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26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宫惟表情一变,岂敢打扰师尊起居几个字还没出口,只听盛博脱口而出:“可是宗主……”

  紧接着他就被温修阳一把摁住了。

  这位跟了徐霜策最长时间、沧阳宗年轻一代排行首位的大弟子神情紧绷,低头盯着地面:“是。”

  宫院长上辈子虽然喜欢偷溜进徐宗主的寝殿玩,但那真的只是为了玩儿,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住进去跟徐宗主同吃同睡,那满面逼真的惶恐终于有一丝不是假的了:“恳请师尊三思,弟子岂敢耽误师尊清修?我看还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只见徐霜策回头亲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劲如精铁般沉而有力,但话却完全相反:“爱徒不必受宠若惊。由为师亲自看顾,你便不会再有被夺舍之虑了,难道不好么?”

  “但师尊安乐才是弟子心头大愿,怎敢以卑微之躯打扰师尊起居?”

  “你若是真被法华仙尊夺舍,为师才不得安乐呢。”

  宫惟立刻肃容长揖:“弟子宁可杀身成仁,也绝不令其得逞!”

  徐霜策冷冷地反问:“爱徒既然如此孝顺,为师怎忍心看你身死?”

  “回禀宗主,”这时温修阳快步上来,低声道:“已经收拾妥当了。”

  徐霜策锋利的眼尾向宫惟一扫,负手向外走去:“走吧。”

  短短十余丈从寝室到殿门的路,此刻却变得无比艰难,好似人间通往地狱的不归途。

  向小园的同门师兄弟倒也罢了,露馅可能性很低,且就算露馅也无所谓,但徐霜策可不同。宫惟深知自己只要跟徐霜策同食共寝超过三天,连底子都能被他那双波澜不惊的利眼看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恐怕连速死都能成为奢求。

  宁愿去沧阳八狱,也决不能进璇玑主殿半步!

  盛博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枕头床褥从身侧经过,宫惟深吸一口气,电光石火间忍痛做出了决定,在错身的刹那间伸脚一绊。

  “——啊!”

  盛博猝不及防一个扑地,稀里哗啦带倒了板凳,手里东西咣当撒了出来,一本深蓝色的书册贴地打旋,“哗啦!”一声撞在了徐霜策脚边。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见徐霜策低头望去。

  “黄泉不了情”五个浓墨重彩的大字,以及封面上卿卿我我的徐宗主与法华仙尊,就这么光明正大亮在了所有人眼底。

  “……”

  死寂。

  温修阳表情凝固,倒在地上的盛博眼珠险些夺眶而出。

  扑通一声宫惟跪地,痛心疾首:

  “师尊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徐霜策那张脸上什么情绪波动都没有,哪怕用矩尺来量,都不会见那雕刻般的眉眼、薄而冷淡的嘴唇有丝毫移位。他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脚下那本书的封面,良久才俯身把它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翻了几页。

  “师尊……”

  “何处得的?”

  宫惟诚恳道:“临江都买的。”

  “为何买它?”

  “弟子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

  “为何不扔?”

  “……”宫惟露出了羞愧之色。

  徐霜策点点头,不动声色说:“看来是情节精彩,舍不得扔。”

  盛博终于合上了因为震惊过度而不断战栗的嘴巴,拼命使眼色示意宫惟磕头认罪,但紧接着只见徐霜策抬手一招,说:“过来。”

  他那只手简直跟招魂幡无异,盛博条件反射把眼一闭。

  然而下一刻,预想中流血漂橹尸横当场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徐霜策那只手落在了宫惟头顶,还摸了摸,和声道:“稚子年幼,课业沉重,受旁人口中的奇闻轶事引诱也不为怪。”

  “……”宫惟一句“求师尊别把我关进寒山狱”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你背书太慢,正好应当多加练习。”徐霜策顿了顿,把《黄泉不了情》放到宫惟手上:“从明日起你便去熟读此书,每天背一章,每章大声背诵给为师检查。记得需字句顺畅、诵读如流、心领神会,明白了吗?”

  如果说刚才只是死寂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地狱般可怕的窒息了。

  所有人的喉咙都像被滚烫的石头活生生堵死了,良久只见宫惟长吸了口气,再深深地、徐徐地吐出来,原地站定平静片刻。

  他毕生的演技都在此刻发挥到了巅峰。

  “扑通!”一声宫惟感激跪地,双手将书高举头顶,字字情真意切:

  “师尊用心良苦,弟子铭感五内,定谨遵师嘱!!”

  徐霜策淡淡道:“去吧,爱徒。”

  ·

  与此同时,谒金门。

  “已经快丑时了,少主上哪去?”“少主!”……

  殿外传来侍卫们声音的时候,尉迟锐正盘腿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看书。

  当世剑宗尉迟锐,字长生,从外表看年不过二十许,多年来状态一直保持在最巅峰的时候。论长相而言尉迟骁与他颇有相似,但剑宗本人眉骨更高、鼻梁更窄,因此总给人一种冷漠桀骜,且不太好打交道的观感。

  此刻他的深金轻铠已经脱了放在案边,一身鹰背褐滚金边长袍,威名赫赫的神剑“罗刹塔”静静立在身侧,无声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

  他正一手拿书一手向前伸去,紧接着殿门就被哐当推开了。

  ——啪!

  尉迟锐闪电般合上手里的书,洗剑集封面完美盖住了里面夹着的那本小册子——《开元杂报八卦特辑:当世宗师战力比拼之行走的炮台,剑宗尉迟长生篇!》——面无表情一抬头,只见亲侄儿尉迟骁大步挟风而入。

  “禀剑宗,”尉迟骁欠身作揖,肃然道:“弟子有要务在身,需即刻启程,特来请辞!”

  “……”

  尉迟锐头顶整齐地冒出三个问号,少顷一声不吭把那只伸向瓜子盘的手收了回来,镇定地嗯了声。

  尉迟骁转身就走。

  “别死了啊。”就在他一脚跨过大殿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

  尉迟骁无奈地回过头:“为什么从小到大每次我只要出门您都得提醒这一句,叔叔?”

  剑宗头也不抬,右手一挥,示意他可以走了。

  沉重高大的殿门轰一声再次合上,尉迟锐翻书的手停住了,良久低声道:

  “因为人容易死。”

  ——二十年前岱山仙盟,懲舒宫外的河水淙淙流过青苔岩石,石头上那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光,盘腿垂钓,笑嘻嘻的声音却把小鱼吓得四散游走:“对了长生,我昨晚又溜去沧阳山找徐霜策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姓徐的竟然下了一道法令说法华仙尊与狗不得上山,真正气煞我也!”

  年轻的剑宗垂着钓竿,冷静地说:“不可能。”

  宫惟道:“怎么不可能?”

  “狗又没有做错什么。”

  “尉迟长生!”

  尉迟锐一缩头躲过鱼钩,说:“你这狗倒总有一天要被姓徐的弄死。”

  “胡说八道,他死了我都死不了,信不信真打起来我未必会输给他?”

  “你不会输。你最多被打死。”

  “尉迟长生!!”

  ……

  “你没事吧?”十六年前升仙台下,巍峨的懲舒宫隐没在无边云海里,尉迟锐终于忍不住偏过头问,“你的剑呢?”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身侧的宫惟同他一样礼服隆重,燕脂色绣金枫叶的宽袍广袖,腰封上缀着两枚金光灿烂的小钱币。不知是不是腰封太紧的原因,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反常的紧绷,侧颊如冰雪般苍白,一双眼睛却黑洞洞地,直勾勾盯着高处山涧中的升仙台。

  “宫惟?”

  “……没事。”宫惟如梦初醒般,猝然别开视线:“没事。”

  尉迟锐眯起眼睛,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方向望去,只看见远处高台上一道背影迎风而立,是负责主祭这次仙盟盛会的徐霜策。

  “你俩最近不是休战了吗?”他狐疑地问。

  这句话久久没有得到回答,尉迟锐一回头,却见宫惟一只手死死扣着袖口,似乎袖中藏着什么东西,用力到手背连青筋都暴了出来。

  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突然窜起,尉迟锐压低声音:“宫徵羽!”

  宫惟突然问:“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去完成某一件事的?”

  “什么意思?”

  “……”

  宫惟在他的瞪视中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突然仓促地笑了下:“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死这个字在他俩互相挖苦的时候出现过成百上千遍,但唯独这一次,尉迟锐眼皮无来由一跳:“宫徵羽你这……”

  “开玩笑的,”宫惟猝然打断他道。

  少顷他又笑了笑,尽管看上去只是勉强勾起苍白的唇角,深吸了一口气:“……玩笑而已。”

  “时辰到——”

  “请法华仙尊——”

  尉迟锐眼睁睁看着宫惟擦肩而过,走向云山雾绕中华美、广阔的高台,那深红色迎风扬起的衣袍渐渐消失在了寒风深处,再不留丝毫痕迹,就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毫无来由地出现在这世间一样。再接下来一切都好像漩涡般的噩梦,细节和图像都在无数次的重复中渐渐模糊、夸张以至怪诞,最终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嘶喊仓惶划破:

  “禀报剑宗!台上惊变!”

  “宫院长已仙逝了!!——”

  那尖利的尾音仿佛一声重锤轰然而下,将太乙二十八年的深冬、天下仙盟的局势、乃至于很多年轻修士们对求仙问道的认知都砸得四分五裂。

  也就是从那时起很多人才意识到,哪怕自己能修炼得呼风唤雨、移星转斗甚至是手眼通天,最终也都是会死的。

  旦夕祸福,大道无常。

  生死与离别都只在一瞬间。

  ·

  谒金门大殿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良久尉迟锐站起身,刚向“罗刹塔”剑伸出手,突然半空中——嗡!

  桌案上一道传信令牌突然自动飞起,爆出纵横交错的千里显形阵,一个深蓝布衫、腰挂金钩的男子立于其中,青铜剑柄上刻着定山海三个古朴的篆体字,竟然是应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