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照君
雪下的太大了。
领头的侍卫似乎是承微,他刚要开口说话,嘴里就飘进了一片冰凉雪花,承微霎时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张着嘴连连“呸呸呸”的吐了好几下,才伸手掩着口鼻,眯着眼睛远远看着马下的两位主子,道:“二位爷——赶紧回去吧——雪……咳呸呸呸,雪还要下更大的——咱们快走吧——”
夜色昏暗,只隐约看得见人影,承微也不知道这两位祖宗一个蹲在马下,一个弓着腰站在边上,是在闹哪一出,这样恶劣天气,他也顾不得细问,只能扯着嗓门远远喊着让他们快走。
贺顾见承微带着人追来了,此刻听了他这话,才忽然猛地惊觉,三殿下的披风竟然还披在他身上。
一时贺顾也没顾得上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只记起来殿下身子不好,畏寒体虚,裴昭珩为了追他回来,在这般大雪夜里追了这么久,竟然还把披风脱给他,万一受了凉怎么办?
贺顾连忙要去拽方才被裴昭珩围在他身上的披风,谁知三殿下却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站起身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无妨,我并不畏寒,子环穿得单薄、方才又昏了一遭,你披着吧。”
语毕顿了顿,又道:“……还有力气上马吗?咱们先回去,若是不成,你我共骑亦可。”
贺顾低着头喘了两口,嘴里呼出一股白气,道:“我……我没事,走吧。”
二人跨上了马背,一行人这才勒马回缰往回走。
只是这雪下的愈发大了,也一点没有变小的迹象,此刻又是在夜里,视野不明,积雪没过马蹄,又没过小腿,越来越厚了,而几匹马儿,走着走着步伐也越来越艰难,承微心中担忧,远远瞧见了不远处荒原里亮着的一户人家灯火,眼睛微微一亮,道:“殿下,今儿晚上这雪太大了,不如我们先去前头这户人家叨扰一二,避避风雪?”
裴昭珩也瞧见了那户人家,闻言点了点头。
贺顾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一行人好容易行到了那户人家院门前,承微跳下马背,敲了敲门。
幸而夜虽然深了,但毕竟是除夕大年夜的晚上,这户人家想必也是在守岁,这才仍然点着灯不曾歇下,没多久便有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院门里传出来,显然他们深夜造访,主人家心中还是有所戒备的,这才并未直接打开院门,只隔着门问了一句:“是谁呀?”
承微道:“这位嫂嫂,我们家二位公子爷,从外地赶路,回京过年,不想今儿晚上下了这么大雪,路上难走,天又太黑,实在回不去了,能否借宝地避避风雪,歇息一晚,我家公子爷必重金相酬!”许是此地毕竟是京郊,离着天子脚下,也不过只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平日里也没什么作乱的山匪马贼,是以院子里的妇人听了承微这般好言相求,才没有继续掩着门,门那边传来一阵吱吱声,似乎是妇人在落门栓,然而她落了一半,动作又顿了顿,众人听得那妇人朝屋里叫了一声:“三郎,有客人来了,你出来瞧瞧。”
她话音落了,院里便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来了,什么客人?”
妇人这才继续落了门栓,开了条小缝。
说话的妇人二十来岁模样,身后站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汉子,约莫是她夫君,妇人见了这么一队人马,显然也吓了一跳,面色有些迟疑,道:“你们……”
承微连忙从怀里摸了一块碎银子,赛了过去,道:“我家二位公子爷,都是汴京人士,并非歹人,还求这位嫂嫂、啊还有大哥,行个方便,今日我身上带着的银两不多,回头必然备礼酬谢!”
那妇人被承微塞了块那么老大的银锭子,也吓了一跳,此地虽是临近京城,但她毕竟是乡野村妇,哪见过这么大块的银子?
在一瞧这一行人,说话的这位小哥便已经是眉目端正的好相貌,可转目一看,马上的另外两个——
嚯……真是她长这么大,都没瞧过这样俊的。
这样好看的人,想必不会是歹人吧?
她心中的狐疑打消了八分,转目看了看丈夫,问道:“三郎?”
那汉子抚了抚妇人的肩膀,这才抬头看着裴昭珩道:“既然二位公子是路过经了我家,今夜天气不好,避避风雪也无妨,请进吧。”
众人闻言,俱是松了一口气,心头一喜,毕竟这样恶劣天气,又是大年夜里,他们冒夜忽然借宿,会被拒绝很正常,还好这户人家主人明理好说话,否则今晚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小夫妻两个虽是独住,院子里却修了好几间屋,两人一间,也足足够他们几人落脚。
那夫妻二人打消了疑心,又拿了他们银子,乡里人淳朴没什么花花肠子,态度甚为热情,安排好了住处,又问他们需不需吃些东西,方才他夫妻二人年夜饭吃过还剩一盘腊肉、半条鱼、炒山笋,若是他们不嫌弃,灶上热热还能吃。
可能是刚刚回京,承微几人本就赶了一日的路,入了夜,又跟着三殿下奔马出京追驸马爷,折腾了一遭,又累又饿,也不客气,挠了挠头,就厚着脸皮去和主人家讨饭讨菜吃了。
裴昭珩见贺顾进了屋,就坐在床畔一动不动,一脸神游天外的样子,问他:“子环饿不饿?要不要也和承微他们一道用些东西?”
贺顾闻言,愣愣的转过头来,盯着他,却不说话,也不回答。
裴昭珩见状,微微蹙眉,走上前去探了探贺顾的手,果然一片冰冷,他嘴唇也是苍白的没一点血色,想是今夜着实冻的狠了。
他也没继续再问贺顾,只和等在房门边上,问他们还要不要用饭的妇人道:“吃食就不必了,只是我弟弟今日冒着雪,受了些寒,不知能否帮忙准备一些热水?”
妇人道:“这倒容易,公子稍待片刻,妾身马上去烧。”
裴昭珩颔首拱了拱手,道:“有劳嫂嫂了。”
那妇人只道不必多礼,便转身去柴房烧水去了,没多久果然端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水,又端了碗还冒着热气儿的姜汤过来,道:“小公子受了寒,妾身方才便顺手煮了碗姜汤,公子快叫你弟弟喝了吧,去了寒气睡下,明早上起来就不难受啦。”
裴昭珩接过那碗姜汤,道:“多谢。”
妇人道:“不必客气,水用完了倒在门口院子里就是了,明早妾身自来收拾,二位快洗洗歇了吧。”
这才关上门离去了。
那边裴昭珩和主人家寒暄要热水,贺顾却始终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坐在床边,神情怔愣、眼神空洞。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叫贺小侯爷的脑子,有些接不上弦了——
三殿下那句“与你结发的是我”、那个熟悉到叫人不得不深想、深想了却又不得不害怕的吻,还有许多以前他从未留意过、但仔细一想其实早已有了端倪的蛛丝马迹……
此刻都在他心头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幕一幕的掠过。
是啊,他和“瑜儿姐姐”同住一府,夫妻一体,便是“她”再能躲、再能瞒,又岂能一点痕迹不落,没有一点不对之处?
不过是他自己大喇喇从来没留心,没细想过罢了。
那些在瑜儿姐姐宫中瞧见的……三殿下写给皇后娘娘的信,三殿下身上那种熟悉的淡淡檀香味,那时他惊讶的问他这味道怎么和长公主那么像,三殿下还说这是陛下赐下的贡香,许是长公主用、他也用,所以才一样,贺顾竟然还信了——
便是用的香一样,可两个人身上的味道又怎能那般相似?
一个人身上的气味绝不是只因着熏的香就能完全决定的,可笑他竟然全没细想过,也不曾产生半点疑心。
还有“瑜儿姐姐”的身量……那样高,便是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让,若只有个头也还罢了,毕竟也不是没有个头高的女子,可成婚时,他想握着“瑜儿姐姐”的手,却连握都握不住,那样宽阔的骨架、那样大的手、哪个女子能有?
……可恨他竟然一点都没多想。
还有“她”常年累月带着、从不离开颈间的面纱,一马平川的胸……
他本来早就能发现,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点知觉,若非今日三殿下主动告知与他,他是不是就能无知无觉陷在这场美妙绝伦的温柔幻梦里一辈子?
贺顾并不傻,一旦意识到了三殿下就是长公主这个事实,很多事情的缘由、结合上辈子的经历,便能大概猜个七七八八,至于之前为什么一点也没发觉——
大概是当局者迷吧。
他的确不用再去宗山找“瑜儿姐姐”、确认她是生是死、为她扶灵回京了。
……毕竟是自始至终都不存在的一个人,又哪里谈得上什么生死呢?
……他知道三殿下必然也有苦衷,他知道三殿下秉性温雅淳厚,他定然也有难言之隐、他定然也是身不由己、他定然也不想欺瞒于他,贺顾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可是……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他做不到那样轻轻松松、一笑而过,说那就算了,没关系,不过是个误会,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再娶一个就是了。
贺顾做不到。
他又怎么能做到?
没有人知道“长公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瑜儿姐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自他重生后,长街上那惊鸿一瞥,贺顾便把自己以后人生的每一页,都写上了她的名字。
可是现在却要告诉他这都是一场误会,根本没这个人。
……叫他怎么接受?
……可他又能因此怪罪于三殿下吗?
他是皇帝的亲儿子,甚至这辈子太子没了贺顾扶持、皇位还不知道坐不坐的稳,三殿下还有可能和那个梦里一样成为以后的九五至尊……自己有什么资格、又怎么敢怪罪他?
何况……他也是有难言之隐,不得已而为之。
就算他真的怪罪于三殿下,又能怎么叫他给自己赔罪?况且如今赔罪又有什么用?
难道他要像个泼妇一样、哭着闹着,骂他是狗东西,骂他骗了自己的感情,叫他去死?
他又怎能忍心,要三殿下去死,如今真相大白,三殿下毕竟是那个他曾经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瑜儿姐姐”,便是怨他、恼他、可贺顾却也还是狠不下心说这样的气话的。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瑜儿姐姐”变成了一个男人,似乎也比“瑜儿姐姐”在宗山,被一群马匪强奸劫掠、死无全尸要强的多,若真那样……
他一定会发疯的。
贺顾无法责怪三殿下,却又无法不怨他,不气恼,无法释然,无法不生一点怨怼,此时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面貌、什么态度面对他,他简直心乱如麻。
往日浑然不觉,现在尽皆知晓了,他那副情窦初开、幼稚、可笑的模样,原来都落进了三殿下的眼里,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三殿下的心中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他幼稚、可笑、被一个假的身份、不存在的人迷得团团转、头晕目眩、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很好笑吧?
为了“瑜儿姐姐”,他还不管不顾的从宫宴上跑出来,牵着一匹马就要往宗山跑,做出这样头脑发昏的蠢事,害的三殿下也要跟着追出来,又平白给三殿下和承微他们添了麻烦……
就算三殿下心中没那些想法,可贺顾自己都无法去回忆当时他在“瑜儿姐姐”面前,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做的蠢事又有多幼稚、有多惹人发笑。
且就算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中却再清楚不过——
你是个未经事的愣头青吗?
你贺顾可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了。
你知不知羞?
可不可笑?
如此诸般种种,回首一看,简直无地自容。他既难堪,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三殿下——
如今他该把三殿下当成什么?
变换了性别的妻子、他要和他一笑泯恩仇,以后重新做知己、做兄弟?
还是仍然一门心思把他当主君、再次像是上辈子操心太子的皇位那样,换个人再重新操心一回?
……有劲吗?
贺顾越想越觉得心头一片茫然,眼眶有些模糊,然而正在此刻,手却被人一把拉了过去,握进了另一个人宽阔温暖的掌心里——
贺顾一怔,低头去看,却发现三殿下竟然端了水盆到床前,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拧干了浸过热水的帕子,细细的给他擦起了手来。
贺顾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立刻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把手往回抽——
……这人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叫他伺候自己擦手收拾,贺顾自觉可实在消受不起。
然而不知是贺顾今日在雪地里闹腾了一晚上累的,还是宫宴上只扒拉了两口饿的,又或者根本就是他一碰见了这个人就没力气,这种看似诡异,但又其实的确如此的诡异理由——
贺顾那只手仍然是被裴昭珩紧紧攥着,一点没拽回来。
拽不回来,贺顾还想拽,抬眸便望见了裴昭珩自始至终都垂着的、纤长浓密的眼睫——
他似乎完全没介意贺顾使得这点小力气,也没把贺顾那点无声的怨气和抗议放在心中,只是专心致志的擦着贺顾的手。
这幅垂着眸、淡漠的、一言不发的模样,几乎是瞬时就叫贺顾想到了“长公主”,他不由得看得呆怔出了神。
这一出神,裴昭珩便顺利擦完了贺顾的两只爪子,蹲下了身,看那架势是要脱他鞋袜,贺顾一时不防,猛然回神便大惊失色,他要把脚往回缩,脚丫子却被三殿下一把抓住了,裴昭珩终于抬起了眸子,那双桃花眼注视着他,蹙眉道:“你鞋袜漏了雪,脚这么凉,不擦怎么休息,躲什么?”
贺顾看着他这幅模样,那颗原本还十分茫然的心,忽然一下子就来了火气,他闷声道:“我哪受得起殿下给我擦脚,殿下别折我的寿了,我自己进水洗一遍就好。”
语罢就要把脚丫子往还在冒热气的水盆里伸,谁知却被裴昭珩眼疾手快的又一把抓住了。
上一篇:穿越之反派炮灰
下一篇:霸总今天rua水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