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39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就见皇帝一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有点眼熟的棋盘来。

  “这是尊夫人所制作的棋盘,那日冒然造访,朕曾与尊夫人对弈一局,极为有趣,可惜给事情打断了。”刘协笑道,“还望夫人恕罪,这是从府上取来的。昨日两人的玩法,朕已是会了。现下有朕、子脩、诸葛先生与夫人同在,四人又要如何玩呢?还请夫人教导。”

  黄月英原本已经退到屏风旁,要转过去了,闻言停步,压住心中诧异,猜想皇帝大约是需要有个事情做引子,便上前来,笑道:“这个容易。陛下与曹大人都聪颖过人,想必一学就会。”于是便在旁边也坐下来,开始摆棋子。

  诸葛亮刚才做好了心理建设,满心想着要惊艳全场,然后傲气而退,没想到皇帝所说的“请教”,原来是请教他妻子新创的下棋之法。但他与妻子是一般想法,皇帝亲自前来,总不可能只为了下一盘棋。于是便耐心坐在一旁,也摆着棋子,要看皇帝下一步如何行事。

  谁知皇帝竟是心无旁骛,兴致勃勃下起棋来,时不时还对曹昂笑道:“这玩法有趣。象棋与围棋虽然也有趣,但总是两个人对弈,这般可以四个人,乃至六个人一同玩,你来我往之间,又多了联盟敌对,更是变化多端了。”

  诸葛亮与黄月英夫妇听了,都暗暗揣摩皇帝的意思——难道是在暗指天下形势?

  就听皇帝又道:“子脩,这棋适合你玩。你本就劳心,若是下象棋,倒不是休闲,更是烧脑了。还是这等轻松有趣。”

  诸葛亮与黄月英对视一眼,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场戏,重点不在他们,而在曹大人?皇帝是要借着下棋告诉曹昂什么?

  整整一个时辰,皇帝与曹昂轻松愉快,而诸葛亮与黄月英险些被自己的猜测累晕过去。

  等皇帝终于玩够了,端起来喝茶要宫人收了棋盘,夫妻二人正襟危坐,想着总该谈正事了吧。谁知道皇帝喝完茶,笑一笑,道:“夫人巧思,这棋着实有趣。这一上午光景,消磨得快活,多谢了。”这便起身走了。

  他他他!他就这么抬脚走了!

  留下诸葛亮与黄月英夫妻俩面面相觑。

  诸葛亮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他个人才学魅力对皇帝的吸引力,难道还不如妻子的一盘棋?

  好在他根本上还是个豁达坦率的人,并没有因此迁怒于妻子或这盘棋,对上妻子的目光,苦笑一声,道:“怕是让你失望了。”

  黄月英跪坐在旁,摩挲着丈夫的肩头,给予无言的安慰。

  而另一边皇帝与曹昂相携离开,此时建安四年的冬将要过去,很快就要迎来建安五年了。行宫里的柳树枝条已经隐隐泛青,春天将要来了。

  曹昂望着驻足观树的皇帝,微笑道:“陛下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能够沉浸在下棋的快乐中,足足一个时辰。他了解皇帝,从前的皇帝哪怕真的沉浸在下棋、骑射这等游戏之中,他仍能感知到在皇帝更深的思绪中,有更沉重的事情在进行。但是今日这番对弈却是不同,皇帝哪怕有别的意图,但在那当下,心里眼里却真的只有对弈这一件事,皇帝享受了那当下的时光。

  刘协笑道:“是吗?子脩说是,那就是吧。”他昨夜相通了,自今而后,不管是苦是甜,是喜是忧,只需在当下尝尽滋味,便足够了。

  曹昂虽然不知皇帝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但皇帝轻松的状态,让他感到安慰,笑道:“臣陪着陛下,也尽兴了一回。只是恐怕那对夫妻要忐忑不安了。”

  “忐忑不安吗?”刘协狡黠一笑,“那是他们想太多的缘故。”

  诸葛亮与黄月英果然想了很多,昨夜通宵说话就没睡好,今晚更是睡得不安慰,待到第二日起来,两人都有些精神倦怠,闲坐窗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前日我命童子去给父亲传信,可惜没能进城。”黄月英说道,“如今咱们在行宫里,父亲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过几日便有法子了。”

  诸葛亮道:“还是不要把岳丈也牵扯其中了。”黄月英笑道:“如今我们在行宫之中,消息不通,若是父亲在外行事,我们就是想劝阻,也无从劝起,倒不如放宽心吧。”

  诸葛亮不知皇帝用意,难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握了妻子的手,道:“只是连累你陪我受苦。”

  黄月英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行宫之内,一步一景,富丽堂皇。若不是托夫君的福,我又怎么能来呢?”

  诸葛亮知妻子宽慰自己,心中感动,顿了顿,却是道:“夫人过谦了。以夫人之智,只设一局棋下来,陛下便请你来了,又何需我来?”眉眼带笑,只是调侃。

  黄月英笑道:“夫君原是吃醋了。”

  就不知这醋,吃的是皇帝的,还是妻子的。

  少年夫妻静室并坐,正要细论这“醋”,就听外面脚步声纷杂,如昨日一般的情形再度上演——陛下又要过来了!

  诸葛亮一跃而起,一扫颓唐之色,对上妻子的目光,又有些羞赧,收敛了期盼,嘴上道:“谁知陛下是不是又来下棋的。”

  黄月英但笑不语。

  皇帝今日还真不是下棋的,他从两人在南城郊的居所又搜出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笑道:“夫人勿怪。朕昨日下棋尽兴,回去不禁就想,尊府上还有多少这般的机巧之物。于是下令,要你们的童子将你们素日玩耍之物都整理好,送呈上来。旁的倒也罢了,这九连环精巧,与从前的都不一般,朕尝试了几次,也不知该如何解,因此又来求教了。只不知此物是出自诸葛先生之手,还是出自夫人之手呢?”

  诸葛亮既为妻子感到高兴,又有些沮丧,笑道:“此物乃草民内人所制。”

  黄月英便上前来,为皇帝演示这新九连环的解法。

  皇帝试过,果然欣悦,又令跟随同来的淳于阳与冯玉都试过,这便坐下来,又取了几样童子送来的技巧之物,问时都是黄月英所制。

  黄月英看一眼丈夫暗淡的神色,一面向皇帝演示着操作之法,一面笑道:“妾身在闺中无聊,做了这些不过解闷,只能供陛下一时之乐罢了。倒是妾身夫君所做之物,还算有些用处,于百姓有益。”

  刘协却不接她后面的话,只笑道:“别看此时还只是一时之乐,研究光大之后,谁敢说于国于民无用呢?”

  黄月英笑应了,用眼神示意丈夫开口。

  诸葛亮明白妻子的意思,这是叫他接住话题,引到他自己身上,但这难免……有失身份与气节,因此还在犹豫。

  就在这么片刻,皇帝已是起身,谢过两人后,高官从人相伴,如昨日一般,便又离开了。

  诸葛亮对上妻子的目光,恐怕妻子责备,先道:“我看陛下是无心政事的,专在这些逸乐之物上下功夫。”

  黄月英压下怒气,自己慢慢玩起一人制的棋子,也不跟丈夫说话。她倒也不是那种逼着丈夫出人头地的妻子,而是因为身在局外,看得清楚,丈夫心怀抱负,皇帝先前亲自登门,原是有意俯就的。这两次皇帝打着旁的幌子前来,也是有意驯服她的丈夫,毕竟他丈夫与原刘表一系的关系摆在这里,若是丈夫不能完全投诚朝廷,皇帝也不能放心用人。若是这等两相有意的好缘分,因为一点小事情错过了,岂不可惜?

  诸葛亮见妻子闷头下棋,他呆坐片刻,说服了自己,坐过去,道:“都是我的错。若陛下还来,我再不犹豫了。”

  黄月英自己心里已经理顺了,但此时却不能告诉丈夫,若是把实情告诉丈夫,丈夫这口气泄了,到时候反而是皇帝要信不及了,因此只道:“事不过三,皇帝已来了两次,谁知他还会不会来第三次?皇帝若是不来,你又如何见他?”

  诸葛亮哑口无言,讷讷道:“我若是求见,陛下想来不会……”拒绝吧?

  黄月英睨他一眼,道:“夫君好大的脸面。”见诸葛亮面红耳赤,这才噗嗤一乐,笑倒在丈夫怀中,又道:“若陛下果真不来了,你去求见,岂不是更折脸面?”

  诸葛亮拿自己这促狭的妻子没办法,被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搂了她无奈道:“那也都顾不得了。”这才算是下定了决心。

  而另一边冯玉与淳于阳陪着皇帝出来。

  冯玉笑道:“臣方才看着,那黄夫人分明是有意引出她丈夫的,陛下既然早有意要用诸葛亮,怎得却不接话?”

  刘协眯眼笑道:“用人之道,也是一张一弛,大有学问的。”

  冯玉隐约也懂,便不再多问。

  刘协道:“你来的时候像是有事儿?”

  “正是。”冯玉是半路上遇到的皇帝,被拉着一同前来,此时才得空说正事儿,“刘琮被抓之后,他哥哥刘琦得了消息,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要学重耳先逃亡别处,还没出城就给臣的人抓了回来。”

  刘协听得一乐,道:“其实单以刘琦、刘琮这对兄弟本人的能力来说,就放他们出去老老实实做个农户也没什么。但他俩虽然成事不足,但到底顶着个‘刘’姓,又是刘表的儿子,恐怕要给有心人打了主意,推出来作恶。到时候朕就不得不杀他们了。上苍有好生之德,如今关着他们,是救他们性命。等过几年,那些跳梁小丑少写了,再放他们出来吧。”

  冯玉应了。

  刘协又道:“那日蔡瑁回去之后,可有什么行动?”

  “蔡瑁回府之后,倒是闭门不出。但是他府上,与张允等人府中,时有人员往来,定然是有传递消息的。只是如今不见动兵马,也不见调粮草,臣的人只日夜盯着。”

  刘协眯眼道:“老蛇窝起来了——是察觉天冷了吗?”

  冯玉轻声道:“大约是……他们还没摸清陛下的心意。”

  毕竟,虽然刘协与心腹臣子明白,皇帝是要限制这些豪强大族势力的,但是限制到什么程度,都还不清楚。从前眼看着冀州,但冀州的大族也没有动。益州倒是迁走了本地的大族,但益州豪强大族还是太弱,不像荆州、冀州这么成气候。

  所以在蔡瑁、张允等人看来,还在试探皇帝意图的阶段,他们担心益州的事情在荆州重演,因此先用了恐吓的手段。

  如果这是一局棋,那么蔡瑁等人已经走了第一步,接下来要看皇帝如何出招了。

  “朕的心意吗?”刘协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们会知道的。”

  冯玉退下后,召来了行宫负责诸葛亮夫妻的宫人,详细问过两人的饮食起居与习惯性情,并叫他们下去加倍留意,日后按日报来。行宫是他安排的,除了服务于皇帝的宫人之外,其余人员那里,冯玉想要知道什么信息,还是容易的。

  按照皇帝目前的规划,如果一切顺利,等到皇帝离开荆州后,此地的话事人就会变成他与诸葛亮。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提前有所了解,总不会是坏事儿。

  冯玉又望了一眼诸葛亮所居偏殿的方向,挥手示意宫人退下,自己满怀心事,缓步出了行宫。他想天下形势,想荆州情形,当然这几日想的最多的,还是皇帝。皇帝的态度,性情,偏好,喜怒……丝毫的变化,就会引起天下的震动,他无法不去想。

  而诸葛亮与黄月英,丝毫不知道暗中已经有位冯大人对两人的起居坐卧上了心,再次度过难眠之夜后,顶着一模一样的黑眼圈,眼巴巴等着,看皇帝是否会第三次造访。

  两人等啊等啊,等到夕阳昏黄,月上柳梢。

  诸葛亮叹了一声,道:“怕是不会来了……”

  黄月英安慰道:“陛下日理万机,未必今日来,兴许哪日有空了……”话音未落,就听脚步声纷杂,宫灯明亮,又是熟悉的先行宫人到了,只因为这日来得晚,亮起了宫灯。

  诸葛亮与黄月英忙起身等候。

  黄月英又仔细为丈夫整理了衣冠。

  刘协一步踏入室内,目光扫过诸葛亮与黄月英脸上,与诸葛亮的目光一触即分,便知道今日时机已经成熟。

  一个人准备好了,跟没准备其实是两种状态。

  如果你也像刘协这样阅人无数,那么这两种状态是很容易分辨开来的。

  前两次刘协来的时候,诸葛亮明显还是没有准备好的状态,他的目光迎来时有几分不甘不愿的意味,那种想要表现自己,展露自己才学的意图也没有对达到最高峰。

  但是今日,刘协知道,时机成熟了。

  这一日刘协独自前来,并不像前两次带来了黄月英制作的棋盘或是九连环,而是带了一样新的“玩意儿”。

  刘协晃动手中的盒子,打开来,见里面十几枚木质的“棋子”,看样子像是棋子,只是背面都刻了字,仔细看时,那些字都是反着刻的。

  刘协笑道:“此前只从夫人所制的器具中得到乐趣,朕今日是来偿报了。”于是给那“棋子”刻字的背面蘸取了墨汁,按在纸上,立时就是一个清晰明白的隶书“汉”字。

  诸葛亮与黄月英不知皇帝用意,看着还未开口。

  刘协又道:“作几首诗来。”那宫人是精于此道的,虽然并不懂文字中的意思,但是却认得每一个的样子,记住了它们的排列规律,当下将那盒子中的十几枚“棋子”都蘸了墨汁,回环往复,印在纸上,不多时就得了好几句定好的诗。

  刘协笑问道:“此法若是用来印书,如何?”

  诸葛亮与黄月英这才恍然大悟,此时书本可是太昂贵了,若不是豪强大族,哪里买得起书?毕竟一本书,且不论材料的消耗,只是抄书这一项——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本来就所费不少,而这样一个人去抄书,索要的费用更是高昂。普通民众哪里买得起书?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黄月英叹道:“此法陛下如何想来?若是能广而用之,乃是天下求学之人幸事。”

  刘协笑道:“朕也只是一点想法,如今还有许多做不到的地方。现下只能做一些小玩意儿,若要大量生产,朕命人尝试过,只是不得其法。后来遇见贤伉俪,想着以二位之贤能,或许能有解决之法。”

  黄月英回过神来,道:“陛下高看妾身了……”她手指摩挲着这十几枚“棋子”却是爱不释手。

  诸葛亮也忘怀了自己那些计较,参与到讨论中来。

  三人从这小小的棋子说开去,上到国家政局,下到黎民苍生,正是无所不谈。

  刘协看两人情况,就知道夫妻二人之中,黄月英是那个有些“精明”的,而诸葛亮则是有些“痴傻”的。两个人要做这样好的夫妻,非得是一个精明一个傻不可,若是两个精明人在一处,彼此计较利益,那不会和睦;若是两个人都傻,在这乱世中立不起一个家。

  精明人有他的好处,也有他的坏处。而傻人有他的坏处,也有他的好处。

  刘协手底下的精明人很多,傻人却很少。若为国家苍生,正合用诸葛亮这样的“傻”人。

  又或者说,大智如愚?

  这一夜,诸葛亮打开了话匣子,和盘托出自己的抱负与理想。

  虽然在刘协听来,难免还是有些天真稚气,但其格局之大,已然与常人不同。

  三人直说到窗纸透了微微的亮色。

  刘协最后道:“孔明如此才学,可愿为朕分忧?”

  诸葛亮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听闻此言,下意识要答应,忽然想起三日前自己的想法——当时他本是不愿为朝廷出力的,但因为妻子的劝说,这才憋了一口气要显了本事儿之后再拒绝。没想到皇帝第一日来不谈正事,第二日来还不谈正事儿,他这一口气儿就憋大了,没反应过来呢,就发挥过份了。此时再要拒绝,他自己竟然觉得不舍。可若不是不拒绝……

  诸葛亮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下意识去看黄月英。

  黄月英原是高高兴兴烘托着氛围,她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于学问见识上不让须眉。但因为世间如此,所以她除了幼时在家中于父母面前,和出嫁后在丈夫面前,鲜少表现自己的才学。今夜她本是担心丈夫抓不住机会,这才在旁,好在皇帝也没说什么。但是没想到当她加入谈话的时候,皇帝非但没有不悦之色,反倒也一样也大加赞赏。如此一来,不用说黄月英本来就想要丈夫为朝廷出力,如今更是恨不能与丈夫一同也在朝中谋个官儿了——当然她知道此事荒唐,也不过想一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