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之君
穆湛扫了一眼呈上来的话本,皱眉道:“赵德全,你觉得孤有空闲看话本?”
赵德全深深埋下头,恭敬万分答:“这是要去闻公子处的话本,其中有……不妥之处,还请圣上过目。”
穆湛猜测到什么,伸手拿起话本。
殿内寂静异常。
赵德全额前一滴冷汗落下,整个人仿佛被放置在火架上炙烤,又像是头顶上方悬着一把锋利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砍掉他的头,倍感煎熬。
上方倏地传来一声冷笑。
赵德全依旧垂着头,不敢动弹。
“不知死活的老家伙,竟敢把手伸到孤的宫里。赵德全,把送话本的人剥了皮,挂到荣国公府门上。”
赵德全不寒而栗,连忙跪地应下,竭力按下恐惧,低声求道:“圣上,是奴的干儿子检查话本,看出了问题,但也看到了内容,奴斗胆求情,想问一下圣上如何处置……”
穆湛神情阴冷,眼底透着不正常的猩红血丝,满是阴森和杀意,似乎在他眼里就没有一个活物,“此事不急,你先把话本送去闻鸣玉那。孤很好奇,他看了会是什么反应。”
赵德全一惊,不禁猛地抬头看去,但一触及穆湛的眼神,就又立刻深深低下,额头贴地。
“……是,奴这就去。”
赵德全躬身退出殿门,心情极其复杂,更是胆寒。果然,哪怕圣上看着对人颇为宠爱,说杀就还是要杀了。
话本上的内容是禁忌,若是荣国公的人顺利送到闻鸣玉手上,他看了一定会被杀,但这都拦下来了,还要求送过去,不是想杀了闻鸣玉还能是为了什么。
赵德全没有多少活下来的侥幸,因为这事还未过去。圣上杀意未消,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安全的。
闻鸣玉毫不知情,他接到话本之后,一如往常地看,当赵德全送来那本时,他刚好看完手上这本,还有些意犹未尽,就准备继续看。
赵德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闻鸣玉翻看得很快,这是一本以故事来描写本朝各地不同风土人情的话本,文笔诙谐有趣,他看得很投入,连穆湛什么时候来了他都不知道。而且宫人跪地行礼都没有发出声音。这是穆湛要求的。
终于,闻鸣玉翻到了那一页。
他一眼看去,第一反应是和前文承接不上,好奇怪,难道这是本盗版书?
愣了一秒,他回过神来,啪的一下就合上了话本,仿佛那不是书,而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闻鸣玉背后发毛,甚至有些冒冷汗。他就应该在看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现在扫了一眼,整页的内容都瞬间印到脑子里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在这时候就很要命了。
当初三喜要说后宫秘辛的时候,他拦住不听,结果还是在这里栽了个大跟头,到底谁这么恶毒要害死他?!
闻鸣玉心里拔凉拔凉的,尾巴都吓得冒了出来,雪白的小小一团,在屁股底下不安地动着,仿佛这才是他的本体。
他正想着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过,偷偷把话本毁了,却怎么都没想到,一抬头,就和皇宫秘辛里的其中一个主角——穆湛,对视上。
一瞬间,闻鸣玉简直吓得魂都飞了。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尾巴冒了出来,藏在裤子里看不见还好,要是头顶的耳朵……
他飞快抬手用大袖子捂住头,趴在桌上咳得撕心裂肺,一半真一半假,确实被吓到呛住,但咳得更厉害则是为了掩饰。
情绪起伏太大,他根本控制不住,兔耳朵出来了,软乎乎地垂在他脸侧,跟他本人一样怂。
无意间得知宫廷秘辛,原形又要暴露。
这他妈是什么修罗场?!他死定了!
闻鸣玉正咳着,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他背上,轻轻地摸着,很温柔地帮他顺气。换做平时,他会感谢,但这人是暴君。真的是给他顺气?不是想扒皮拆骨?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一条毒蛇爬过!
而且,兔子的背是不能乱摸的……
闻鸣玉感觉到一阵酥麻,宛如铺天盖地的浪花,席卷了他的理智,让他几乎抵挡不住本能,要从毛团团瘫软成一张白白软软的兔饼,舒展爪爪和jiojio,露出小肚皮。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小小声,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搭在他背上的手倏地顿住,不知为什么,收了回去。
虽然收回去,很可能就要面对秘辛的问题,但闻鸣玉还是悄悄地小松了口气,因为再摸下去,他很可能就要抵抗不住,变成垂耳兔了。
如果被看到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肯定会被认定是妖怪,放在古代,他会被烧死的。
闻鸣玉慌忙收起兔耳朵,就在穆湛握住他的手腕拿到一边,被迫露出头的最后一秒,堪堪藏起来,极为惊险。
穆湛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脸。
眼尾泛红,双眼湿漉漉,泪水濡湿了浓密的睫毛,黏在一起,宛如被雨水打湿了的娇花,脆弱至极。让人想要好好呵护,却也容易滋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欲念,想揉碎那娇弱的花瓣,看它缓缓流出汁液。
“孤还没说什么,你就哭了?”
穆湛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
闻鸣玉咳了一下,“……我没哭。”
只是刚才咳得太厉害,感觉肺都要咳出来,眼泪算什么。
睫羽无意识一颤,一滴晶莹的泪就顺着脸颊滑落,流到下巴,碰上了穆湛的手指。穆湛轻轻一刮,指腹就被沾湿,泪珠坠在下面,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闻鸣玉感觉痒,不自觉缩了一下,但立刻就被捏得更紧,隐隐生疼。他就没敢动了。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闻鸣玉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不识字。”
穆湛笑了一下,“是吗?那孤念给你听。”
闻鸣玉:“……”
我操,这还怎么装得下去!
第14章 秘辛
穆湛说到做到,还真的把话本上的内容一一读了出来。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很好听,但这时候简直就跟催命符一般。
根本不用念,闻鸣玉清楚记得刚才看到的,写的是穆湛的过去。
穆湛是七皇子,生母淑妃曾荣宠一时,被后宫众人嫉妒得眼红,但在她有了身孕后,皇上转宠选秀新进宫的美人。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淑妃无法接受,就用身体不适请皇上过来,起初是有用的,但两三次后,皇上烦了,便不再搭理。
后来,淑妃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七皇子身上。皇子生病,皇上当然会过来看一眼,淑妃脸色苍白,我见犹怜,就留下来安抚她,过了一夜。
第一次是意外,但淑妃从中尝到了甜头。她开始故意让七皇子生病,而且越来越过分放肆,逼着他冬日泡在冷水里,“意外”摔断腿……皇上一再过来。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
淑妃一次差点把穆湛杀死,皇上发现了,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将她打入冷宫。
七皇子穆湛就被安排到贵妃名下养着,可贵妃本就有一个皇子,自然不可能尽心去养一个情敌的儿子。于是,穆湛父母双全,却活得像是一个孤儿,性格沉闷阴郁,不爱说话,宛如隐藏在黑暗里的一抹影子,可以被随意践踏。
但谁都没想到,各皇子为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穆湛,他弑父杀兄,手段狠辣地扫平了一切阻碍,没有人拦得住他。
登基前夜,他去了冷宫,赐死生母淑妃。
话本上,写的就是这些内容,淑妃疯魔虐子一笔带过,穆湛如何残暴弑亲,血洗皇宫,却是洋洋洒洒地写满了一整页,详细到令人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文字间的挣扎扭曲,惨绝人寰的画面,闻到了墨水中泡发开的浓郁血腥味,熏得人反胃作呕。
穆湛放下话本,声音温和,但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潜藏着令人悚然的危险。
“你听完了,有什么想法?”
闻鸣玉紧抿住嘴,很想说,别看我了,我已经很努力憋着,就快要吓吐了。
“弑父,杀兄,赐死生母,但凡阻拦孤的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你说,孤做得对吗?”
闻鸣玉:“……”
感觉怎么回答都是错,到处是雷,他可以选择弃权吗?
穆湛眼神阴鸷,盯着他,“为什么不说话?”
闻鸣玉尾巴一动,好痒,忍不住就动了动屁股,干巴巴说:“我不知道……”
穆湛伸手,轻轻撩开他额前落下的发丝,指尖冷得像冰块,冻得闻鸣玉抖了一下。穆湛沉声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怕孤?”
事实上,怕是有的,但闻鸣玉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藏耳朵尾巴上,更担心秘密暴露。而且,时代不同,经历不同,真的做不到感同身受,如果他是穆湛,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手上绝不沾血腥。曾经就有一次,他打工很晚回家,路上遇到一个醉酒的中年男Alpha,对他欲行不轨,他脑子一片空白,拿起酒瓶就狠狠一砸,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差点把人杀了。
身在皇家,看起来命极好,尊贵无比,但也不得不为了争权夺势兄弟相残。因为存在本身,就是别人眼里的阻碍。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穆湛作为皇子,可能比他这个孤儿还要惨。他无父无母,而穆湛父母双全,却是父亲忽视,母亲虐待甚至被差点杀死。这样的双亲,还不如没有。
可怜,这种情绪或许是有一些的。但闻鸣玉也没忘记自己眼下的境地,随时都会挂掉,穆湛掌控着他的小命。穆湛哪里可怜,明明是他可怜多了!
闻鸣玉疯狂自我催眠,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声音别抖,务必真诚,和穆湛站一队。
他仰头,湿润明亮的双眼直直地看着穆湛,半真半假说:“我不怕陛下,是他们先伤害陛下的,如果是我,我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我只是很懊恼,为什么我没有更早认识陛下,那样我就可以陪在您身边,帮您了。”
“……是吗?”穆湛盯着他看了一会,似笑非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像在摸小狗勾似的。
“你还真是天真好骗。上面写什么,你就都信了?孤一个人,哪能杀掉那么多人。父皇是被大皇子杀死的,四皇子和六皇子同胞相残,孤便顺手杀了太子和老八。哦,对了,还有几个公主各自站不同党派,互相刺杀下毒,倒是给孤省了不少事。最有趣的,还是孤的那位好母亲。”
他低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是滑稽好笑。
“孤本想亲手解决,结果去了,却发现她已经自缢而亡,给孤留下了一封遗书,说她得了癔症,疯了才伤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在最后清醒了,十分后悔,无法接受自己做过的事,所以选择自尽。”
“你说,好不好笑?”
穆湛的语气冷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阴郁自厌的眼神,都说明了他极度在意这件事。
闻鸣玉很想认真听,努力思索应对顺毛方法的,但穆湛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摸他的头?!平时就算了,现在他紧张得不行,很努力才收起耳朵的,头顶冒兔耳朵的地方好痒啊呜……
他终于受不了,抵挡不住本能,对着穆湛的手心蹭了蹭。
穆湛就感觉到细软的头发滑过皮肤,撩起些许痒意,像被毛绒绒的小爪子挠了一下。
他不禁愣住。
闻鸣玉仰头,悄咪咪地望着他,像极了一只犯错了的小奶猫,暗中观察,为了不被主人惩罚,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小眼神湿漉漉的,软软地喵呜一声,撒着娇。
穆湛难得恍惚了一瞬,无意识用力揉了闻鸣玉的头发好几下,简直要把小兔子给rua秃了。
闻鸣玉莫名后背一凉,感觉到危险,以为穆湛在生气,连忙再次明确支持他的态度,甚至一时着急,话里满是漏洞。
安慰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说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而是拿自己的事举例,说自己也这样过,甚至更惨,对方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然后慢慢走出来。
于是,闻鸣玉下意识就带上了自己的事,“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亲人是血脉相连,但如果他们带来的都是伤害,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我没有父母,自己一个人,每天为了钱累死累活,经常连饭都吃不起,也不是慢慢撑过来了……”
说到这,闻鸣玉突然反应过来,声音消失,整个人僵成了石头。他在心里骂自己智障,还疯狂祈祷穆湛聋了。
但穆湛没聋,还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父母?可据孤所知,你的生母是去了,但广阳侯还健在,不久前,你和你的嫡母也才见过一面。”
闻鸣玉只想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穆湛意味不明地笑了,“不想他们活着?孤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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