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欢
巡防营得了李堰口谕,办事儿倒是利索。
京城街巷上原本因为腊八节热闹非凡的景象,没过多久便冷清了下来。
只有各处医馆挤满了前来诊病的人。
柳临溪和于行之到了医馆之后,几乎在门口挤不进去。就连医馆门口,也围满了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患病的,还有一些是听闻有了疫症,自觉身体不适,怕贸然回家把病过给家人,所以便跑来了医馆。
“好在这病不算致命,要不然这么多人当真棘手。”柳临溪道。
“是否致命尚难以定论,这病看着是风寒,实际究竟如何,还要和医馆的大夫聊过之后才能知道。”于行之道。
柳临溪看了一眼医馆的状况,皱眉道:“不能让人都这么挤在这儿,左右街上现在也没人了,让工部的人在医馆外头搭一些临时落脚的窝棚,先把人分散开再说。”
“冬日太冷,本就容易得风寒,窝棚恐怕不行。”于行之道。
“附近不是有学堂吗?除了太学之外,其他学堂若感染风寒的人不多,便都遣他们回家,把学堂作为临时的医馆如何?”柳临溪道。太学此前染病的人太多,太学生们只能暂时隔离在太学中不能回家,所以太学暂时无法征用。
于行之当即赞同,一边让人去各处学堂疏散学子,一边带人疏散人满为患的医馆。
学子那边还好说,医馆的病患们一听说要让他们去学堂,顿时开始嚷嚷起来。众人本就因为疫病情绪颇为激动,一听要让他们离开医馆,纷纷涌起不好的猜测,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凭什么不让我们看病?”
“将咱们都赶到学堂里,是想杀人灭口吗?”
“朝廷不会把咱们都烧死吧?”
“我只是染了风寒,我不想死啊……”
人群中一旦有人开始崩溃,其余理智的人也开始慢慢被那种情绪裹挟,纷纷开始嚷嚷起来。
柳临溪没料到事情会产生这种变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时在医馆外头的一个病人,原本倚在墙边已经奄奄一息了,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过来抱住柳临溪就要拼命。
于行之也吓了一跳,大惊失色,忙上前阻止。
拉扯间那个人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然后呛出了一大口血,猝不及防地喷了柳临溪一身。
第45章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众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就连吐血那人都愣住了,被于行之一把拎起来的时候,连挣扎都忘了。
顷刻间, 数名暗卫迅速聚拢过来, 将柳临溪围在中间。
其中两人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眼看此前那人就要血溅当场。
“不要拔刀!”柳临溪忙道:“让我跟他们说清楚……”
然而一旁的百姓本就已经乱了分寸, 见暗卫拔了刀,越发群情激愤。
柳临溪有心想稳住场面,奈何自己被几个暗卫牢牢护在中间,而他声音根本盖不过百姓, 所以徒劳的喊了几声便也放弃了。
禁军和巡防营的人纷纷赶来, 想要维持住场面,但他们未得命令不敢对百姓动手,百姓见状有恃无恐,反倒要对他们动起手来了。
就在此时,被于行之制住的那人突然开始剧烈的喘息,随后他的身子开始痉挛, 力道大的惊人。于行之抓他不住只得松手之后, 那人跌倒在地手捂着胸口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又一口血吐出来, 眼睛一翻,没了声息。
骚乱的人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人身上。
“是不是死了?”
“吐了那么多血……”
“肯定是死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的猜测道, 由于太过安静,他们声音中的恐惧和不安暴露无遗,让现场的氛围显得越发毛骨悚然。
于行之离那人最近,他看了柳临溪一眼, 俯身在那人脖颈探了一下。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于行之,便见于行之眉头深锁,面露疑惑。
“如何?”柳临溪问道。
“还活着。”于行之道。
他话音一落,在场人群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将他抬到医馆。”柳临溪道。
他话音一落,立刻便有巡防营的人将那人抬走了。
“我们也要去医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方才这一幕给百姓带来的恐惧却尚未散去,他们一听到去医馆,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顿时朝着医馆涌去。巡防营和禁军的人站成一排试图挡住他们,但百姓非常激动,眼看便有要动手的架势。
“你们冷静一点,这样涌进去不仅看不了病,只会让医馆乱的一塌糊涂。”柳临溪喊道。
“不去医馆我们早晚也会像他一样!”
“我不想死,我要看大夫。”
“别拦着我们!快让开。”
百姓纷纷涌向医馆,巡防营的官兵被逼得步步后退,眼看防线就要被冲破。如果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不仅医馆的秩序会全面失控,还会让很多并未染病的人,都因此而陷入被感染的风险。
于行之和柳临溪交换了一个眼神,柳临溪突然从旁边的禁军腰间抽出了长刀,架在为首百姓的脖颈上。他手上略一施力,刀刃在那个百姓的颈间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要干什么?”那人吓得尖声叫道。
“杀一儆百。”柳临溪冷声道。
柳临溪平日里懒散惯了,总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但他如今身上沾满了此前那人的血迹,手里握着刀往人脖子上一横,目光凌厉,倒是颇找回了几分杀伐果决的气势。
百姓见状总算安静了许多,看着柳临溪手里的刀,不敢再贸然行动。
“柳将军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可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于行之在一旁开口道:“但你们是百姓,不是敌军,否则这会儿你的脑袋还能老老实实呆在脖子上吗?”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显然是被震慑住了。
于行之又道:“让你们去学堂等着,并非弃你们于不顾,只是让你们暂时安顿在那里,之后自然会有大夫过去替你们诊病。医馆的状况你们也亲眼看到了,你们一窝蜂的涌进去,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
那边是柳临溪架着刀一脸冷厉,这边是于行之好言相劝,场面总算是暂时和缓了不少。
“可是我们去学堂……真的不会把我们烧死吗?”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道。
“方才那人都病成那样了,有人要烧死他吗?”于行之道:“况且你们一个个都还生龙活虎的,许多可能根本就没染病。让你们暂时不要聚在这里,也是怕你们好端端的人,反倒在这医馆被人传染了疫症,那多冤枉啊?”
他此话一出,人群的众人互相看了看,有人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口鼻。
“大家如果觉得去学堂委屈了,我们太学之中还有些空屋子。”柳向晚突然从人群中出走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文人打扮的学子,“不过我们太学中有几个病情较重的学子,只怕待在那里被染病的机会更大一些。”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去旁边的学堂吧。”有人开口道。
“是啊,这个学堂离医馆还更近一些。”又有人附和道。
柳向晚目光在柳临溪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到他身上的血迹时不由皱了皱眉。柳临溪将手里的刀扔给禁军,看向柳向晚和他身后的学子们,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太学已经停课了,大家都怕回家将疫病过给家人,所以不打算回去。”柳向晚道:“我猜想兄长这边或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所以就过来看看,他们是自愿来帮忙的。”
柳临溪皱了皱眉,原想把他们都撵回去,毕竟如今医馆是最危险的地方,这帮学子又是整个大宴国最拔尖的人才,将来可都是要出将入相的。若是因为疫病的缘故,折损了几个,那可就可惜了。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疫病无法遏制,他们终究也难逃一劫。
念及此,他开口道:“面巾都戴好,不要直接与染病的人接触,保护好自己。”
众人忙应是。
与此同时,于行之指挥着巡防营的人,将医馆外以及医馆内病情较轻的人转移到了附近的学堂。柳临溪则安排太学学子负责登记这些百姓的状况,将已经有症状的人和看起来很健康的人都分开,病情重得则直接送到医馆的后院。
“京城大大小小的医馆加起来得有几十家,一会儿你在巡防营和禁军的人中挑一些识字的人,最好是细心一点的,把登记的方法都教给他们,让他们依着同样的法子去其他医馆和学堂登记。”柳临溪朝柳向晚道。
柳向晚忙点头答应。
于行之张罗完之后,看了一眼柳临溪道:“你得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这一身血污走到哪儿便将疫症带到哪儿,太危险了。”
“兄长身上这血是怎么回事?”柳向晚问道。
“旁人吐的。”柳临溪随手脱了外袍将带血的一面裹在里头,又道:“无妨,血只沾到了衣服上,没什么大事。”
于行之朝柳临溪道:“这么冷的天,你若是冻病了也麻烦,先回去换个衣服洗个澡,这边有向晚帮我,你暂时不用操心。”
“我倒不是不放心。”柳临溪失笑。
他如今是不知道去哪儿……
回宫是不可能的,回柳家也不大好,万一他已经染了病,那就麻烦了。于行之一见他面带犹豫,顿时了然,开口道:“去我家老宅吧,回来的时候找人打理过,勉强住人还是可以。”
柳临溪闻言也没推辞,左右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送走了柳临溪之后,医馆这边的人很快也安顿的差不多了。于行之带着柳向晚从医馆的医案入手,开始整理最早发病的人,以及每个人病情的进展和特征。
“没想到你同我兄长这么有默契。”柳向晚一边执笔记录着,一边随口道。
于行之笑了笑道:“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我俩的老戏码了。可惜你没见过我们在战场上的样子,那才叫默契呢。”
柳向晚侧头瞥了他一眼道:“那你觉得再见面的时候,他变了吗?”
“有些。”于行之道:“若是换了从前,以他那个不计后果的性子,今日那个人的脑袋一刀就落地了,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柳向晚笔锋一顿,问道:“我兄长在西北之时,喜欢杀人?”
“说不上喜欢杀人吧。”于行之道:“在那种地方待久了,难免的。每次上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换了你的话,你是杀人还是被人杀呢?”
“那你呢?”柳向晚问。
“我没那么血性,在这件事情上你兄长比我略胜一筹。”于行之道。
柳向晚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而是指着医案上的一页朝于行之道:“最早的三个病人,都是同一天来的医馆,症状一模一样,你看这里。”
“都是风寒的症状,和我想的差不多。”于行之道。
“但是今天那个人吐血了,这是风寒的症状吗?”柳向晚问道。
“疫症显然已经入了肺,不然不会咳血。”于行之道:“从明日开始,面巾要多戴一层,每隔两个时辰便要换一次新的。和染病之人说话时,不要离得太近,还有……你摸过医案的手,不要摸脸,回去以后要多洗几次手,衣裳也好用热水烫一烫。”
“好。”柳向晚道:“我把你说的这些都整理一下,回头让大家在各个医馆、学堂还有巷道都贴上告示。”
于行之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两人正在翻看整理医案的时候,一个医馆的伙计匆匆跑进来,朝于行之说了几句什么。于行之看了柳向晚一眼,两人起身和伙计去了后院。医馆的二掌柜一直等着门口,见于行之进来,带着他进了一间偏房。
两人进门后不由一惊,便见偏房里摆着几张竹床,其中几个竹床上头盖着白布,白布底下是尸体。于行之快速地数了一下,共有七具尸体。
“什么时候的事,之前怎么没说?”于行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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