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过寒潭
公公是个不省心的就罢了,偏那“一剪梅”也像是发了失心疯。明知道正在追捕他,非但不去避风头,还天天在外头顶风犯案,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嘲讽黄公公和府衙上下似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人,又有人来报案,说家中失窃了。”
捕头老梁哭丧着一张脸走进衙厅。
这老爷们再累,都是坐在县衙里头办案。真正苦的是他们手下这些差役啊!
巡城,核验,还有勘察案发现场,可不都是他们亲力亲为的么。
就这几天的功夫,老梁都把过年刚穿上的新鞋给跑出个洞来了。
“这次又是谁?”
老爷趴在案几后头,一手抵着额头,拧着眉毛问道。
“是城东头铁匠铺。”
“‘一剪梅’偷了什么?难道把铁匠铺里的风箱给偷了?”
老爷头疼地问道。
“他……他偷了铁匠六十岁老奶奶的陈年裹脚布。老太太的儿媳妇昨天晚上伺候她洗了脚,把裹脚布浆洗好了挂在院子里头。今天一早儿媳妇一打开门,发现裹脚布不见了,院子的影壁上被人画了一朵五瓣梅……这可不就是‘一剪梅’的手笔嘛……”
说完,捕头老梁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现在老太太闹的要死要活的。说清白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居然被‘采花大盗’给玷污了,闹着要去跳河。好说歹说的,才被她儿子劝下来了。这会子还在哭呢……”
“一剪梅”你有毛病啊?老太太的裹脚布你都不放过,你还是人么?
县老爷听得频频摇头,唉声不已。
要说过去,“一剪梅”在外地的时候虽然也时常作案,但是下手的对象无不都是非富即贵,从来不向斗升小民下手。
非但如此,还时不时地传出他将偷盗来的财物,无偿发给穷苦百姓的传闻,所以才有了“义盗一剪梅”的诨名。
街头的那些无知妇孺,穷苦百姓,提起他的名号来,也先是说一声“义”,然后才接着一个“盗”字的。
至于“采花大盗”这个名头,多半也是调侃,实在是因为此人有事办事有些荒诞不羁的缘故。
所以他虽然偷盗无数,在普通百姓中的声名却很是不错。
甚至有些年轻不经事的闲汉,因为仰慕他的“威名”,居然以他为榜样,也做了一些打劫富家的事情来。
他们可不是“一剪梅”本尊,有飞天遁地之能。弄得要么下被了狱,要么被流放,下场凄惨。简直就是败坏人心风气,很是要不得。
若他只是对富户下手,也就罢了。
本县穷苦,除了一个港口,多是山地。最大地主都没有几亩田。
县衙的库房摇摇欲坠,台风天来了,里头和外头一块漏水。按照“一剪梅”以往下手的那些人家的标准,全县上下也没有几家能富得入他的法眼。
没想到的是,他来到本县之后,却是一反常态,朝小老百姓下手了。
最早偷了黄太监的五十两银子不算,居然连客栈酒楼里的点心果子和茶叶,还有客船上的大花布都不放过。
更加过分的是,在黄太监下令缉拿后。这“一剪梅”就跟疯了一样。五天之内,连连犯案,有时候甚至一个晚上就能偷好几家。
而且偷的都是普通百姓。
今天这东城铁匠铺老太太的裹脚布不算。
就光说这三天前,城南井水边刘婆子家喂鸡的喂食盆就被偷了。
本来县老爷以为这是个古董,所以被“一剪梅”看上了。
结果刘婆子的儿子说,是前几年赶集的时候,用一捆柴和一个寡妇换的,还是粗陶的。后面写着大大的“天顺年制”四个大字。撑死不过烧出来才八年,一剪梅居然也不嫌弃。
最可怜的受害人,就是港口上给人挑担子的吴大郎的儿子,吴小满。
人家吴小满才六岁,因为吃糖吃的满口蛀牙。她娘平日里就管着他,不许他多吃。
但是架不住他的奶奶疼孙子,大前天特意在路上给他买了一包粽子糖。那天老太太只给他吃了两颗,多余的就放在家里的柜子里,想着之后慢慢吃。
结果第二天,吴小满小朋友央求着奶奶打开柜子要找糖吃。
谁曾想,糖没找到,只看到柜子里面被人扔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一朵梅花。看的小朋友当场“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一剪梅居然连小孩子的粽子糖都不放过。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嗜甜如命”。
一剪梅在本县连连犯案,但是见过他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苦主们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个高高大大的男子,多高的墙都能翻过去。有的说他瘦的跟猴子一样,多窄的门缝都能挤过来。
还有的说其实他是个女子,长得还很有几分姿色,衙役们只在街头巷尾向男人盘问,所以才一直查不出来。
总之,这个“一剪梅”到底是何地人士,身高如何,长相如何,居然谁都不知道……除了那条“嗜甜如命”,什么靠谱的线索都没有。
“‘一剪梅’啊‘一剪梅’,你真是要了老爷的命了。”
县太爷欲哭无泪。
“求求你了,快逃去别的县府祸害别人吧。不然老爷升职无望不提,这条老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杨大人,这个……是不是过分了点?”
看着杨休羡从夜行衣里掏出的一团白色布条,小万大人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虽说我们是为了陷害‘一剪梅’,好逼他早日出现,但是你怎么连老太太的裹脚布都不放过?”
邱子晋用袖子捂着鼻子,指着扔在地上的陈年裹脚布说道。
“捂什么呢,都是洗干净的。”
杨休羡坐到板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跑了半个晚上,只偷了这么一个东西,这地方真的是穷的“清汤寡水”。
“高会呢?”
他看了屋子一圈,没见到高会。
“去买糖葫芦了,准备今天夜里偷偷送到港口的吴家,赔给那家的小孩子。”
万达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粽子糖被我和邱子晋吃了。没办法,只好买了别的还回去……还不能叫他娘发现。”
原来这五天里,在这小港口里闹得翻天覆地的,压根不是什么“一剪梅”犯案,而是这群“京城卧底小分队”搞的鬼。
为了将“一剪梅”钓出来,杨休羡和高会这几天每到晚上,就穿上深色的衣服到百姓家里偷窃。
他们毕竟是有底线的官差,不会真的偷走人家赖以生存的银钱或是吃饭家伙。
没办法,只好专找这种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东西下手。
什么鸡食盆,擀面杖,庙里和尚的木鱼,还有小孩子的糖……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骂声一片。
反正是为了给“一剪梅”抹黑,把他从暗处给逼出来,他们也就不讲什么“武德”了。
当然了,之后他们会想个办法,偷偷把东西给还回去,总不能真的让人家吃了亏。
“杨大人,我们闹了那么久,怎么‘一剪梅’还是不出现,他也太沉得住起了吧?”
要是我,被人那么辱没名声,还不找他们来拼命?
万达脑袋一歪,头上的不听管束的呆毛也跟着一歪。
“你放心,他指不定就在哪个地方观察着我们呢。”
杨休羡实在忍不住,伸手朝万达的脑袋上撸了一把,将他的那根呆毛压了下去。
“旁的案子不提,就那黄太监到处宣传‘一剪梅’嗜甜,他就应该知道,‘幕后黑手’就是我们这群人。毕竟他只给我们留过条子,又被小邱给伪造了一份出来,如今在黄仁的手里。”
“一剪梅”放在食盒里的那根纸条,当日就被万达给撕毁了。后来黄太监看见的那一张,是邱子晋按照他的笔法来伪造的。
莫说那一张,就这几天来,他们在各家墙壁上画的梅花,都得到了邱子晋的指导。
可以说,那花瓣的落笔,那叶子的起势,那枝丫的走向,即便不是和“一剪梅”画的一模一样,也能有个七八分类似了。
邱子晋这个大学霸,关键时刻还是很派的上用场的。
“那是!”
小邱被夸的心安理得,扬起脖子说道,“莫说小小的‘一剪梅’的标记。这天底下,甭管什么人的书法笔迹,只要我邱子晋掌过眼,就没有模仿不出来的。”
万达心想你这个技能棒极了,要是我“上辈子”小时候有你这样的朋友,考试不及格也不怕家长签名那一关了。
“说起来,那‘一剪梅’到底是什么模样?等他被我们骗来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瞧瞧。然后狠狠给他两个老拳!”
万达一想到那一盒千辛万苦做出来的点心,气就不打一处来,举起拳头恶狠狠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一剪梅’恐怕有易容和身形变化之术。所以他才能逃过层层追捕,至今都没有人能说出他是个什么模样来。”
杨休羡肯定地说道。
“‘易容’?这世界上还真的有‘易容’之术?”
万达听到这一句,顿时嘴巴张的好大。
易容什么的,难道不是武侠小说里瞎说的么,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会易容?
“怎么没有?”
邱子晋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你可知道三国的‘乌角先生’左慈?他曾经变化成一头羊,躲过了枭雄曹操的追杀。还有大宋朝的时候,有一个神偷叫做‘宋四公’的,就是靠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外加能够随心所以地变化体貌,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官府的追捕。这些都是书上言之凿凿记载下来的。”
万达摇了摇脑袋,谦虚地说我是个半文盲,没有看过你说的那些书,真是不好意思了。
“没有小邱说的那么神奇,普通人经过训练,也能做得到。甚至锦衣卫里就有人精通此术。”
杨休羡见他被邱子晋唬得一愣一愣的,怕他真的信了书呆子的邪,急忙出言解释。
“所谓‘变化容貌’,其实就是利用胭脂水粉,面粉,甚至鸡蛋清和浆糊,将脸上原来明显的黑痣,斑点,皱纹什么的去掉、磨平。或是贴上胡子,或是染黑头发,只要稍微改变一点,和海捕文书上描画的肖像有所不同就行。”
“至于变化体型,其实也就是能够模仿老人,妇女,甚至残疾人走路说话的形态。如果再加上会一点口技,一点缩骨术的话,那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易容’了。”
杨休羡顿了顿,“我估计,这些‘一剪梅’都会。所以才能在湖广各地来去自如。”
说起来也是个“人才”,真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不管过去如何。这次,包管他有来无回,被我们捏住狐狸尾巴!”
杨休羡看着万达气呼呼的可爱模样,笑着举起三根手指,“最快三天之内,他一定会找上门来,和我们理论。”
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和“手到擒来”了。
没有等到三天,当天夜里,邱子晋抱着枕头呼呼大睡,突然觉得有一阵尿意袭来,就囫囵翻身下了床,走到床铺后面摆放马桶的地方解决去了。
放完水,他用墙角边的水盆净了手,抱着枕头又迷迷糊糊地上了床。
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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