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2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

  这次宫惟沉默了足足一盏茶时间,才再次抬头诚恳地望向师兄,说:“那我们还是回到刚才那件必须要告诉你的事情吧。其实我不是——”

  叩叩叩!门外响起弟子紧张的声音:“钱师兄,钱师兄!剑宗来客已至前堂,师尊唤你去问向师弟情况好转了没!”

  ——剑宗尉迟家,真是瞌睡碰见了枕头!

  钱师兄却立马把他按回榻上,生怕他闹事似地,不由分说往他脖子里掖了好几层被角:“师弟好好休养,千万莫要多想。待会师长们、你师兄师姐们都来陪你,不准乱跑知道吗?”

  宫惟乖巧点头:“知道了。”

  钱师兄万万想不到眼前这厮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闻言老怀大慰,又端水倒茶地叮嘱了半天,才急急忙忙去了。

  结果他这边一走,那边宫惟立刻一骨碌翻身下榻,整整衣襟、拍拍袖口,吱呀一声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往外走,门外两名标枪般笔直站着的少年同时唰唰回头,异口同声:

  “师弟为何下床走动,快快回去休息静养!”

  “师弟可是饿了渴了,告诉师兄要上哪去?”

  ……用得着这么严防死守吗!

  六目相对,空气凝固,两名少年的脸同时诡异地微微一红。

  宫惟识时务地一拱手,道声打扰了,低眉顺眼关门退回屋内,环顾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了铁链锁死的窗上。

  数息后。

  铁链无声无息断成几截,宫惟仗着身单体轻,灵活地钻出缝隙,然后拍拍灰、跺跺脚,习惯性地将手负在身后,从容不迫直奔前堂去也。

  宫惟上辈子主持刑诫院,为促进修仙界教育水平、提高仙盟的招牌形象、维护各大门派和平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以徐霜策为首的各大门派表示根本没这回事——但四舍五入一下是这样没错的。

  所以他跟尉迟世家打交道不少,其家主乃是当世“一门二尊三宗”中的剑宗尉迟锐,手握重权、实力强横、地位超然,论辈分是尉迟骁大兄弟的亲叔叔,也是宫惟上辈子吹牛惹事看戏嗑瓜子的老铁——他吹牛惹事看戏,尉迟锐嗑瓜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知道徐霜策死没死,如果没死的话估计是很愿意再提剑杀他一次。但宫惟倒不是很害怕这点,只要及时抱上老铁的大腿,以剑神尉迟锐的地位罩住他妥妥的,两人还能想办法把向小园的魂魄从地府救出来弄回这具躯体里。

  宫惟远远缀着钱师兄,闲庭信步地绕过后山来到前堂,见远处凝神伫立着一众青色衣衫的外门弟子,个个法度森严,一副闲杂人等十丈以内立刻抓起来的样子。

  他眼珠一转,纵气直上房顶,屏声静气地掀开了两片琉璃瓦。

  “……此妖孽平生罕见,吊诡非常,临江都已有二十八人离奇横死。在下知道贵宗如今是什么态度,若非人命关天,也不敢在这时贸然上山打扰……”

  厅堂内分席列坐着几位中年修士,各个眉头紧皱,刚被叫来的钱师兄肃立在旁,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着,像是颇不赞同却又不敢出声的样子。

  而此刻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宫惟仔细打量了一眼,只见这帅哥剑眉星目、气势超群,只是眉宇间隐约有些年轻人特有的傲气。一身鹰背褐色滚镶金边的剑宗门派校服,左箭袖上赫然有金线绣的精密纹路,围着上臂绕成六环,心内不由地咦了声。

  这六道金环来头不小。

  剑宗子弟行走江湖,最开始是没资格用金线的,只有立下大功、扬名立万时才开祠堂、告祖宗,用金线在校服箭袖上密密实实地绣一道家纹。立下大功的标准非常高,包括但不限于:抗击天灾、化解刀兵战乱之祸、斩杀祸患级别的妖鬼、发现并及时向仙盟通报大魔的踪迹等。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等字非常灵性,剑宗尉迟锐本人年轻时游历江湖,不巧顺手救了偷逛青楼又没钱付账险些被抓去洗盘子的小皇帝,因此也昭告江湖,往袍袖上绣了一道金环。

  当然皇帝不是天天逛青楼的,因此正常情况下金环得之不易,剑宗子弟中能绣一道的已属良才,绣两道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

  眼前这年轻人竟然有六道,在尉迟世家乃至整个仙盟的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宫惟正透过瓦缝打量,只听钱师兄终于忍不住了:“尉迟公子所言极是,但你也许有所不知。我向师弟走火入魔昏迷半月,方才堪堪醒来,如何能——”

  “茂章!休得无礼!”首座上长辈修士斥道。

  可怜的钱师兄扑通一跪,不敢吭声了。

  宫惟大奇,心说这里面还关小魅妖什么事?

  “在下知道,但此事确属迫不得已。”年轻人面上不卑不亢,淡淡地道:“大凶之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分出生的,我只知道贵宗弟子向小园一人,此时绝无空闲再另外去寻。临江都二十八条人命尸骨未寒,此刻擒住真凶乃是十万火急,我保证……谁在偷听!”

  宫惟刚听到“大凶之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分”,心神不由一动。

  体质这么阴的大多是炉鼎,以剑宗世家的特殊情况而言,确实难怪尉迟夫人一见向小园就如获至宝——不过这倒不重要。关键在于,向小园这倒霉孩子竟然生在十六年前自己死去的同一天!

  他呼吸只稍微重了那么半分,便只见年轻人敏锐至极地一抬头,紧接着向外飞身掠来:

  “站住!”

  宫惟心念电转,轻功遁走,瞬间掠去二十丈外,闪进远处的桃花林里,只听身后众弟子此起彼伏:“谁在那里!”

  “啊,是向师弟!”

  “尉迟骁那厮追上去啦!快拦住他!!”

  宫惟:“噗——”

  就在这时身后劲风来袭,宫惟一偏头,一把未出鞘的剑贴耳擦过,闪电般重砸在他面前的树干上,轰!

  树影摇晃,落英缤纷,宫惟的去路被结结实实挡住,只得一顿转过身,里衣雪白的袍袖当空而下。

  只见身后年轻人剑眉紧锁:“果然是你!”

  宫惟对他铁青的脸色视若无睹,笑嘻嘻确认:“尉迟骁公子?”

  桃林深处隐约传来人声,但众弟子还没追上来。年轻人嗖地收回剑,唰唰唰往后退了三大步,视线下移到宫惟腰间,半晌终于咬着牙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向小公子,可以把信物还给我了么?!”

  宫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

  里衣腰间原来藏着一枚血玉佩,此时随动作滑了出来,只见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工精细至极,赫然是剑宗世家的家徽麒麟。

  是尉迟夫人系在向小园身上的信物,小魅妖昏倒后众人兵荒马乱,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宫惟双手负在身后,挑起半边眉角:“我以为你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对不起呢,尉迟公子。”

  尉迟骁皱眉反问:“我有什么好对不起你的?”

  “……”

  是啊,魅妖血统,非人之物,高攀不起——尉迟骁哪句话都没说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宫惟张了张口,有一瞬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用两根细长手指夹着那枚血玉在尉迟骁面前一晃:“想要?”

  尉迟骁俊脸微沉:“血玉麒麟是尉迟世家祖传婚约信物,你我既无瓜葛,便当立刻归还,还请小公子谅解!”

  宫惟点点头,随手把玉佩高高一抛,又“啪”一声单手接住,终于浮起一脸毫不掩饰恶意的、有种你来打我呀的笑容:

  “嘻嘻,不给。”

  尉迟骁:“……”

  尉迟骁盯着“向小园”,眼神震惊如同见了恶灵附体。

  宫惟立马清了清嗓子,迅速搜刮原身所剩无几的记忆,推测可能符合原身性格的表现,然后瞬间脸色一变,泫然泪下:

  “嘤嘤,不给。”

  空气安静得像是尉迟骁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这时身后脚步纷沓而至,刚才在厅堂上的几位师门长辈终于带着一众弟子赶了过来。为首那名中年修士还没来得及出声分开两人,突然视线越过他,瞥见了远处的什么,立马肃容欠下身来:

  “宗主大人!”

  众弟子齐刷刷俯倒,尉迟骁一看向小园身后,脸色登时一变,单膝跪地按剑身侧:“晚辈见过徐宗主!”

  宫惟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随着身后的人一步步走近,魂魄撕裂的剧痛竟然从左胸位置复苏,就像冰凉剑锋再次穿心而过,连血带肉爆出胸膛。

  —— “不奈何”。

  周围没人注意到宫惟衣底开始微微发抖,他死死按住心口,指尖嵌进肉里,筋骨暴起关节发白,踉跄跪倒在地。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从头顶响了起来:

  “何事在此喧哗?”

第2章

  竟然是徐霜策的门派,竟然是……沧阳山!

  为什么偏偏在这里?

  偌大个仙盟,双尊并立,三宗四圣,六大家八门派,最不济还有鬼垣十二府、玄门逾百家——为什么偏偏是沧阳山?

  宫惟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清尉迟骁答了什么,也听不清众人是如何进言的。神剑不奈何留下的重创直接铭刻在死者魂魄上,永世不消,剧痛几乎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仿佛只有短短数息时间,又漫长好似熬过了数载;徐霜策镶嵌金纹的袍裾终于经过他身侧,向远处走去。

  宫惟剧烈痉挛的心脏总算有了一丝缓解,颤抖着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只听尉迟骁紧绷的声音正从不远处传来:

  “……晚辈路过临江都,恰逢孟少主发信求援,听闻此等惨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尉迟骁当堂退亲后,被他母亲揪着耳朵离开了沧阳山,原本要回谒金门去开祠堂,请剑宗本人拿家法严惩这忤逆的不肖子,途中经过临江都却遇上了怪事。

  临江都是历史悠久的江淮名城,因王气深重,号称城中八十年太平,从没听说任何邪祟闹鬼之事。然而近半月来却惨祸频出,接连死了二十八个人。

  二十八个绝色美人。

  第一名死者是临江都第一花魁,年方二九,国色天香,一曲霓裳值千金,王孙公子竞折腰。半个月前王府召她抚琴,席间觥筹交错,无尽风雅,花魁笑意盈盈告罪更衣,此后大半个时辰不见人影。王爷派人四处去寻,才发现她已躲在内室悬梁自尽,面上泪痕未干,死前曾经大嚼大咽过树皮树叶,头上的珠宝钗环却扔了一地。

  花魁横死当夜,城中富豪嫁女。金宝明珠红妆十里,新郎还在前堂宴客,美貌的新娘却突然发狂惨叫着冲出洞房,手里拿一柄锋利剪刀,见人杀人见狗杀狗,见了手足无措的新郎官,更是疯了一般扑上去要杀。惊恐的新郎被众人一窝蜂救下,但还没来得及制住新娘,便只见她仰天悲愤尖叫数声,一剪子捅进了自己的咽喉。

  两起命案并没有结束这个血腥的夜晚。天刚蒙蒙亮时,临江城本地一修仙门派中,一名俊俏的少年修士突然如走火入魔般狂奔出门,风度仪态尽失,拔剑在自家校场上疯狂砍伐石块。闻声而来的师尊同门无人能近,眼睁睁见证他耗尽灵力后纵身跳下寒潭,在水中横剑自刎,血水倾泻如瀑,救起时已经没了呼吸。

  三名诡异的死者只是临江都混乱的起始。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城中每日都有一起甚至多起惨案,临死有哀泣者、有惊恐者、有心胆俱裂者,甚至还有一个容貌极美的清倌是对着空气拼命磕头,把自己天灵盖活活磕碎而死的。

  尉迟骁接到好友孟云飞来信求援后,立刻带人赶往临江都,他在对付妖邪这方面经验堪称老辣,亲自开棺验了二十具美人尸,发现所有死者的四柱八字都带重阴,因此幕后真凶必然不是胡乱动手,而是有目的地选择性杀人。半个月内连杀二十人的邪祟已有入魔的苗头,如不立刻斩尽杀绝,其后必然祸患百年,但蹊跷的是尉迟骁用尽法宝,都完全无法在临江都城中搜到半丝阴气,什么邪气妖气魔气鬼气更是统统没有。

  就在众位修士怀疑邪祟已望风而逃的时候,昨天深夜,它却突然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仿佛刻意挑衅这些修仙之士,一夜之间八人横死,甚至有一位出身名门、芳名远播的女修士就死在尉迟骁隔壁屋内——她把脸埋在洗脸盆里,活生生把自己溺毙了。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同门发现端倪,甚至连仅仅一墙之隔的尉迟骁自己,都没察觉到任何邪祟接近的影子!

  凡是邪祟害人,必然留下阴气,就像人有活气、鬼有鬼气、尸体有尸气一样。如果什么气都没有,那只能说明根本没有东西害人,二十八名死者就是突然发疯自戕的。但这怎么可能?

  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自己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厉害对手,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尉迟骁突然想到了一个肯定能将此邪祟钓出水面的办法。

  ——四柱八字一色全阴,命格阴得不能再阴,容貌无伦的向小园。

  “时至今日死者已有八男二十女,多半出身玄门,甚至包括四名金丹修士。我已下令将临江都内所有命格带重阴的修士全部转移出城,但事态已十万火急,片刻耽误不得。”尉迟骁单膝跪地,诚恳道:“世人说‘一门二尊三宗’,沧阳宗号称天下第一门。晚辈恳请徐宗主施以援手,救临江都于水火之中,不胜感激!”

  徐霜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众人皆尽跪地俯首,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桃花林中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只有徐霜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行走在一排排低垂的头颅间,仿佛在寻找什么,突然停在一名弟子身前,淡淡道:“抬头。”

  那弟子战战兢兢抬起头来,徐霜策一手搭在剑柄上,不带情绪地打量片刻,转向另一名弟子:

  “抬头。”

  空气中流淌着疑惑而惊惧的气息,只有宫惟能听见另一道隐秘的颤音——剑鸣。

  不奈何感应到了它曾在附近某个魂魄上烙下过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