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16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月光洒在村头长长的石径上,四下静寂空灵,远处山谷中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猜到发生了什么,孟云飞低声道:“是徐宗主。”

  幻境中的一年之期已过,徐霜策回来迎亲了!

第15章

  马蹄越来越近、越来越密,渐渐连大地都开始震颤,那阵势绝不是单枪匹马,倒像是来了一整支军队。尉迟骁不由咦了声:“难道徐宗主用情至深,带了大批沧阳宗弟子迎接夫人吗?但为什么不御剑呢?”

  孟云飞突然道:“不对。”

  “怎么?”

  孟云飞脸色隐隐不太好看:“沧阳宗没记载过宗主双眼受伤,更没听说过大批弟子下山迎亲。我们现在所经历的幻境,到底是重演二十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还是……”

  话音未落,突然大地震颤一停,紧接着无数马匹:“嘶——!”

  战马纷纷被勒住,随即前蹄轰然落地,听动静是大批军队突然被拦了道。孟云飞话音顿止,两人同时凝神侧耳,只听远处士兵拔刀呵斥:“挡道者何人?!”

  竟然没有传来回答。

  山谷对面突兀地陷入了安静,没有叱问,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刀剑出鞘的一丝动静。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不安。

  ——远处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让刚才还在疾驰的军队突然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清风掠过草丛,虫鸣长长短短,月华淡淡笼罩山涧,飘零桃瓣拂过夜空。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巨大而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迫近——

  就在这时,石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徐霜策从山谷深处缓缓而来,白衣宽袍广袖,发丝随风扬起,翩然如月下谪仙。他手中的不奈何反射着清寒华光,因为剑身血槽太满,正顺着剑尖一滴滴往下淌血,在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血路。

  “……”尉迟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徐……宗主……”

  徐霜策神态平静,好似那场无声的杀戮只是错觉,与他两人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小院门前,才背对着他两人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竟然主动开口问话!

  尉迟骁不假思索道:“宗主您中了镜术,这一切都是幻境,是您二十年前记忆的投影!现世的您正身处临江都,现在必须立刻醒来,我们才能——”

  “你们是来观礼的宾客么?”徐霜策打断他道。

  尉迟骁戛然而止。

  “来者皆是客。但明日才行婚宴,你们天亮再来吧。”

  尉迟骁瞳孔骤然紧缩,但已经来不及了。徐霜策话音刚落,四面墙壁突然拔地而起,迅速建成房屋,将尉迟骁与孟云飞两人困在了里面,哐当一声关上门。

  尉迟骁大怒:“徐宗主!”冲上去就要将门劈开。

  孟云飞喝止:“别轻举妄动!”

  只见屋外的徐霜策头也不回:“——半夜三更,来客为何喧哗?”

  最后一字落地,一股无形的力量迎面而来,不由分说将两人提起,哐!哐!扔上两张床榻。紧接着透明的绳索当空而至,瞬间把他俩结结实实捆在了床板上!

  尉迟骁:“我——”

  下一秒被施了禁术,猝然被迫消音!

  孟云飞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屋外夜色溶溶,徐霜策伸手推开院门,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对面屋门前,站定脚步道:“我回来了。”

  不奈何剑上的血顺着台阶一路往下流,他的声音却非常柔和:

  “我一直都非常地想念你。”

  与此同时屋内,宫惟背抵着门板,瞳孔无声地放大了。

  他面前的这座小屋已经变了模样——房梁墙壁披红结彩,床榻上贴着大红金字,靠墙设着一张描金紫檀妆奁,八盏大喜烛燃烧时发出噼啪轻响。镜屉前端坐着一名女子背影,身着嫁衣,戴红盖头,白如冰雪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一切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除了一点。

  当年坐在红盖头下的,是他自己。

  白将军策马离开这座山谷的下一瞬,“农家女”就挥挥手把整个桃源村给收了,开开心心地尾随他到了京城。法华仙尊虽然能闯祸,但也有个好处,就是任何严肃交代下来的任务他都能不折不扣地完成;应恺再三嘱咐别让徐霜策的魂魄在幻境中受到伤害,他就充分确保了白将军平步青云、万事顺遂,甚至还偷偷跟着溜进皇宫,随便找了个太医附身,连夜读医书翻古籍,把他失明的眼睛都给治好了。

  大功告成的宫惟拍拍手,松了口气,掰指头算算战场上的人头数,觉得徐霜策杀障其实破得差不多了,正琢磨着接下来要不要附到皇帝身上去酒池肉林骄奢淫逸玩儿几年,突然晴天一道霹雳咔擦劈下——

  复明之后的白将军点了亲兵,带了仪仗,准备动身回桃源村,去迎亲。

  他竟然没忘记那个叫阿桃的“农家女”!

  宫惟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冲回现世,三更半夜从镜子里爬出来把应恺硬生生晃醒了:“不论幻世里发生任何事,回到现世后都不会保留记忆对吗?”

  应恺说:“只要是正常结束幻世回来的,通常都是这样没错……”

  宫惟刚松一口气,只听他又严肃道:“但有一件事绝不可以。”

  “什么?”

  “成亲。”

  宫惟那口气瞬间就岔了。

  “徐宗主修的是无情道,绝对不会对他人动心,若是在幻境中起了成亲的念头,那就必然是堕入情障了。情障于飞升有大碍,因此务必要防微杜渐,绝不能让他走上岔路,明白了吗?”

  宫惟:“………………”

  宫惟完全不知道这幻境是哪里出了错才让徐霜策堕入情障,思来想去束手无策,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到千度镜界,发现自己已经被幻世里的村女们梳妆打扮好了,正端坐在新房里。

  此时正是拜堂前夜,窗外徐徐清风,万籁俱寂。白将军的脚步在房门外徘徊良久,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阿桃?”

  宫惟没敢吭声。

  “这一年来我非常想你。”徐霜策姿态放得更低了,甚至有些柔和的意思:“我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当然不能,绝对不能!

  对千度镜界构建出的幻世来说宫惟属于外来者,白将军只要一看到他这张脸,或者听见他的声音,属于“前世”徐宗主的那一部分魂魄就会被唤醒,那幻境就立刻要土崩瓦解了!

  宫惟把盖头一掀,对着镜子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用意念驱使门外一名村女上前拦住了白将军,轻声细语地解释说吉时之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见了面兆头不好,尤其对新娘大不吉。

  徐霜策平素是个很难改变意志的人,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被劝动了,于是又在门外站了会儿,叮嘱“阿桃姑娘”早些休息,然后才在夜色中离开了小院。

  宫惟扒在门背后听他脚步远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人是怎么堕入情障的!

  我做的幻境明明没错,绝对是他自己道心不坚!

  叩叩叩。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宫惟的思绪,只听屋外的徐霜策又唤了声阿桃,语气同二十年前幻境中一模一样:

  “你睡了吗?”

  宫惟定了定神,猫着腰走到新娘身边,把盖头一掀,对着那张平滑无物、吊诡无比的面孔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他眼前一黑,耳边风动轻响,再睁眼时已经取代了那名无脸傀儡,端端正正地坐在妆奁前,明晃晃的朱红蜡烛噼啪燃烧,镜中正映出他自己戴着盖头、身着喜服的侧影。

  如果二十年前徐霜策推门而入,就会见到此刻的景象——根本没有什么农家女,他潜意识中的“阿桃”从最开始就没存在过。

  穿着嫁衣坐在屋里的,只有骑虎难下的法华仙尊。

  宫惟深吸一口气,知道能否破除幻境在此一举,猛地拂袖挥开了房门。

  吱呀——

  门缓缓打开寸许,夜风从缝隙间徐徐而入,清凉满室。

  宫惟的视线被大红纱缎挡住了,借着门缝漏进来的月光,只隐约看见徐霜策伫立在中庭外,被门板挡住的半边侧面在地上延伸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良久那影子终于一动,是徐霜策抬起手,缓缓地放在了门上。

  他终于能进来亲眼看一看自己念念不忘的新娘了。

  ——只要他掀开盖头,看见十六年前早已死去的宫惟的面孔,便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全都是假的。下一刻境主元神归位,幻境土崩瓦解,所有人都会同时被拉回现实中的临江都。

  屋内安静得可怕,宫惟整条脊椎都绷到了僵硬的地步。

  这时却突然听徐霜策开了口,每个字都说不出的温情:

  “还记得我说过下次再见时,便是夫妻了吗?如此真好啊。”

  然后他似乎是微微笑着叹了口气。

  “但吉时之前相见于新娘大不利,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宫惟猝然一怔。

  但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门外那道衣裾摆动,徐霜策轻轻地关上门,转身沿着青石路走远了。

  他竟然没进来!

  宫惟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连徐霜策勃然大怒、不奈何一剑劈下、所有人同时回到现世之后怎么夺路逃跑都想好了——结果他竟然没进来!

  “……”宫惟坐在那眨眨眼睛,半天才回过神,噌地从椅子上跳下地,盖头一掀袖子一摞就要追出去,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幽长的曲调。

  窗外山色空明,细碎的桃瓣在天穹下飞扬。远方星空璀璨,徐霜策的侧影坐在树梢,衣袖与发丝轻轻扬起,正专心吹一片竹叶。

  那音色极清,婉转悠远,似喜又似悲,随着轻风化在了溶溶的月色里。

  宫惟一时不由站住脚步,透过窗户怔怔地望向他,心想: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也是坐在那棵树上,等待着天明的吗?

  徐霜策可真好看啊,可惜……

  他的思维停滞在这里没有想下去。因为下一刻,那个与生俱来的、无比熟悉的意识再次从元神深处浮现出来,清晰响彻在耳边:

  ——可惜我必须要杀了他。

  宫惟眨眨眼睛,遗憾地长长出了口气。

  他伸手推开窗,但人还没来得及追出去,这时远处竹叶吹的调子突然微微一变。

  随着这变化,一股铺天盖地无法抗拒的困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潮水般瞬间淹没至顶,让宫惟眼皮一下变得很沉,不由自主地坐在了窗台边的小凳子上,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

  “徐白……”

  细细的轻轻的尾音消弭在夜风中,他头一歪倚在窗棂间,一截细白的小臂托着下巴,慢慢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吉时到——”

  “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