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 第84章

作者:淮上 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应恺踉跄退后靠在书案边:“怎么会……”

  鲜血、惨叫、无边业火……四面八方萦绕不去的哭声。

  那天在金船上,他用元神为众人开道,进入灭世之战幻境,看见了巨型兵人屠戮众生。出来后他就开始隔三差五梦见类似的惨景,且近来梦魇越发频繁,让他一旦入睡就痛苦不堪。

  但明明只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白日?

  应恺用力咽了口干涩的唾沫,不知为何心里躁郁异常。

  “不行,”他习惯性地想。

  “我是盟主,天下人都盯着我,我不能露出这般模样来让别人瞧见。”

  他勉强按下内心的烦躁和怒火,躬身想要捡起地上那个青铜盒,但铜楔镶成的方盒竟然这么一摔就散了。应恺暗责自己不该摔坏别人的东西,想把方盒捡起来拼好,却见散开的铜楔条中露出了一个薄薄的缣帛轴,被他指尖无意一碰,无声无息化为血光。

  应恺心神剧震。

  下一刻,血光扑面而来,快得让他措手不及,直接撞进了他脑子里!

  周遭书房景象迅速模糊化开,就像被水洇了的色块。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沉入深水,连五感七窍都被淹没了。

  这是什么,幻术?!

  应恺剧烈挣扎但无济于事,正当窒息之际,突然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把他提出水面,腥咸阴风扑面而至——

  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四面响起,视线所及全是浑黄的洪水,滚滚洪滔将天地连为一线。

  应恺还没反应过来这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觉无穷无尽的疲惫和剧痛从四肢百骸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原来是全身灵力被透支到了极限。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还活着吧?”

  应恺认出了那声音,惊愕地回过头。

  只见狼狈不堪的徐霜策仗剑立于半空,全身湿透面容苍白,衣袍、佩饰都与平时迥异,定睛一看倒像是古画上数千年前的衣裳制式。

  “……霜策?!”

  徐霜策好似才二十出头年纪,眉眼较现在更加锋利,多了一分年轻桀骜的气质,不过因为灵力透支疲惫过度的缘故嗓子已经哑了:“如果不在一个时辰内将洪水控制在太湖区域,下游八七八处河口必然全部决堤,到那时整个水势就肯定控制不住了。”

  这时又一阵狂风呼啸而来,风中隐约传来远处百姓撕心裂肺的哭声。徐霜策一手撑住额角,眼底隐约有些不耐:“我们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不论是眼前这滔天洪灾,还是徐霜策一反常态的言语,都让应恺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此刻他没时间细思了——前方大堤在地动山摇中崩塌,通天巨浪犹如千军万马汹涌而至,顷刻间便遮盖了全部的视野!

  “……算了,”徐霜策拔剑出鞘,重重呼了口气:“你我今天怕真得死在这里了。”

  应恺面容剧变,连拔剑都来不及,巨洪遮天蔽日袭来,瞬间把他所有感官吞没至顶!

  轰隆——

  滚雷响彻岱山上空,照亮了层层诡云。

  “盟主还没出来吗?”“已经一个人在书房里待大半晚上了……”“诸位门派家主都在等待觐见,盟主没出什么事吧?”

  ……

  终于一名懲舒宫内侍端着茶水,来到书房门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盟主?应盟主?”

  吱呀一声尖响,书房门开了。

  内侍下意识抬眼,恰逢惊雷自窗外响起,刹那间映亮了桌案后应恺的身影。

  应恺笔直地端坐着,半侧身体没入黑暗,半侧却被闪电照亮。他直勾勾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上去像是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眼底微微闪烁着一星血光。

  突如其来的惊惧攫住了内侍的心,手一抖茶盏落地粉碎,砰!

  “盟主恕罪,盟主恕罪!我这就——”

  应恺吐出几个沙哑的字:“你出去吧。”

  内侍动作一僵,到底还是关心所致,忍不住嗫嚅:“盟……盟主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找医宗大人前来看看……”

  桌案在巨响中四分五裂,应恺的厉吼声嘶力竭:“出去!!”

  内侍这辈子没见过一向温和的应恺如此狂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碎瓷片都来不及捡就连滚带爬退出门槛。临关门前最后一眼,他只见应恺当空拂袖,从虚空中掀起一道黑色密闭空间——芥子壶。

  须弥藏芥子,壶中纳日月,这件玄门法宝是用来禁闭自我的。

  应恺仿佛在强忍着痛苦和暴怒,脖颈到手背青筋暴起。他将芥子壶往自己身上一罩,整个人便进入了禁闭空间,从满地狼藉的书房里凭空消失了。

  “……盟、盟主……”

  内侍惊魂未定跪坐在地,正当满心疑惑,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

  轰隆!!

  他一个哆嗦抬起头,万顷巨雷划破天穹,鬼魅夜空瞬间森亮。

  ·

  雷声透过层层床幔,变得朦胧不清,像遥远海面上隐约的浪潮。

  “徐白……”

  被褥中宫惟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呢喃。徐霜策把他往怀里拥得更紧了些,低声道:“没事,睡吧。”

  宫惟侧颊紧贴着他颈窝,流水般的头发蹭在徐霜策下巴上,喃喃地问:“天塌了吗?”

  “打雷而已。”

  宫惟点点头,似乎安心了少许:“天不能再塌了。”

  徐霜策停下拍抚,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半晌终于问:“你一直在殿中,怎么知道天塌之事的?”

  “我能感觉到呀。”

  “……”

  “奇怪,”宫惟疑惑地睁开眼睛,皱眉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

  徐霜策无声地呼了口气,但没让宫惟发现,抬手轻轻掩住了他的眼睛:“别想那些了,睡吧。”

  窗外电闪雷鸣,整个天地仿佛化作了咆哮的大海,只有这座禁殿像一叶孤舟独自漂流。四面床帏圈出了一个私密温暖的小世界,被徐霜策有力的臂弯守护着,天翻地覆都被隔绝在外,一丝风雨也透不进来。

  层层诡谲迷雾与重重阴暗杀机,都随暴雨远去,化作了模糊的背景。

  “我好像突然能感应到这世上的很多动静……乌云在天上翻腾,裂缝在地底延展,远方很多山脉都要塌了。”宫惟一动不动伏在徐霜策怀里,叹息刚出口就消融在了无边的黑夜中:“我好难受啊,徐白。这天地是要毁灭了吗?”

  他头发间隐约有桃花的芬芳,徐霜策一下下拍抚着,直到那微凉的发丝完全理顺,才道:“不会的。”

  “为什么?”

  徐霜策道:“我会找到办法把它延续下去的。”

  还能找到什么办法?

  山川会塌陷,河水会断流,这世上没有亘古不灭的东西,就像美梦总有一天会醒。哪怕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榨干最后一滴心血,也不过是将梦醒的那一刻推得迟些、再迟些,让温暖的假象再沉溺更久一点。

  宫惟的神智一会清醒一会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仿佛在时空的夹缝中载沉载浮,少顷轻轻地问:“徐白?”

  “嗯?”

  “我感觉你好像有一点伤心。”

  “……”

  徐霜策抚摩他头发的手顿了顿。

  “别伤心了,我喜欢你。”宫惟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他深刻清晰的下颔线,说:“我们来聊聊天吧。”

  这一次徐霜策终于没有再让他睡觉,低声道:“你想聊什么?”

  宫惟想了想,微笑起来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尉迟锐:徐霜策!我竟看错你了!你是个好人!

  徐霜策:……

  宫惟:……

第69章

  徐霜策额面光滑、鼻挺唇薄, 侧脸在黑夜中刻下沉沉的轮廓。

  他呼吸拂过宫惟发顶,良久才慢慢道:“情不知所起,这种事如何能记得是哪年哪天。”

  宫惟一听便不干了:“怎么会不记得是哪年哪天呢?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情景就记得很清楚啊。”

  徐霜策说:“你当年那是稚子心性, 无关风月, 不能作数。”

  宫惟却反驳:“怎么就不能作数了。喜欢不就是想和一个人在一起, 想保护他,想把这世间的好东西都给他, 让他一生远离灾厄、无忧无虑的吗?”

  徐霜策没有回答,从鼻息来听他似乎短暂地笑了一下。

  宫惟疑惑地抬头问:“我说得不对吗?”

  徐霜策道:“你说得很对。”

  宫惟这才把头又埋进被褥与他颈窝间,琢磨了片刻, 突然说:“但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 始终不明白。”

  “何事?”

  徐宗主内心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非人问题的准备, 他略微低下头, 从这个角度可以自上而下看见宫惟的眼睫和鼻尖,那长长眼梢像水墨一笔滑出的弧度,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却听宫惟问:“喜欢上一个人, 不该是春风晓月,花团锦簇的么?”

  “是啊。”

  “那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你,除了满心欢喜, 还总会生出一点悲伤和忧虑呢?”

  徐霜策竟然怔住了。

  “……”那瞬间仿佛潮水扑面吞噬了感官,他张了张口, 咽喉却像堵住了什么酸热苦涩的东西。

  “我们人……是会这样的。”许久后他慢慢地道。

  “人与人相遇相交, 若只有满心快活,那便是一般的喜欢。若是在欢喜之余还无端生出许多忧虑、伤感、嫉妒、不平,那便是一种比喜欢还要深刻的感情,至死也不能释怀。”

  他低头贴在宫惟发顶间,沙哑道:“我对你就是这样的一种感情。”

  宫惟笑起来说:“那我对你应该也是了吧!”

  徐霜策却闭上眼睛, 摇了摇头,没人能听出他话音里那一丝叹息:“我宁愿你永远也不知道那感情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