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如归
何三不管他们，他要沈君熙先回答他的问题，他再次问道：“沈家公子，你还记不记得？”
在沈家人的茫然注视下，沈君熙对何三点点头。
何三这才笑着说道：“那就好，我家老爷已经知道二位的情谊，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我家少爷苦苦相逼，老爷爱子如命，只能遂了他夙愿。”
且不管沈君熙多么惊讶，沈父和杨氏还是摸不着头脑，沈父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何管事能否告知？”听着像是熙哥儿和宋府的少爷有了干系，但是这可能吗？
何三说道：“本不该何某来开这个口，不过情况特殊，我便长话短说。”他把四月初九那天下午的事情掐头去尾重整一番，就变成沈君熙和宋景微两情相悦，相会时不慎被长辈发现，最后求得长辈同意。
至于知情者沈君熙会不会狡辩，何三一点都不担心，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把宋府的少爷往外推。
这个故事如果忽略掉其中的计算，完全称得上是个浪漫美好的故事。至少沈家夫妇是这么想的，他们齐齐用莫名的眼神看向儿子，沈东明心中在想：好啊，原来你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亏得我和你娘还百般安慰于你。
杨氏跟丈夫的想法不一样，她想得更深更远：她家熙哥儿虽然出色，但是宋府的少爷是什么身份，他们沈家招惹得起吗？
总之一个宋府少爷，把沈家人都砸懵了，没有一个人心中是平静的，就连表面淡然的沈君熙也一样。
何三十分体贴地透露道：“我家少爷也是个痴情人儿，为了你们家公子，他竟然喝了河水。”
河水那两字，成功地让沈家夫妇心脏漏跳了一拍，特别是杨氏，她两眼发光地追问道：“您说什么，河水？”可是想想又不大可能，毕竟那是宋府的少爷啊。
“没错，那天我家少爷喝了河水。”何三叹了口气说道：“若非如此，我家老爷也不会答应。”话锋一转，他严肃地问道：“不知贵府打算如何操办？”
听闻河水，夫妇二人是狂喜，听闻贵府二字，夫妇二人环视自家的破旧屋子，皆露难堪之色，他们家怎么娶得起宋府的少爷，想都不敢想啊。
单是薛家那样的门第聘礼就不低，更别说梨花镇的首富宋家，那得多少银子才够下聘。
沈东明神色愧疚地虚了沈君熙一眼，闷声说道：“这事儿……恐怕我们家办不好，您看我们这家子……”一目了然，就不是个像样的。他向来知道自己穷，没本事，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恼恨自己，为何那么穷，那么没本事。
何三仿佛知道沈东明的为难，他说道：“沈家老爷不必担心，我们老爷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他说了，只要你家公子对我们少爷好，那就万事都不是问题。”就怕沈东明还不明白，干脆直白了说：“聘礼什么的，意思到了就行了。感情好才是过日子的首要，沈家老爷你说是不是？”
这话沈东明爱听，他十分赞同地点头道：“你们老爷说得很对，是这样没错。我和我家婆娘是穷夫妻，在一起几十年了，从没红过脸。”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宋府的老爷是个顶顶好的人。
何三道：“那就这么说好了？”
沈东明想了想，笑道：“只要宋家老爷不嫌弃我们家穷，不嫌弃我家熙哥儿……”宋府的老爷，知道熙哥儿不能说话吗？
何三摆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家老爷很满意你家公子，他早就打听过了。”
这话让沈家一家三口都舒了一口气，包括沈君熙也一样，他开不了口，便安静地倾听。有些事他父母不知道，但是他心中有数的。宋景微究竟和他是不是两情相悦，他最清楚不过。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拒绝这样的机会。
反而在听到宋家老爷很满意自己的时候，悄悄松了神，展了眉，硬是打心里头生出嫩嫩的喜悦。
“那就这么说定了，何某这就回去答复老爷，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何三打完了这场胜仗，便拱手告辞。
沈家夫妇热情地送他出门，并说好一定会择日上门。
沈君熙没有跟着出门相送，他仍坐在屋里头，那模样在沈家夫妇眼里显得有些呆。
沈东明难掩喜色，送完何三立刻回到屋里质问沈君熙道：“你这孩子，还不快点交代，你和那宋府的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氏也好奇道：“是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大人物，我和你爹怎么不知道？”她家熙哥儿孝顺听话，有什么事从来不隐瞒。
这次倒不是沈君熙不想说实话，而是不能说，他宁愿父母一辈子都不知道其中的计算。
“你说你们刚认识不久？”杨氏看完沈君熙的手语，担忧道：“那宋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你们刚认识不久，他为何执意要下嫁？”要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家熙哥儿，那也是宋府的少爷往家里娶才对？
当然不是杨氏希望自家哥儿被人娶回去，她巴不得宋府的少爷嫁过来，问题是此事太过蹊跷，有些解释不通。
沈君熙想了想，比了几个手语，就不再解释了。
杨氏和丈夫沈东明面面相窥，然后脸都红了，他们家熙哥儿啥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有这么称赞自己的吗？
“哎呀，算了算了，他肯下嫁就是好事儿，咱们不要计较那么多。”沈东明烦恼的事情还很多，他说道：“快点去请媒婆，准备准备熙哥儿的八字。”
杨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我这就去张罗。”
沈东明说道：“从明个开始，咱们家要收拾起来，不行再邋邋遢遢了。熙哥儿的媳妇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别让他看不惯。”
杨氏和沈君熙无奈，他们家每天都收拾得很干净很整齐。要想达到能让宋府少爷看上眼的程度，得重新建造新房子才行。
建新房要钱，沈家没那么多钱。
宋府说不要聘礼，但是他们家不能真的不给聘礼。到时候布置婚房，置办新家具，举办婚礼，请人吃喜酒，都是一笔一笔的花哨。
沈君熙听着杨氏唠唠叨叨地嘀咕，一方面是苦涩，一方面是欣喜，真是个矛盾的滋味。
“熙哥儿啊，事不宜迟，明个咱们就让媒婆上门，后天咱们一家三口就上门下聘吧？”沈东明转了好几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着急？看着妻儿，他急吗？
杨氏和沈君熙点点头，不是说他们家老沈急，是赞同明天就说媒，后天就去下聘。
第四章
第二天要说媒的话，就必须在今天之内把一应事宜准备妥当。首先是请媒婆，杨氏活了四十几年，头一次操办这种大事，她怕自己做得不好，便到关系比较好的刘阿婶家里询问。
刘阿婶的儿子去年刚娶亲，恰巧娶的是个男媳妇。据说那个男儿媳今年年初有孕了，最近刘阿婶的心情很舒畅。
杨氏来问娶儿媳的事宜，刘阿婶知无不言，拉着杨氏仔仔细细地说了许久。女人之间谈话，少不了要问长问短，杨氏又不是个有心眼的人，刘阿婶一问她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刘阿婶这个人有个特点，她爱嘴碎，能把平常一点小事传得满天飞。沈家大房这件事不算小了吧？一点都不小，那是结结实实的大事件。
杨氏前脚刚走，刘阿婶后脚也跟着出了门。等杨氏弄完了下聘的准备之后，整个茶山村都知道沈家大房要发财了。
有人羡慕他家熙哥儿运气好，前头刚走了一个薛兰，紧跟着又来一个宋府少爷，这得有多大的福气。
也有人不以为然，沈家沈君熙是什么条件，家里穷就算了，人还是哑巴，一般人能看上吗？天上真的能掉馅饼吗？宋府是什么身份地位，没半点内幕会下嫁给沈家的哑巴？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那又怎么样？梨花镇首富宋府啊，给你你要不要？你就能拒绝得了吗？
上一次沈君熙被薛家退婚的事儿，沈家老太太没放在心上，因为那跟本家没有什么利益相干。但是这一次沈君熙搭上了梨花镇的首富宋府，就没那么简单了。
老三媳妇王氏是个直爽性子，这回也是直直白白地告诉老太太道：“您那大孙子不得了了，要出息了。”之前还担心他娶不上媳妇来着，一转眼就搭上了宋府的大船：“哎哟，我家和哥儿怎么就没那福分，那可是宋府的少爷。”
梨花镇的首富啊，那是什么人家？
沈老太太道：“咱和哥儿可不要这样的福分。”
王氏奇怪道：“母亲这话怎么说，媳妇可不是说反话，是真的羡慕熙哥儿。”他们三房不如二房会赚钱，王氏是真的羡慕有钱的人家。
沈老太太冷哼：“不值得羡慕，熙哥儿是什么条件，宋府的少爷好端端地怎会看上他？”
这么一说王氏就隐约明白了，没准是宋家少爷那边出了意外，想找个人顶缸，做这冤大头，她叹气道：“还以为熙哥儿交了好运呢，没成想竟是这样。”
她们娘俩有一句没一句地，恰巧被闲逛的沈家老爷子听了一耳朵，不太清楚地问道：“说什么，熙哥儿和宋府怎么了？”宋府他知道，可是跟熙哥儿有什么干系？
公公发问，王氏便一五一十地道：“媳妇也是道听途说，那刘阿婶言之凿凿，说熙哥儿要和宋府的少爷议亲。”
沈老太太嗤笑：“还是宋府少爷下嫁给熙哥儿。”
沈老爷子沉下脸，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他道：“宋府就一个少爷，若不是宋家老爷糊涂了，就是宋府少爷不行了。”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谁不知道这个世道。多半是宋家少爷出了什么意外，拿熙哥儿做筏子。
“老爷子，事关沈家百年清誉，你不能不管。”沈老太太说道。
沈老爷子点头道：“你们放心，我让人去找老大来，问个清楚。”
沈家大房还沉浸在喜悦和紧张的准备中，连午饭都是草草解决。虽说家里再怎么收拾也无济于事，但是杨氏还是挽起袖子，把家里又收拾了一遍。
沈东明坐在门口抽烟，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几分享受。他家熙哥儿去镇上了，有些东西村里头置办不下来，还得到镇上走一趟。
远远儿瞧见本家的帮工徐达大兄弟，沈东明招手道：“徐达大兄弟，这是去哪儿呀？”
徐达说道：“不去哪儿，我家老爷子找你，你赶紧去一趟。”
磕烟嘴的手顿了顿，沈东明奇怪道：“他找我？啥事？”不是逢年过节的，本家的人找他们干啥。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徐达道：“赶紧地，咱们走一趟。”
虽然分家了，但好歹是自己老子，沈东明不可能不去，他说道：“好好好，我回屋跟婆娘说一声，马上跟你走。”
徐达在门外等着，沈东明出来俩人就往本家走。
他还是清明祭祖的时候见过沈老爷子，本以为这次要到中秋才见得着，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好吧，沈老爷子见了他还是那副模样，半点笑容都没有，今天甚至比以往更冷脸。
“爹，您有事找我？”沈东明心知自己不讨喜，这些年也认命了，该咋咋地。
沈老爷子对老大上下打量，越看越不喜欢他的粗鄙样子，哪有他沈家半点风范，就一个普通的农夫模样，他道：“熙哥儿的亲事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招惹得宋府？”
沈东明张张嘴，果然是为了这个，要不然他爹怎么想得起他，回答道：“那是熙哥儿自己认识的，我和她娘不大清楚。”
“荒唐，无媒苟合，你们怎么能做出这事？”沈老爷子拍桌道。
“爹，俩人都是男子，咱们乡下也不太讲究这些。”沈东明辩解道，他一点都没觉得熙哥儿哪里做错了。这不是好事吗？不然哪来的好媳妇？
“咱们家能跟一般人家比吗？”沈老爷子气道：“你是越长越蠢了吧你？也不用脑子想想，那宋府是你家能高攀的吗？你拿什么去和宋府结亲？熙哥儿又凭什么能娶人家宋府的独苗苗？”
说了这么多，一句句都在贬低他们家，沈东明心里不忿，他道：“我家熙哥儿凭什么不能和宋府议亲？只要宋府公子喜欢我家熙哥儿，那就什么都成！”
“你这个不知耻的，难道替别人养孩子也成？”沈老爷子怒道。
“什么，什么养孩子？”沈东明不明白他爹说啥。
沈老爷子自持身份，不好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是沈老太太带着王氏进来开的口。
“整个村都知道了，宋府上赶着派人来和你家议亲，人家这么着急下嫁一个破落户，是为着什么？”
沈东明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他亲娘口口声声破落户，说的可是他们家，这一声娘他真的叫不出口，不过还是要叫道：“娘。”
沈老太太神情高傲地坐下，没有施舍哪怕一个眼神给老大，她道：“熙哥儿要出息了啊，我不敢当这个娘，我们沈家高攀不起宋府那样的人家，也不想替别人家养孩子。”
“究竟是谁说的孩子？这是没影的事儿！我家熙哥儿和宋府少爷两情相悦，那是我家熙哥儿亲自承认的！”沈东明发火了，他未来儿媳妇，还没嫁过来就遭受此种流言蜚语，绝对不能任其发展。
“哼！须得他亲口承认吗？若不是因为此事，他何必急着出嫁，何必嫁给熙哥儿？”沈老太太道，要是宋家少爷是个妥当的，别说熙哥儿了，就连她家最好的孙子和哥儿也高攀不起！
“既是没有证实的事情，您何必编排别人的不是，那可是您的孙媳！”沈东明憋屈地看着亲娘，他自己不受待见没什么，可是熙哥儿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啊。
“你快住口吧，我可没承认那是我孙儿媳。”沈老太太看了眼沈老爷子，说道：“老爷子你说个准话，这个孙媳我们沈家不能要。”
沈老爷子道：“是不能要。”
沈东明遭受了打击，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要？”他真的不明白，熙哥儿娶个好好儿的媳妇究竟做错了什么？
沈老太太斜眼道：“人人都知道，你家只是个冤大头，娶宋家少爷无非是为了人家的富贵。为了富贵甘愿遭人指点，我们沈家不出这样的子孙。”
沈老爷子也表态道：“不错，宋家少爷不能娶，娶了是祸根。”他们沈家的百年清誉就没了。
“不娶？那我家熙哥儿怎么办？”沈东明愣愣地看着二老，心中发凉。
沈家二老想到熙哥儿二十四岁还没娶上媳妇，也有些不自在，说道：“也是熙哥儿自己不注意，怎么就哑了。”
还是王氏有点良心，说道：“不如这样，我让娘家大嫂帮熙哥儿留意留意，说不定今年就能娶上了。”
沈家二老都表示没意见，只要不娶宋府少爷就好。
“不成。”沈东明倔强地抬起头，说：“我家熙哥儿不用你们操心，他就要娶宋家少爷！你们不许也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他再不会被本家牵着鼻子走了，这是他家熙哥儿的福分，谁也撵不走。