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柔夫人心里这桩大秘密埋了太久,虽然不敢对人言,却终是忍不住要露点口风,叹气道:“我也不怕两位殿下笑,实在是身边的婢女猖狂,都怪我素日太过宠惯,只当自己妹妹般疼爱……”
而柔夫人口中“妹妹般疼爱”的黄莺儿,此刻正在城郊一处道观厢房里,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门板轻微一动,走进来一位五十如许、深衣高冠的清瘦男子。
正是尚书王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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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黄莺儿一见来人, 忙起身相迎,竟是口呼“父亲”。
王允沉默而坐。
黄莺儿小心翼翼觑着王允面色,殷勤问道:“父亲大人一向可好?您不曾发话, 女儿也不敢擅自求见。”
王允叹了一声, 道:“恐怕你我父女无缘。”
黄莺儿失望又错愕, 强笑道:“父亲何出此言?当初城中兵祸,生父卖我,是父亲路上撞见,怜我与您早夭的女儿有几分相像,因此将我买下。恰董卓府中没有得力之人, 见父亲终日发愁, 女儿便自请入太师府中为婢女。后来女儿跟随那董卓宠妾柔儿, 同入温侯府中。父亲恐怕彼时认回女儿, 要叫温侯疑心,这才延宕至今。女儿这条命都是父亲买回来的, 不管是在温侯府中还是在太师府中,就算回不了父亲身边, 女儿心里也总是记挂着父亲的。父亲怎得说出父女无缘这等话来?”
话虽如此,但是在温侯府中为奴作婢, 怎抵得上回尚书府做娇小姐。
只是黄莺儿也明白, 自己原是个插标卖首的丫头, 不过侥幸与王允早夭的女儿生得有几分相像,便越发小意逢迎,要赚得王允认下她, 以尚书之女的身份嫁出去。黄莺儿此时当然不会拿对柔夫人的骄纵跋扈之态,对待王允。
黄莺儿算盘打得响,却是把一国尚书也瞧的太简单了。
王允固然有过早夭的女儿, 却与黄莺儿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事实如何,不过全凭他一张嘴。
当初黄莺儿愿意涉险入太师府,那也是因为王允不着痕迹的鼓动。王允给黄莺儿一种错觉,让她觉得自己离真正成为高官之女只有一步之遥。黄莺儿便觉得自己只要有所贡献,便能麻雀变凤凰。王允原是要对董卓用美人计,然而黄莺儿也不傻,并不愿意就此跟了董卓,只在太师府后院中埋头做婢女,后来盯上了吕布,黄莺儿便时不时在柔儿耳边嘀咕几声,撺掇着柔儿与吕布成了事。
此时两人同处一室之中,虽然彼此以父女相称,却是各怀鬼胎。
王允要以黄莺儿对吕布下手,黄莺儿却是要绵柔发力叫王允对外认下她这个女儿。
王允叹道:“原说就在这几日,我请温侯赴宴饮酒,让家中夫人与温侯府中夫人相谈,就说见你与亡女相似,就此认作我的女儿。”
这也正是黄莺儿在盼望着实施的计划。
见王允说到这里便停下,黄莺儿忙道:“可是柔夫人不愿应约?”她因近日对柔夫人跋扈,便下意识觉得会是柔夫人从中作梗,见王允摇头,忙又问道:“那是家中夫人身体不爽快?”王允已经用家中夫人身体不适的借口,拖了黄莺儿旬月。
王允却又摇头。
黄莺儿惶急道:“那究竟是何故?”
王允看出她的急切来,知道自己有把握利用眼前年轻女孩的急切与贪念,这才叹道:“日前未央殿中论政事,温侯与我有了几句争执。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温侯向来气盛,不肯听我劝告。如今邀请,温侯也不会赴宴。”
黄莺儿略松了口气,道:“父亲与温侯情谊深厚,纵有一时不快,过几日便也解开了。”
王允苦笑道:“却也不巧,温侯自请要离开都城,恐怕不等这嫌隙解开,你就要跟随温侯离开长安了。”
前文说过,黄莺儿乃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士,此时听说要跟随吕布离开长安。一想到要在乱世之中离开故土,黄莺儿心中生出无限恐惧,道:“温侯要去哪里?”
王允叹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了。温侯骁勇善战,率兵而出,多是要往苦寒之地而去。”他也不提吕布争三辅之地的事情。
黄莺儿闻言,想到吕布乃是并州出身,手下兵卒多是边人,已是信了。刹那间,黄莺儿把从前旁人讲的边地可怕之处都记起来了。要她离了故土长安,往那等苦寒凶残的地方去,是万万不能够的。如今在长安城中,她最大的痛苦不过是因为朝廷养马用豆子,吃不到喜欢的热豆腐了。
黄莺儿双手在身前绞作一团,忙道:“父亲救我。”
王允叹道:“若是能与温侯见上一面,将事情说开,我自然也好提你的事情。但如今他不肯见我,我又能如何?”
黄莺儿心念急转,道;“父亲不说邀约他,只作与他偶遇模样,说上一言半语,解开嫌隙便是了。”
王允一愣,似乎是觉得她这法子可行。
黄莺儿见事情有转机,忙道:“温侯总还要去宫里见陛下辞行的吧?当时候父亲在宫门外等着他,多少话说不了。”
王允蹙眉,宫门外多少眼睛看着不提。当初用吕布杀董卓时,便是叫人埋伏在宫门外的。如今故技重施,吕布难道不会警惕?
王允便道:“城中不可,人多嘴杂,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原是王允要用黄莺儿成事,此时一番对谈下来,王允已是慢慢悠悠,急切之人成了黄莺儿。黄莺儿的节奏已经完全为王允掌控。
果然,黄莺儿忙又道:“既然城里不好,那城外如何?便如这道观之中,又僻静又隐蔽,正是说话的好去处。”
“好是好。”王允慢悠悠道:“只是温侯又怎么会来这道观呢?”
黄莺儿听说吕布要去边地,急于从温侯府中脱身,忙道:“女儿有一法。当初柔夫人假装怀孕,赚得温侯纳了她,后来又假作落了胎。事情虽假,温侯盼子的心却是真的。他如今年近四十,府中只有两个女儿。我便劝说柔夫人,就说此处道观最利生育,然而需夫妻一同前来敬拜才有神效。柔夫人这一二年为了诞下一年半女,各种法子都折腾着试过了。我这样一说,她必然意动,自会去缠磨温侯同来。到时候父亲等候在道观之中,遣散众人,与温侯解开嫌隙,再提女儿之事,不也便宜?”
王允慢慢笑起来,道:“若没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为父真不是该如何是好。”
黄莺儿听他声气儿,显然是接纳了她的提议,不禁也松了口气,笑道:“女儿年轻,又懂什么?不过全仗着父亲栽培罢了。”
一时黄莺儿斟茶倒水,王允环顾厢房,暗想赚得吕布前来,安排刀斧手藏匿于外,利刃到处,便将人剁成肉泥。吕布一除,在宫中调离蔡邕蔡琰父女,在朝中贬抑贾诩李利等人,彻底根除皇帝身边的不利影响。他徐徐饮了一口茶水,只觉自未央殿与吕布相争时冒出的一股心火,至此才渐渐平复,不再叫他灼烫难耐了。
却说黄莺儿回府后,果然如与王允所商议的一般,向柔夫人进言,劝她往城外道观求子,说夫妻同去更有奇效,又信口胡诌了许多灵验的例子。
柔夫人当初假怀孕缠上了吕布,因对吕布确有几分真情,难免觉得愧疚,极力想为吕布生儿育女。此时听了黄莺儿所说,柔夫人握着婢女的手,道:“好莺儿,近日竟是我误会你了。若果真灵验,我从此便把你当妹妹看待。”
黄莺儿笑着敷衍,心里不屑,想着她日后做了尚书府的小姐,哪里还用柔夫人认作妹妹。
柔夫人见她淡然,想到自己上午在大长公主府时对黄莺儿的抱怨,不禁越发惭愧,只是也不好提这事儿,此时还是求子的事情最大,忙梳妆打扮起来,去劝说吕布。
而同一时间未央殿中,长公主刘清正嘚吧嘚嘚吧嘚,把在姑母那里听到的各种琐碎传闻,说给皇帝听。
刘协原是一边练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待听到柔夫人抱怨婢女这一节,心中一动,道:“她说的这婢女,可是从前自董卓府中就跟着她的?”
“是啊。”刘清自己唠叨了半日,终于有了回音,很是兴奋,道:“柔夫人说就是因为从前董卓府中相伴的,只拿着当妹妹看待,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了嘛。”
刘协挑眉道:“未必。虽也有秉性荏弱,给底下人拿捏住了的主子。但多数情况下,总是因为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才只能任人胁迫。”
刘清道:“你是说,那个黄莺儿手上有柔夫人的把柄?可……柔夫人能有什么把柄?”
刘协便对一旁的曹昂道:“子脩,你再派一队人留意那黄莺儿。尤其是这几日,时刻紧盯。”不管是什么把柄,总是跟王允脱不了干系。这条线,是当初吕布杀董卓之时,刘协便已派曹昂埋下的。他抬头看一眼守在殿门外的闵贡,王允的触手伸的也太久太远了,也该斩断几条了。
忽然殿外传报,说是李利夫人请求入宫,见长公主殿下谢恩。
刘清微微一愣,道:“那个凉州将军的夫人么?她谢我什么?”
蔡琰在旁提醒道:“殿下不是赐了李将军芍药花,要他送给家中夫人么?”
“啊,对。”刘清想起来,笑道:“几朵花,又有什么好谢的?”
上首刘协挂起狼毫笔,活动着手腕,道:“叫她来未央殿吧。既然遇上了,朕也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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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李利妻子应诏入殿, 乃是一位朴素的中年妇人,用平民常服之色,着青色襦裙, 梳着干练的发髻, 想必是因为要入宫觐见, 略做了一番修饰,却掩不住原本小麦色的肤色与双手皲裂的皮肤。
刘清看她模样,没想到自己赐的芍药花落在一位农妇手里,略有些诧异。她便笑问道:“那芍药花开得可还好?”
李利妻子原是有些紧张,听见问话, 抬眼一望, 见左首坐着一位长裙华丽、发饰琳琅的少女, 便知这位乃是长公主, 忙道:“谢过长公主殿下,那花儿开得好极了, 臣妇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花儿。就是可惜都只有枝叶,没有根, 只看个几天恐怕就要谢了。真可惜了花儿。”刘清“喷”的一笑,道:“原就是看鲜花的。若要有根, 不成了种花了么?”
李利妻子局促道:“叫殿下笑了。臣妇原也不懂这些。”她垂头望着刘清裙角, 心里暗叹, 这却是什么裙子?这样好看。自来只有宫里的公主娘娘才穿这样的裙子,若她在家中穿时,怕是走两步就要踩到裙边摔一跤, 更不必说做活了。
刘清留意到她的视线,笑问道:“你也喜欢这留仙裙?走时我送你一套便是。”
李利妻子吃了一惊,见这长公主殿下又送她花又要送她裙子对她也和气, 便也觉得这公主好,略放松了些,忙摆手道:“不不不,这样的裙子只合殿下穿。臣妇若穿了,都不会走路了,更不用说还要下地干活了。”
刘清讶然道:“你还要下地干活?”李利虽然官职不算很高,但原本乃是李傕侄子,手下也有几千兵马。李傕死后,几万凉州军都在李利手上了。身为李利妻子,就算不是锦衣玉食,总也不必亲自做苦工才对,更何况还要下地做农活?
刘协听她俩一问一答,这才开口道:“夫人怎么称呼?”
李利妻子又是一愣,忙向皇帝见礼,有点摸不着头脑,道:“臣妇夫家姓李。”
刘协笑道:“朕是问你本来的名字。”
李利妻子道:“臣妇姓孙名平。”
“孙平。”刘协点头道:“好名。”
孙平却是一愣,嫁人生子这么多年来,都唤她“李家那位”又或是“李家夫人”,从前婆母在时唤她“孙氏”,丈夫多年在外带兵,也无人唤她小字。此时被皇帝念出姓名,孙平却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应了一声。
刘清倒没注意这些,仍是追问道:“怎么你还要亲自下地干活?你家中没有仆役么?”
孙平回过神来,笑道:“哪用什么仆役?家丁里男的都跟着将军上了战场。战场上多么凶险?他身边多一个人也是好的。他们在前线用粮吃紧,总不好叫他们反过来补贴我们。好在我和几个孩子吃用也不多,平时我自己也能张罗过来,老大如今十四岁也能帮着干活。原本在边地,每到春种秋收之时,将军部曲中在家的老兵过来帮一帮,也就成了。这两年到了长安城外面,只种了几亩菜。今年原想着种粮食的,谁知道开春连着下了俩月雨,孩子又病了,到底也没种成。好在将军如今领了朝廷的口粮……”她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不是站在田间地头里讨论收成,而是在未央殿里觐见皇帝与长公主,有些突兀得止住了话头,绞着双手有些局促道:“瞧我,光顾着自己爱说,陛下听烦了吧?”
刘协面色凝重,却是笑道:“夫人只管说,朕就爱听这些。”又叫汪雨给孙平置座。
孙平却不肯坐,道:“陛下还是叫我站着吧。我站着还自在些。”
刘协笑道:“只要你接着说,你就是想躺着都成。”
皇帝调侃,立时满殿人都笑起来。
孙平松了口气,笑道:“之前将军怕我说错话,还不让我来。我说平常人家相处,人家送你一根葱,你还要回送一头蒜呢。如今长公主殿下送了这样好的花儿给我,我没什么能偿还殿下的,总该当面道声谢吧?我就逼着他给我递上话来,若是殿下不肯见我,那是我福薄。但我若不来,那就是我失礼。如今看看,陛下与殿下都这样好说话,回去可叫将军没话说。”
刘清平时送的花儿也多了,但是贵妇人中可没有这样道谢的,看孙平也觉新奇有趣,笑道:“长乐宫中没有葱,倒是有香茅,长得跟葱差不太多,你走时捎上一束,就当是来邻居家串门了。”刘协看她俩说笑了两句,转回正题,又问孙平道:“孙夫人方才说到家中有李利领的口粮俸禄……”
孙平忙转向皇帝。
刘协道:“今春连雨六十日,那些没有领朝廷俸禄的家庭,如今靠什么活呢?”
孙平面上显出一丝尴尬,搓手道:“臣妇说话直,陛下勿怪。我们外头的人,不像宫里的贵人,命硬得很,有一口土吃也能撑下去,待到来年年景好了,便又活过来了。这等灾年,吃什么的都有,啃树皮的,吃观音土的。”她看一眼小皇帝,见他丝毫没有愠色只是关注,便壮着胆子道:“其实长安城到底是都城,周边就算再穷困,那也是天下的富庶之地。真正穷困的地方,不在这里。臣妇两年前自边地东行,一路上见过些小县城,小村落,大白天的都不见人了,地都荒着没有人耕种。听说这些村落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总是先有灾年,又有兵祸,万一染上时疫,那就满村都逃不过。听说……听说……有些村落里,最后树皮都啃光了,便只能吃人。可是要吃自己的家人、亲人,谁能下得去口呢?便只能交换着吃孩子、吃家里人……”
刘清一震,叫道:“吃人?”
殿中除她之外,蔡琰早在梦中见过吃人的场景,曹昂曾在与黑山贼作战时听过这等传闻,而刘协更不必提。
因此孙平此语一出,震惊者唯刘清一人,余者只是沉重。
曹昂与蔡琰,不约而同都去看皇帝的面色。
百姓,那是天子的子民。
子民的死伤,是神祗的失职。
刘协仍端坐着,面上不露端倪,然而心底却起了一阵狂怒的飓风。这怒气突如其来,不可遏制,却是冲着他自己来的。他明知道此等灾年兵祸之下,必然要饿死百姓无数,也实非他短时间内能扭转的局面,却仍无法避免这种愤怒的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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