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谁知刚一进府门,在正厅坐下,刘管事递给他名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贺顾见了那块羊脂玉,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不是……他与瑜儿姐姐成婚前日,换给那个卖护身符的道士的么?
刘管事道:“爷,昨日府中来了个道士,说是要用这块玉换五百两银子,是您答应过他的,小人问过了账房的岑先生,他说爷几个月前,似乎的确吩咐过这么回事,我们便把银子换给了那道士,这玉佩……应当是爷的东西吧?”
贺顾收过了那块玉佩,看了看道:“的确是我的东西……我也的确答应过那个道士,可以用这块玉佩来府中账房换五百两银子。”
只是都这么久了……他怎么才来换?当初他卖护身符的时候,不是火急火燎一副着急用银子的样子么?
便问了一句:“他没说他怎么现在才来换么?”
刘管事道:“岑先生问了,怎么爷吩咐过了几个月了他才来提银子,那道士也挺有意思,只说他回家睡了一觉,一不小心睡过了头,这才来迟了,可谁回家睡觉,能一睡就是几个月的啊?”
刘管事笑着摇了摇头:“这道士看着疯疯癫癫的,还说什么……”
贺顾收了玉佩,正寻思那道士的确疯疯癫癫的,不过他这段时日看了不少颜之雅的话本子,里头的高人没一个正常人,他问了颜之雅,“一顾先生”答曰:要是高人和寻常人一点不同都没有,那还叫个锤子的高人。
……还挺有道理。
贺顾也没太在意那道士到底是不是在忽悠他,心中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听了刘管事下半句话,也只随口笑问了句:“他还说什么?”
刘管事哈哈笑了两声,道:“他还说这块玉在他家待了两天,算是开过光了,是件法宝,叫小人转告,让爷日后带在身上,说是自有妙处,我们问他是什么妙处?他却又不答,只哼哼唧唧唱个小调走了。”
贺顾笑道:“是么?”
也没太在意,只收了玉佩,不再琢磨这事儿了。
贺顾翻过了刘管事整理的名册,从头看到尾,最后眉头却微微蹙了蹙,抬头看了看刘管事,道:“这名册上的……门第是不是都低了些?”
虽说男要低娶,女要高嫁,但刘管事整理这个小册子上的全是京中、甚至京畿,七品乃至七品以下小官之女,甚至还有做生意的商贾人家,倒不是贺顾拜高踩低、嫌弃这些姑娘门第不好,只是贺顾自己觉得,婚配嫁娶最重要的就是能互相爱慕、夫妻二人处得来,有话说,就比如他和瑜儿姐姐,他怎么看姐姐都是最好的,他和姐姐也有共同话题,能一起读书习字,能一起练剑练刀。
诚弟自小泡在圣贤书里,他才情不俗,喜欢的多半也是知书达理、温柔大方的女子,可这样小官家的女儿,甚至商贾之女……别说读书了,识得几个字都不好说,万一撞上个自小只学女红刺绣、家里父兄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怕是不会和贺诚太和的来。
看出贺顾表情不对,刘管事连忙苦着脸解释道:“其实这也不是小人不好生给二少爷挑选,以前老侯爷也是操心过二少爷的婚事的,只是爷有所不知,咱们家毕竟是勋贵,那样书香门第、清流人家本来就多是避嫌,不愿与咱们这样人家结亲的,至于一样门第的勋贵,又都介意着……介意着二少爷盲了一只眼,这便……不大好寻人家了……”
贺顾沉默了一会,心知刘管事说的的确没错,半晌才低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管事先不必管了,我来想办法吧。”
贺顾琢磨着,明日去问问王家大嫂,毕竟王家是书香门第,老师又桃李满天下,门路应该比刘管事知道的多。
就遣了下人去跟王家递拜贴。
这日贺顾回了公主府,早早就睡下了。贺顾洗漱完毕脱了衣裳爬上床,刚一躺下就感觉到腰侧硌得慌,伸手一掏,便发觉是白天刘管事带给他那块羊脂玉,贺顾把玉往枕头下面一塞,许是这几天他操心着三殿下的事,有点太累了,头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就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
梦里三殿下一身龙袍,眉目冷肃,端坐于御座之上,崇文殿下文武百官躬身跪拜、口呼万岁、俯首称臣。
梦里的三殿下眉眼比如今成熟了许多,且气质也和现在天壤之别,不像现在这个温文尔雅、内敛谦和的翩翩君子,倒让人觉得……
沉默、阴鸷……身上沾着血气。
贺顾心道,看来现在扶三殿下上位已经成为他的执念了,这得多念念不忘,做个梦不梦到瑜儿姐姐,倒梦到三殿下当了皇帝。
他对主君真是一片丹心日月可鉴啊!
只是,这梦也有些古怪。
贺顾围观了成为皇帝的三殿下一整日的活动、批折子、上朝、梦里的三殿下和他皇父不同,看着不大好说话,在朝会上说一不二,就连那群整日没事儿都要找事硬弹的弹棉花专业户言官,都噤若寒蝉,不敢瞎叨叨。
三殿下退了朝,回了揽政殿批折子,一批又是大半天过去,贺顾分明是在做梦,看着他一动不动,却产生了一种无聊的又要在梦里二次睡着的错觉……
直到入了夜,才终于有宫人掌着灯,劝他歇息,别伤了眼睛。
贺顾精神微微一振,心道,要来了是么?后宫佳丽三千人,唉想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竟然要看小舅子的活春宫了,他就当为了以后和瑜儿姐姐的幸福生活,观摩学习一下好了。
咳……真的就是观摩学习一下。
然而,贺小侯爷暗搓搓期待了半天,梦里做皇帝的三殿下却一个妃子也没叫。
或者说,他好像就没有妃子,敬事内官连牌子都没拿来给三殿下翻。
贺顾正有些茫然的想,三殿下做个皇帝做的这么苦行僧吗?吃饭都是草草扒拉两口,晚上还要一个人禁欲的孤独入眠不成?
然而事情走向却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三殿下的确是孤独一人,但又算不上禁欲……
因为,他竟然……当着贺顾的面,自渎了??虽然是个梦吧,但是这也实在怪尴尬的……
梦里贺顾说不准自己在哪儿飘着,又是个什么形态,总之距离龙床上的裴昭珩很近,他就这么僵硬的听着三殿下喑哑的低低喘息声在他耳边起起伏伏,然后看着他……那什么……
别说,三殿下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不显山不漏水的,倒还挺持久,咳……
贺顾正在暗搓搓把自己和三殿下的那啥的时间比来比去,却忽然听到三殿下一声低喘,口里溢出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吟……
“子……环……”
贺顾:“……”
这个梦有问题……
放他出去!放他醒过来啊!!
第58章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贺小侯爷深切自省了一会,他白天可绝对没琢磨过这种事儿啊,他发誓他对三殿下只有一片拳拳忠心,虽说是有几分知交情谊,也绝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可是这个梦却又和平日里,贺顾做过的梦都大不相同,贺顾的意识能够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且这个梦也太真实了……
三殿下嗓子里溢出的声音,清楚地仿佛就是在贺顾耳边响起来的一样,男子刻意压低声音、按捺本能的叹息,叫人听得忍不住耳热,虽然知道梦里的三殿下看不见他,可这般情形,他却还是忍不住尴尬——
还好这只是个梦,他虽梦到了三殿下,梦里的三殿下却看不见他……
所以还是快点让他醒来吧!
贺小侯爷如是想。
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瞬间,梦境竟真的应声骤然溃散了——
贺顾躺在床上,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胸膛急促起伏,呼吸频率也快了几分。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
天穹浓黑如墨,夜色仍然沉寂。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大概是近些日子,言姑娘的话本子的确看多了,反正……反正绝对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贺小侯爷敢摸着良心发誓,自己白日里绝对没对三殿下产生过什么不对劲的想法。
然而没半个月,贺顾却发现这事可能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会梦到三殿下,或者说是那个做了皇帝、看起来十分吓人的三殿下……
梦里的他以一种无形的,旁观者的姿态目睹着一个帝王乏善可陈、孤独又单调的生活。
一个夜晚便是梦中的一整日。
贺顾看着三殿下晨起、更衣、上朝、议政、用膳、批折子到半夜、实在撑不住了,在御案前打个盹儿,脑袋点了没两下,又忽然惊醒,继续看折子。
梦里的三殿下好像很忙。
虽说做了皇帝,没有不忙的,除非没什么责任心,也不怕皇位坐不稳,那是可以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纸醉金迷、酒池肉林,但梦里的三殿下显然不是,他太忙了,贺顾一连梦到他一个多月,竟然连顿囫囵饭都没怎么见他吃过,整日里都是埋在山一样高的政务里不曾抬起头来。
刚开始贺顾还觉得这不过只是个梦罢了,他也不怎么在意到底梦到了什么,甚至能在心中,对梦里的这个三殿下调侃一二,可日子一旦久了下来,这个梦的真实感就大大加强了,或者说……这个梦本来就是十分真实的,而一个多月的连贯梦境,愈发让贺顾无法简单的将他视作一个梦了。
他实在有些费解,为什么自己会连续梦到三殿下一个多月?
难不成是因为殿下走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自己潜意识里,对三殿下十分想念?
不能吧。
难不成他是中邪了?要不要改日找个道士和尚什么的,来家中驱邪?
可是……除了做这个奇怪的梦,他又没什么别的异常反应,也没有撞邪、没有鬼压床……好像也不至于就要请人来驱邪了。
贺顾白日里忙忙碌碌、帮着颜之雅打理铺子,给贺诚、贺容这两个弟妹相看人家,偶尔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磕头,有事没事给远在宗山的瑜儿姐姐写信,絮絮叨叨近日的见闻,告诉她自己想她了。
只是没提那个奇怪的梦境。
这事他总觉得有些邪乎,贺顾怕瑜儿姐姐知道了会吓着,还是先不告诉她了。
总归他一个血气方刚、七尺男儿,还不至于叫个怪梦吓破了胆,且这梦也没什么吓人之处,只是每到晚上就要和三殿下相会一夜罢了……
呃……这么说好像怪怪的。
总之贺小侯爷真的没怎么害怕就是了,不仅不怕,时日久了,他看着梦里这个三殿下这般勤政,勤政到甚至都不怎么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贺顾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贺顾的错觉,总觉得梦里的三殿下忙成这样,似乎是有意如此的。
他甚至连忙里偷闲,喝个下午茶,都要宣了议政阁的大臣进殿奏报朝务,仿佛一刻功夫都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的模样。
尽管只是个梦吧,但看得越久真实感越真切,梦里的三殿下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贺顾也有些看不过眼了。
梦里的三殿下过得实在是不怎么样,虽做了皇帝,却从头到尾都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贴身说得上话的内官都没有,孤独又忙碌,偏偏这个梦中,其他人又只能看到他说一不二、高高在上、冷面无情的一面,可从头到尾旁观的贺小侯爷,却能看到三殿下所有的样子。
这个看似冷面的帝王,人后也会在御案前因为太累扛不住“钓鱼”,也会点着灯忙碌到深夜,抬起头来、独自一人看着跳动的灯火愣怔出神、甚至还会在用膳时挑食……
……是的,贺顾以前从未发觉过三殿下会挑食,三殿下平日里总是温文谦和、没有一点错处和不妥的,他用饭也是如此,每次去芷阳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给夹了什么菜,三殿下总是乖乖的全部吃完,就连用膳的仪态,也是挑不出一点错处,优雅、从容且矜贵。
可在这个梦里,贺顾却头一次看出了点不对来。
他看似不挑食,御膳房上的每道菜都会用一些,量也十分均匀,分不出多少,也叫人猜不出他的偏好,侍候他的宫人亦不曾察觉不对。
可贺顾却发现,每次御膳房做了鱼,三殿下夹那道菜时,动作总会微微顿一顿,那停顿十分短暂、转瞬即逝,要不是梦里的贺顾除了盯着他,什么也做不了,肯定也是注意不到的。
鱼肉进了碗,三殿下就把它放在边缘,一定要最后只剩下几口饭时,才会碰那块鱼肉。
咀嚼的时候眉头轻蹙,他握着玉箸的修长五指也会微微紧一紧,骨节泛白。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贺顾忽然觉得,梦里这个看着冷面难相处的帝王,显得……有那么点可爱来。
可再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都做了皇帝了,过得也太孤独了,别说人了,这个梦里殿下身边就是连只苍蝇都没有,真是十足不掺假的孤家寡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就算三殿下身边有只猫,也好过如今这样啊,虽然不会说话,好歹也会叫唤叫唤呢。
谁想,刚一产生这个想法,贺顾便骤然感觉到身上一沉,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视野的高度便忽然掉了一大截,掉到低的只能看清楚桌子腿的那种程度——
贺顾吓了一跳,嗓子眼里忍不住冒出一声惊呼,哦不对,他现在是在梦里,惊呼也惊呼不出什么声音,还好还好,不会吓着三殿下……
然而贺小侯爷刚想了一半,却忽然发现,事情似乎并非如他所想,他清楚得听见自己嗓子眼里发出了声音,那声音有些惊恐——
“喵……嗷!”
……是的,虽然不是人话,却也能清楚的听出这一声猫叫里,饱含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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