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他闭了闭眼睛,将这股怒气沉到心底,化作一股更沉郁有力的能量。
孙平也察觉了殿中氛围的变化,有些不安地闭了嘴。
刘协和煦道:“孙夫人别担心,是朕要你说的。”
孙平忙道:“那都是从前了。如今陛下屯田,臣妇看将军的部曲们最近都忙着分地领农具。这几万几万的兵,只要不打仗了,种出来的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呐。退一万步说,只要他们自己能填饱肚子了,在家的老弱们不用给他们供粮,自己总也能支撑下去的。”
李利归降之后,原本还剩的三万凉州叛军如何解决是个麻烦。人吃马嚼是一方面,这么多盛年男子聚在一起,怎么管理也是个大问题。
刘协便用了屯田之法,叫他们就地耕种荒地,习用武帝时的旧制。当初武帝在黄河河套以至河西张掖、酒泉一带,屯垦戍卒一度达到六十万之众。平时耕种,也以军事化管理,一旦情形紧迫,又可作战为兵,产出粮食可供军需。
屯田令发出之后,原本战败四逃的许多凉州兵又寻回来,也想要找个地方安居吃饭。于是原本只剩了三万的人数,最后竟超过了四万,还在不断增加。
收服凉州军,击退西陇军之后,刘协为首的东汉朝廷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关中之地。百姓因为战乱,大量南逃,留出了许多荒地。
刘协脑海中刻着天下的图,他想象着要如何以关中为根据地,屯田养兵,积蓄力量。当然在出关收复天下之前,他还要收拢一下朝廷中的势力,解决吕布与王允的隐患。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百姓,是土地,是粮食——是无数史书里不厌其烦强调的“民心”。
而眼前的孙平孙夫人,就是那无数民心中的一颗。
刘协道:“朕要将濯龙园改为菜园,可惜没有得力人手。不知能否偏劳孙夫人,为朕改一处菜园出来。”
孙平也不知濯龙园到底是什么地方,便笑道:“别的不敢说,种菜我拿手。不知陛下想种什么菜?”她就报起菜名来。
一旁的刘清瞠目结舌,想到濯龙园中那些名贵芬芳的鲜花,竟然要横遭拔除,不禁心头滴血。然而想到孙平所说,外面人吃人的惨状,又没有阻止的底气与立场。她垂头看着自己华丽的裙角,少女美丽的脸庞上,满是烦恼。
谁知道事情还没完。
上首刘协又道:“皇姐也一向亲民勤劳,很想体验耕种。烦请孙夫人为她裁制一套与你一般的衣裳,简便利于行动。孙夫人改建菜园之时,朕与皇姐也一同劳作。”又道:“皇姐常说留仙裙太过奢靡浪费,早有改穿常服之念,以后宫中都不用繁复衣裳,是也不是?”
“啊?”刘清快哭了。
孙平不知,信以为真,感叹道:“长公主殿下真是人美心善,老天爷看了都要感动了。”
刘清强笑道:“也……也没有那么好啦……”她好想打爆皇帝弟弟的狗头,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啊!
蔡琰低头,抿唇轻笑。
刘协却是面不改色,对孙平道:“朕能有今日,也都是皇姐以身作则,教导抚养之故。”
刘清颓然垂了肩膀,算了认了,不就是没有花与美丽的裙子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可还是好难过……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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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未央殿的夜里, 醒着的人总是比别处更多些。
殿中燃烧的红烛,都忍不住垂下了困倦的蜡泪,而烛火下议事的君臣却都神采奕奕。
刘协在殿中来回走动着, 环顾着且听且思的王允、贾诩等人, 口中徐徐道:“朕虽然坐在长安城中, 却于天下各地都有眼睛。如今战乱已久,民众为避战乱,都弃田南逃,州里萧条。各处起兵,如袁绍在河北, 饥馑之时, 兵卒便以桑葚为食。而袁术在江淮, 兵卒民众则往东海之滨, 取用蚌蛤为食。袁氏兄弟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他们这些人, 起兵的时候脑袋发热,却没有长远之计, 甚至连一年的计划都没有。不过是缺粮了就出去劫掠,吃饱了就把多的丢了。朕看不用朝廷派兵, 单只缺粮一项, 便能叫他们不攻自破。朕的意思, 长安城近患已解,也该着眼天下。朕看屯田制在关中推行的不错,待到来年夏收之后, 朝廷有了一年积粮,再要有所行动,便也有了底气。子师(王允字), 你拟个诏书出来,发给各处军阀,叫他们上表投诚,若愿意投诚的,便输送千人入长安,恢复所在地原有的朝廷制度。”
按照朝廷原本的制度,一来,各地每年都要有满年龄的青壮往都城来做兵丁,轮值之后再回到家乡;二来,原有的纳税田赋也都要如数上缴。这两条,因为战乱分崩,道路不通,也因为董卓胁迫下的车驾西行,已经名存实废了。
朝廷如今在长安城中,不过依靠着从前自洛阳与周边粮仓内迁徙来的积蓄支撑。如果不行屯田制,坐吃山空,没有进项,那就迟早完蛋。
董卓原本在眉坞藏起了够他用三十年的粮食。
但是现在长安城中,有归降的凉州叛军共计五万余人,原有守军三万,吕布麾下三万精兵,胡轸与徐荣原有兵马近两万,曹昂一万人,张绣一万人,马超与降兵五千,再加上朝廷官员家眷数千人,加在一起将近二十万人。每天这么多人的吃用,是个巨大的数字。
“屯田制施行之后,周边叛逃四散的凉州军还在不断归附……”刘协道,“若是人数超出了周边荒地所能承载的量……”
他眉头蹙起。
王允道:“关中人口繁多。然而汉中、边地人口少……”
“关中尚且不稳,便要往周边发力。”刘协摇头道:“自然要先从关中想法子。关中地方,足够数百万人之用。若是二十万兵耕种的地方都挪不出,那必然是有人占了太多的地方。”
这就说到汉末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了。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可是一点也不夸张。
然而土地兼并这个难题,此前历代君主,都曾出过各种法令,却没有一人能真正解决,而且往往因为得罪了大地主阶级的利益,而招致疯狂的反扑报复。皇帝自然还是做皇帝,施行法令的高官却往往落个悲惨下场。
此时听皇帝提起来,王允与贾诩都知此中凶险艰难,也着实不是一言半语能说清的事情,便都不好开口。
殿中一时沉默下来。
刘协顿了顿,换了略轻松的口吻,道:“朕请了一位精于耕种的孙夫人,为朕将濯龙园改为菜园。待过几日,园子平整好了,开种之日,朕意要百官同来,到时候,百官下地种菜,也算蔚为壮观,是也不是?”
王允与贾诩都是一辈子的读书人,万没想到活到半百之岁,还要挽起裤腿蹚泥地,不禁面面相觑,然而心中都明白此举于此时意义重大,口中自然都忙不迭应了。
刘协都看在眼里,只笑道:“你们不要小看了这种菜一道。那孙夫人一人种菜,便能拉扯家中几个孩子。你们以为她真是寻常农妇么?她原是李利的夫人,原也能如你们亲眷一般,锦衣玉食的。若是朝中官员都能如此,忙于政务之余,在府中携亲眷以种菜代替养花,以桑织代替裁剪新衣,新风尚一起,不知能救外面多少人性命啊。”
王允与贾诩都没想到皇帝口中的孙夫人会是将军之妻,均是一愣,都连声道:“老臣惭愧。”
刘协正要与他们细论屯田制的施行,忽见汪雨快步入内。
汪雨向来知机,明知皇帝在议事,还擅自入内,必然是有紧急的坏事。
刘协心中一凛。
汪雨上前,附耳低声道:“卢老大人不好了。”
这说的乃是帝师卢植卢子干。
卢植重病已有近一年,不过以药材吊着,强行续命。
刘协虽然忙着长安城之困,却没忘了老师那边,叫人每日问诊。
刘协闻言,便道:“朕往老师府中去探看一番。此事咱们明早再议,两位大人也都回去稍作歇息。”
贾诩与王允都答应着,心里对卢植的情况也都有所猜测。
王允比贾诩所想,却还多了一层。皇帝总共就两个老师,一个卢植,一个吕布。在王允看来,吕布充其量就是个陪练,算不得老师,但显然皇帝并不这么想。从皇帝对卢植的态度来看,他对老师算得上情深义重。如此一来,来日杀了吕布,却不好如同杀了董卓时那样声张,恐怕要做出山匪所行的模样,祸水东引。那黄莺儿所知既多,野心又大,也不合留下,可怜她年轻天真。
王允走到殿外,望着满天星光,长叹一声,自古成大事者不惜小节。若不是为了大汉朝廷,若不是生在这等腌臜乱世,他何尝不愿一生做个两袖清风的书生学者。
刘协赶到之时,只见府中静夜无声,只廊下泥炉煎着的药材飘出阵阵苦味来,守在外面的老仆神色木讷。
刘协快步入内,却见卢植躺在床上,形如槁木。
见了自己最后教导的学生,卢植黯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却终究没能亮起来。他艰难举起手臂,口中已发不出声音,只将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床边立着的幼子。
刘协这才看到藏在床头幔帐之后,站着个十岁如许的小男孩,正怯生生望着他。那小男孩手中拎着一盏红色的兔子灯,乃是从前上元节时,刘协随手赐给卢植的。这是卢植恐怕自己等不到皇帝赶来,因此叫幼子手持此灯,以求皇帝回护之意。
卢植一生要强,文成武就,门生遍天下。然而战乱之中,长子次子都已死去,只剩下这个年方十岁的幼子。他行将就木,然而幼子稚龄,如何能放心?
刘协心中感慨,上前牵了那小男孩出来,一手握住卢植那根冰凉的手指,道:“老师的意思,朕都明白。您放心,这是您的幼子,就是朕的师弟。朕答应老师,一定将此子抚育成材。”他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然而言语中,俨然将卢植幼子视作晚辈了,却也毫无违和感。
卢植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等皇帝前来,得到许诺后,心气儿一松,咽下最后一口气,便魂归地府了。
他的幼子守在床边,尚且懵懂,没能明白过来。
刘协想到不过两年前,卢植身量高大、声如洪钟的模样,再看此时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一具尸身,不禁也心中悲痛怅惘,想到自己上一世临终时只有一只狗陪伴,心道,果然世上繁华风云变迁,最终也不过一个土馒头,一时竟有些心灰之意。
亲近之人离世,有所触动感慨,也是人之常情。
刘协牵着卢植幼子出来,不欲叫他见到自己父亲死状。
卢植幼子见外面众人忽然涌入房中,围着父亲的床,不知在做什么。他虽然年幼,却也隐然明白,大眼睛里憋着泪,也只与皇帝尊卑有别,不敢放肆哭泣,跟在一旁,紧紧攥着那兔子灯。
刘协定定心神,低头看那孩子,才发现那灯上还别着一封信,取来看时,却是卢植给他推荐的屯田制可用之人。卢植虽然身在病榻,却还关注着学生动向,关心着天下时局,因知屯田乃是朝廷长久大计,因此拼着病体,写下了谏言与可用之人。
卢植书法,天下闻名。此时信上,笔迹却虚软无力,只勉强能辨认,更惶论字体。
刘协捏着那厚厚几十页的信纸,不知老师是如何拖着病体写下这一番长书,饱含对天下子民的热爱与对朝廷的忠诚期盼。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才能忍下眼眶中涌出来的热流。
刘协不敢此时细看,收入怀中,转头又看向卢植幼子,见他仍是攥着兔子灯含泪乖乖侍立,不禁心生怜意,放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怯生生望着他,道:“我、我叫卢毓。‘以毓草木’的‘毓’。”
刘协微微一笑,道:“好孩子,还学过《周礼》。”又以手抚其发顶,感叹道:“梳齿一般的嫩草呵,你就在朕身边快快长大。”
卢毓仰头望他。
刘协低叹道:“长大了,养育你没了父亲的侄子们。长大了,像你父亲那样,与朕一同撑起这大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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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帝师陨落, 天下震动。
以卢植的名望,他的辞世恐怕比从前少帝之死,影响还要大些。还活着的人得到消息, 不论敌友, 都为卢植慨叹, 各有文字悼念记载。如旧友蔡邕、马日磾等人,更各有哀痛,不必一一细述。
而皇帝刘协要求各地纳贡投诚的诏书,伴着卢植病故的消息一同传入天下十三州。而幽州比之别处不同,公孙瓒已杀原州牧刘虞, 彻底占据了幽州, 他不只收到了朝廷的消息, 还收到了老师生前留给他的信。这样的信, 不只他一人收到了。
刘备坐在下首,望着公孙瓒递来的信, 见上面“玄德亲启”四字确是老师卢植的笔迹,想到老师写信时相隔万里, 如今他见信之时师生二人却已经生死两处,不禁心中悲叹。
公孙瓒见他发呆, 将信丢在他跟前案上, 自己撕开信封, 扫视信上内容,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忿, 将那信搁了下来,道:“老师也真是……到死都记挂着叫我给朝廷效力。我前番听从老师的话,与袁绍身边的人暗中结盟, 制衡刘虞等人。谁知袁绍反过来咬我一口,彼时大军压境,我发信往朝廷,朝廷又哪里管我死活?界桥一败,我只能退回幽州来。”他原本兵力盛于袁绍,却被袁绍以谋略设计,连败两场。而朝廷此前因长安城被围,音讯不通,也没有收到公孙瓒后来又发来的几封请求支援的信。
刘备静听着,慢慢动手拆信。
刘备时年三十二岁,原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的后裔,祖父曾举孝廉,官至东郡范令。可惜父亲早亡,家道中落,后来只能织席贩履为业。然而他年少时也曾跟随同宗的兄长等人,与公孙瓒一同,拜在同郡出身的卢植门下做学生。刘备视公孙瓒如兄长,因原本任职的县城为盗贼所攻破,便携带认下的两位弟弟关羽、张飞前来幽州投奔公孙瓒。
公孙瓒已占据幽州,收容一个昔日的同窗不算什么。更何况公孙瓒正与袁绍对峙,势均力敌;而刘备曾参与朝廷剿灭黄巾军等战事,颇有打仗的才能。公孙瓒便将刘备收下,给他兵马,要他为自己作战,给他表奏了个别部司马的职位。
幽州天高皇帝远,公孙瓒也不掩饰对朝廷的不满与自矜骄狂之态。
刘备身为宗正之后,虽然听不过,然而人在屋檐下,也不好深劝。他低头慢慢看信,叹道:“若果如老师信中所说,陛下天资聪颖,有平乱世开盛世之能,使神器幽而复显,便是天不绝我刘氏天下。”
公孙瓒讽笑道:“你我同窗,情如兄弟,这话我也不怕跟你说。就是陛下再如何聪颖,也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真叫他用兵,他是打得过袁绍,还是降得了袁术?”他自己与袁绍对峙已有半年,深知其中艰难,自己年近不惑,掌兵半生,都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刘备一愣,道:“却也不能这么说。陛下乃是天命所归,正道正统……”
公孙瓒摆手道:“如今乱世,礼坏乐崩。你看看身周,除了你认这个死理,还有谁在乎什么天道正统?你看袁绍袁术兄弟,原也是士族大家出身,如今哪个把皇帝放在眼里?”
刘备心中不悦,面上不显,只捏着老师遗信,顿了顿,叹道:“我们远在幽州,不能亲去祭拜老师。不如一同到江边,面西而拜,对江撒一杯酒水。”
公孙瓒虽然对朝廷不忿,恼恨老师愚忠,然而到底师生一场,且人死为大,也就答应着,与刘备一同往江边遥祭亡师。
公孙瓒洒完水酒,便要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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