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执
那名神祇后人还欲说什么,一道雪白的剑光“嘭”地穿透长戟,长戟劈成两半,长剑插进那名神祇后人的喉咙。
那名神祇后人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鲜血浸透衣襟,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长戟要刺向公子岚肩膀的那一刻,一把长剑挡住了他们的长戟。威压嗡然碰撞在一起,周围的断剑跟着发出嗡鸣声,一众神祇后人纷纷被震的向后退了数步。
“别分神,相信你族人,他们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被抓住。”
哪怕宋悯欢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想起来在公子岚族中遗址见过的,公子岚的族人们无一幸免,之前不知道原因……如今明白了。
公子岚在地藏和月隐之间,选择了月隐。
他们的神祇抛弃了他们,选择了人族。他回忆起来,至死那些族人都在为公子岚祈福,他们未曾怨恨过公子岚。
如今公子岚还不知道他的族人已经被屠,只是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晃了心神,他心中不忍将真相告诉对方。
他看着远处天空,绯红色的血色像是一条长河,笼罩下来战乱纷伐,破碎而千疮百孔的人间。
这里充斥着压抑、恐惧,黯淡与绝望的气息。
公子岚向他投来感谢的一眼,神情故作轻松,“小子,谢谢你了。”
之后公子岚很快又加入了战斗之中,他也一同跟着投入进去,他与长乐相遇,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他在长乐背后一剑削平了几十名邪祟。
长乐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眉心微微拧着,明显的不想让他出现在这里。
但是此时哪有时间责怪他,宋悯欢也知晓,他凝神与邪祟厮杀,这场战乱一直持续,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长。
整整五天五夜,地上的血堆积成了深色,遍地是腐烂的尸体与燃烧的烟火,落日尽头洒落光辉,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的指尖脱力,握着剑的手指都在发抖,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嗓眼已经发不出来声音,眼前看东西也几乎出了重影。
战鼓在此时停歇,战场上仿佛也跟着安静下来,堆积的尸体像是一座山,白骨与鲜血交织,血色天空揉碎,天空恢复了澄澈明净。
人族赢了。
他们打赢了仗,却没有一个人有力气庆祝,幸存下来的寥寥无几,他们脸上带着残存的灰败绝望,哪怕赢了……战乱也始终无休无止。
不知何时才能够到尽头。
此时此刻,战场上寂静下来,纷杀落下帷幕,落日之下,静谧而又空荡。
宋悯欢手中还拿着那把剑,他耳边仿佛能够听到长乐与公子岚在喊他的名字。
“善善——”
晚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浓稠的血腥气与腐烂的气息,他若有所觉的看向远处天际,在天际之处看到了一抹人影。
周围的场景跟着消退,他手中的剑一点点的消失殆尽,长乐与公子岚的声音也跟着远去。他远离了战场,置身在一片白茫之中。
在他面前,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男子穿了一身破旧的长袍,他此时原本的面貌显现出来,脸上一半俊逸一般毁容。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烫伤与疤痕,耳朵、眼睛下面,脖子,都有缝合的线。上面布满了黑色的咒文,看起来丑陋而邪恶。
白茫之中无比安静,只剩下他与面前的男人。
他看着对方,此时不必言说,他知晓这便是真正的僭越。
终于见面了……此时他异常的冷静,平淡地看着不远处的僭越。
身体几乎没有力气,此时他像是全身的弦都跟着紧绷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
只能赢,不能输。
宋悯欢在原地站着,他掌心变出来一把长戟,长戟之上覆盖着剑与冠冕的图案,戟刃对准了僭越的方向。
指尖握紧,长戟森寒冰冷,无尽威压凛然逼人,滔天杀意毕现。
“真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
僭越在笑着,他嗓音清清冷冷,不复当初的低哑难听。他向前走了两步,脸上的伤口消失不见,银色发丝如瀑,身体上的疤痕与咒文也消失不见。
“为何……你不愿意待在里面,在这里尚且有长乐,出去之后,可就再也没有沈映雪。”
“你可想清楚了?”
第173章
“我师尊一直都在,你不必蛊惑我。”
隔着白光,两个人相对而站,无尽的威压碰撞在一起,僭越看着他,眼眸中带着些许怜悯与高高在上的冷漠。
僭越:“你心中觉得沈映雪比长乐重要?他不过是长乐的转世,长乐之后会有无数转世,但是世间只会有一个长乐。”
如今还在劝他留在幻阵中?
周围寂静无声,宋悯欢戟刃雪白威压显现出来,他轻声笑了,唇角微微的勾着,眼中带着浅淡的嘲讽。
“像你这种人……自然不会懂得,不会明白每个人、世间的生灵,万物,他们的存在都是独一无二。”
“你身上的邪咒可解开了?”宋悯欢的目光落在僭越的手腕上,那里常年被遮挡,他看不见对方的手腕。
“想来是没办法解开,你在人间为祸多年……上天怜悯众生,自然不会放过你。”
宋悯欢平淡的诉说着,他看着僭越的气息变得沉了些许,面上没有什么神情。
“你之前说我便是你,你却不是我。那时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明白了。”
“僭越,我是曾经的你,却也不是曾经的你。”
宋悯欢开了口,眸光坚定而充满光芒,“每个人的人生从来都不一样,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人生。若是我与你相像……大抵是像身中邪咒、囹圄其中,你在幻阵之中让我经历的,都是之前你经历过的。”
“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人族丑恶、自私、他们知恩不报、心怀恶念,他们不值得去拯救?”
僭越轻轻笑起来,嗓音意味不明,“你觉得他们值得拯救,这般,是被背叛、被欺辱,被恶意中伤的还不够。”
“他们本性为恶,劣根难移,他们本来便不应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这般说,邪祟也不应当存在于世上,”宋悯欢淡道,“有善自然有恶,有黑暗自然有光明,两相持平,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应不应当存于世间。”
他曾经在宗门里见过心思阴暗丑陋的仙门弟子、那些弟子单纯因为嫉妒不惜把庄离推向死路。他也见过为了凡间百姓而付出性命的善良弟子,甚至有弟子、三千年前顺手被神祇所救,因此执念难消,三千年后再次踏入仙门。
他见过为恶四处害人的邪祟,见过像凡人一般良善的邪祟,人族有善恶之分,邪祟也有善恶之分。
他们存在于世间,只要保证光的一面覆盖黑暗的一面,让普天照下来依旧是阳光,这般便足够。
宋悯欢想起来了什么,他透过茫茫白光,目光落在僭越身上,像是能够穿透那层黑色兜帽袍,看到僭越遍体鳞伤的疮痕。
“你是圣君,有人说你愚善、说你伪善虚假,你在帮助人族的过程中被欺骗、受伤、被污蔑,被陷害,你觉得这般帮助凡人没有意义……可是你的族人对你赋予非常高的期待,他们认为你是生来神祇,理所应当为人族着想。”
“你并不想辜负族人的期待,然而你心底却怨恨人族、怨恨族人,怨恨他们带给你痛苦,你却只能默默承受着一切。哪怕心里千疮百孔,你依旧按照族人的期待去做、去做人人称赞的圣君,为人族考虑、牺牲自己,永远都是受伤的那一方。”
“你的族人怎么对你说的?你们是救世的神祇,神祇赋予你们血脉能力,你们能够天生强大、尊贵,拥有漫长的寿命,能够得到许多人族倾尽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
“你信以为真,就算不信,也只能信……不然你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仰都会崩塌,本来以为只是这般,但是上天好像在给你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僭越兜帽袍下的脸上发生了些许变化,一贯冷淡的模样此时崩裂,眼眸中一片深沉郁色。
宋悯欢平淡道:“邪咒出现在了你们神祇后人身上,它像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从来不是救世的神祇,为何上天要你们消陨……因为你们祸乱人间、对人族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
“当人族不再信仰你们的时候,你们也会在世间消失。”
他说出来的这些,都并不是他想的,而是僭越所想,此时由他说出来。
“何其讽刺,你们一族坚持良善、为人族着想,你们却也是最先发现邪咒……你的坚持、你在人间这些年经历的一切、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没有意义。”
“神非神,人非人,邪祟非邪祟,这般的你……信念在一瞬之间便轻易的崩塌。”
一道威压无声的落在他身上,宋悯欢依旧站在原地,他并未受到威压的影响,手中长戟散出来的威压与之碰撞在一起,“嘭”地一声向四周荡开,发丝跟着向后飘散。
“你以为你看到了一些三千年前的片段,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的真相?”僭越眸光冰冷,“你生在盛世之中,自然不会知晓,乱世之下坚守道义……从来不是说起来那般的简单。”
“我明白,我未曾有过你那些经历,”宋悯欢看向僭越,倏然笑了起来,“但是……世事从来不问缘由,做了便是做了。”
“你蛊惑神祇后人、分裂十二夜之门,轻贱人族把人族当蝼蚁,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你手里,若说因为这些天下道义,兴许也不轮到我讨伐你。”
“你在我身上下了邪咒、蛊惑我师弟入鬼界,之后派人去杀沈映雪……我命不久矣,我师尊为我亲手拔了护心莲,你并不知你的一步棋,所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痛苦。”
“或许你知晓,反正你也并不在意,我如今也觉得不需要在意。”
只要他亲手破开自己的束缚、斩幕后纵棋之人,以剑血洗道义……亲手披荆斩棘,走出来属于自己的路。
如此,便够了。
算上幻阵之中,一共七年,两千多个日夜,如今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反倒冷静、释然,能够坦然面对。
练剑千日,今日便是用剑之时。
所谓剑道,道之所向,可化万物为剑。
他手中长戟凛然森寒,在他面前,僭越的身形消失不见,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黑色、无数咒文缠绕的圣君神像。
圣君慈眉善目、低垂着眉眼,他垂眸看着红尘之中挣扎的人族,无尽的威压散发出来,如同灼浪一般炙烤着、在他身后,是无数道从地狱缝隙之中爬出来的魂灵。
“你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僭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清冷带着厚重的威压,若是修为差一些,会忍不住的想要跪伏。
“千年来,只有你活了下来,你是献祭的最好祭品。”
黑色神像掌心缓缓抬起来,那是一根通体漆黑的权杖,僭越睥睨着他,威压卷浪一般的扑过去,带着覆盖山川河海之势。
“除了你,还有无数的人族,我从来都不是非你不可。”
“没有你……还有庄离、徐晚钦,有花重锦,他们未必会比你差。”
宋悯欢置身在威压浪潮之中,他手中长戟抵抗着威压,“嘭——”地一声,寒霜凛冽的戟刃挑散了浓稠的黑雾。
“你说的没错,今日若是不杀了你,日后还会有无数个我。”
无论是庄离、徐晚钦,还是花重锦,他都不希望他们再遭受和他同样的痛苦。
“如今不是你要不要杀我……而是你如今有没有杀我的能力。”
今时今日,他已经不是数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少年,此时的他,不会再惧怕僭越的威胁。
他能够拿起自己的武器与对方一战。
僭越似乎从嗓音里发出来了一声笑,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嗓音很轻。
“我现在知晓了……为何长乐会看上你,你这般……确实很想让人把你拉下去,让你染上污浊和黑暗,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再重新爬上去。”
这般轻浮的话音,宋悯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嗓音冷了些许,“你心里应当有答案。”
他不是已经把他拉下去了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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