村”这三个字在他的喉咙口碾转。
许����忽然间想起他和初初在终南村的种种，但是刚一生出念头，就被他自己强行给掐断了。
他们离终南村越来越近，而许����越发“近乡情怯”。
许����低着头，微不可查地甩了甩头，将其他想法抛诸脑后。而就在他低头的空档，他看到了原初从刚才牵着他五指紧扣的手就没再放开，以及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物件。
许����对原初说道：“我们走吧。”
原初无意识地挑眉，意有所指地反问：“那这些贡品呢？”
����他傲慢地点点下巴，指着老鼠精刚才跪着请求上供给他们的一整批俘虏，包括袖珍小白玉鼠精和人族。
两只小白玉鼠精不由得一颤，屏息以待他们何去何从的判决。
许����沉默了片刻，眉头也一并皱着，许����沉思了好一会，目光投向群妖中最为显眼的青狮精身上。
许����道：“师卿。”
师卿闻言，恭敬地回应“是”。
师卿从一开始就认出许����，加之S级天灾大妖怪内部消息流通，无论是凤皇浴火重生，阿尔黛殿下碾压全场，还是原初殿下的转生现身万耀殿亲手杀死蛟龙皇，以及当日受邀到万耀殿参加［全妖界唯一一只顶级Ovary石头精］的相亲大会的妖怪，上至S级的天灾级别大妖怪，下至B级灾煞妖怪，都成为吾王重生的献祭品。
据他所知，许����唯一的真实身份，就是与万耀殿殿主相生相克的人族先知。
预言可畏。
万耀殿殿主本无情，却偏偏对他动了心。
师卿思绪万千，同时竖起耳朵倾听许����的吩咐。
“这几个人族和白玉鼠精留在你这里，暂时由你保护他们的安全。九天为限，九天之后，他们的安危就不再由你负责。”
这番话刚说完，不仅是师卿诧异地抬头看他，就连原初也有些意外。
师卿心中倍感疑惑，绞尽脑汁反复咀嚼许����这句话，试探性地回答道：“我愿尽全力护住他们一生平安……”
许����打断他：“九天之后，你想怎样对待他们都是你的事，不管你装不装，我都不会干涉。”
“……”
师卿不敢多言。
许����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两只小白玉鼠精面前。
白向阳这只小白玉鼠精的心情刚经历了忽上忽下的过山车，许����今晚出现在他的面前，是他盼了百年的光。当他听到原初殿下问及许����他们“这些贡品”时，白向阳的心中满怀欢喜和期待，他自卑又敏感，生怕许����会看不上他，可回想起刚才许����对他的关怀和温柔，他以为许����一定会带上他们走的。可许����只让不夜城城主收留他们九天。
九天为限，就是他给予他们的最大限度的温情。
白向阳不知自己此时是喜是悲。他已经认出原初殿下的银发黄金瞳，却猜不出许����的身份，他的眼界受限于他种族的穷弱，只能盲猜许����是万耀殿殿主座下的七妖皇之一，他便又想，高高在上的妖皇愿意垂眸看他一眼已是恩典，九天的限定温柔也值得他感恩。
小白玉鼠精便怀着这样的心情，等来了许����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
两只小白玉鼠精皆是一愣，他们怯怯地伏低着身子不敢抬头，尤其是在昏迷中痊愈的白慈更是在状况外，小妖畏惧大妖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在许����靠近时就瑟缩着脖子着急后退，然而现场大妖云集，他早就被吓得全身发僵，一动都动不了。
然而，白慈被害臆想之中的场面一个也没出现，只有一个灰扑扑的三角形平安符悬吊在他的眼前，一摇一晃，吸引他怯生生地抬起头。
一不小心对上这位大妖怪的视线时，白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然而，他看到面前绝顶尊贵的大妖怪对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像是怕再惊吓到他似的，特意放轻声音，对他说道：“这是你的吧，收好。”
白慈呆呆愣愣地伸出双手，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又闪现过无数个场景����时常有大妖怪拿他们取乐，上一秒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下一秒却目露凶光，原形毕露，然后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被吓坏了的可怜相。
可是没有，系着平安符的红绳自对方修长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进这双捧着的手掌心里。
许����已经蹲下身了，但是眼前这两只小白玉鼠精跪得虔诚，几乎贴着地面，以至于许����还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看着这两只小白玉鼠精怯懦的样子，许����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依然没有为了他们而更改刚才交代给师卿的话，而是对这两只小可怜说：“我见过米其。”
闻言，两只小白玉鼠精同时抬头看向许����，眼里难掩惊诧。
许����微微笑了一下，眼下的痣随着隆起的卧蚕变得更灵动，他说：“所以，你们也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第162章
许����当着众妖的面,给师卿留下那一个“耐人寻味”的嘱托之后，就和原初离开不夜城。
许����心里边藏着事，飘忽的目光时不时又回到原初身上,他斟酌字句，忍不住开口问：“你知道刚才说的米其是指谁吗？”
原初回头：“嗯？”
许����试探性地回答：“他是从万耀殿来的妖怪，听说他百年前奔走在妖界,曾救下很多人族和小妖怪。”
原初兴致缺缺地听着,见许����停顿许久，像在旁观他的反应，他便配合着又应了一声：“嗯。”
许����迟疑着开口道：“是麒麟皇。”
也不知道有幸观瞻麒麟皇留字的是谁，可惜是个文盲，“麒麟”变成了“米其”,又或者是麒麟皇不想声张,于是有了绰号。
原初侧耳听着田野里的蛙叫声，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
许����问到底：“那你也支持他四处行善吗？”
原初奇怪地回过头,说：“我不关心他做什么，也不关心他想做什么。”
许����张了张嘴巴,明明还有很多话在舌尖绕，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天道无情这四个字,最近总是唐突地闯进他脑海里。原初既不关心麒麟皇做了多少善事,就像他也不关心其他妖皇藐视天下生灵,他甚至也没有怪罪蛟龙皇夺权篡位戕害同门。
万耀殿殿主是规则本身，规则很严酷，弱小良善之辈的冤苦无处说，规则也很宽容，只要个人能力足够强，他甚至也可以垄断话语权。
阿尔黛笑吟吟地反问他“你觉得善良有什么用”,许����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曾想过麒麟皇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
去往终南洞的路上，原初主动打破沉默，饶有趣味地问：“今天之前，你还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会被人质要挟，被人族的生死左右自己的去留，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在原初的记忆中，许����这个人族先知和其他人族的区别其实不大，除了不死不伤的体质之外，他们一样软弱，一样一心向善。
可当原初以为许����一定会出面保下两只小白玉鼠精和其他人族时，许����的举动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许����转头瞥了原初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垂着目光，晃了一下仍被原初牵着的手，岔开话题：“你这也是转性了？”
原初从在不夜城五指紧扣，就没再松开过他的手。
原初低头看了眼，只见许����的五根手指保持自然张开的状态，无声地与他拉开了距离，原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薄唇微抿，接着便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包裹许����五根“生分”的手指头，将它们一一拢下来。
人为地制造一个两人五指交握的假象，原初这才心满意足，回答道：“想要亲近你是我的本能，你知道的。”
许����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喜欢亲近他只是初初的本能，而原初是对这种本能感到稀奇。
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抬起眼匆匆地扫了原初一眼。
银发在月色下闪烁着如水般的光泽，碎发下一双灿金的黄金瞳夺人心魄，美得纯粹，也美得不可方物，初看时以为他眼含着浅浅的笑意，多看一眼却又没来由地感觉刺骨寒。
他这幅皮囊本就精致得不像话，在原初还没有觉醒黄金瞳的时候，黑发灰瞳睁眼瞎，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使他看起来人畜无害，有一种易碎的美感，他嘴一瘪声一软，委屈起来许����什么都能答应他。而现在，凝望黄金瞳犹如凝望着深渊，他是整个妖界闻风丧胆的万耀殿殿下，这幅艳绝全界的容貌也只能让人产生遥不可及的距离感，再胆大包天的淫魔也要被吓破色胆。
许����正发着呆，直到被原初的声音打断了。
他听到原初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次不亲吻就走了？”
“……”
许����刚回过神，又被原初问得一愣，一时语塞。
不夜城原本是被许����单方面拉黑的地点，主因当属白玫瑰之夜，那一夜让许����彻底领悟到初初对他抱有怎样的想法，当时的震惊和难为情都可以被后来的两情相悦抵消，但他不会跟眼前的原初做同样的事，更别谈事后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